閑話詩詞意象：禪意的雲

2023-12-09文化

好像虛無縹緲，又好像親切自然；好像毫無意義，又好像美麗悠然。近代詩人顧城不知為何寫了一首極朦朧的詩，用來表達那種美麗又惆悵的心情：「你/一會看雲/一會看我/我覺得/你看雲時很近/你看我時很遠。」沒有人能確切地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就像沒有人知道，雲代表著什麽？

科學家也許會說雲不過是水氣的重疊，就像他們說月亮，不過是一些礦物質土。然而，傳統的中國人卻從來不這麽看，無論是雲，還是月，甚至是風、雨、雪，都有著不同的意義，就算，這些都只是美好的想象。

【宋高僧傳】裏記載了一則頗有禪意的故事：

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翺初次見到藥山惟儼禪師，禪師手拿經卷沒有回頭去看他。侍者察告說:「太守大人在這裏。「李翺性格比較狹小而急躁，就提意見說:「見面不如聞名吧。"這時惟儼禪師叫他，李翺馬上答應。禪師說:「太守大人你為什麽貴耳賤目呢?「李翺拱手道歉，問道:「什麽是道?「惟儼禪師用手指指天又指指凈瓶說:「雲在青天水在瓶。"這時李翔所處的暗室已然明亮心頭的疑難半然而解。

這個故事藥山惟儼禪師以「雲在青天水在瓶」一句偈語而頓消李翺心中的疑難。高人之間言談自然不需多言，何況禪機本不堪多言。釋家本有「不立文字」的傳統，佛曰: 不可說，不可說。只因佛語禪機一旦轉譯就頓然無味，甚至扭曲了原意，然而明道之人自然能夠在文字之間區分品味，「不立文字」的傳統後來也被汗牛充棟的經文所取代。所以，不妨我們也來解一解這一句「雲在青天水在瓶」的禪意:雲在青天，瀟灑自然，水在瓶中，恬靜安寧。然而雲和水本來就是同一種物質，只是身處境地不同。物性無別，境遇卻殊。惟願認清本心，在天上，則做瀟灑的雲;在瓶中，則做恬靜的水。把握住這個道理，就能夠得到身心自在。我想李翺肯定是了然了這-層道理，所以他後來做了一首詩記錄了這次經歷，詩雲:「證得身形是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話，雲在青天水在瓶。

不知道後來的」雲水禪心"是不是出自這個典故，然而，雲的這種禪意卻在歷代古詩文中一直脈脈的流淌，不曾斷絕。也許是雲的這種姿態，讓人產生了聯想;也許是雲的變化無常，總牽引人的感悟。如果你去尋找關於雲的古詩詞，就會發現前人已經留下了上萬首之多，而如果要總結其中的意味和微妙的不同，就必定要精研畢智窮耗心血，然後形成長編累牘的文字。本人憊懶，只截取其中較為顯眼的幾個意象，拾掇成文，聊以自遣。

雲—————隨遇無心

雲的第一個意象就是「隨遇無心」。這是從它的本體形態延伸出來的。雲卷雲舒，隨順自然，仿佛從來不知道要去向哪裏，又仿佛從來不在乎要去向哪裏，這樣隨遇而安，這樣無心自在，當真是讓身在樊籠中的人們悠然神往。

雲————隱逸閑適

雲的另一個意象是"隱逸閑適」，這其實是對雲的"隨遇"這一特征更深入的延伸。人的一生，漂泊不定，意象不到的驚喜和意想不到的厄運，有時候實難靠人力掌控。特別是在傳統社會，為官的往往因一人之言而沈浮，為民的往往受到各般差役驅使，要是遭逢戰亂，那就更加身不由己。「寧為太平犬，不為亂離人。"所以許許多多的人都發出感嘆，放下功名利祿之心，像天上的雲一樣，隨遇而安吧!歸去來兮，歸去來兮，做一個隱逸世外的閑人散客豈不更好?

雲—————曠遠高深

雲還有另外一種意象就是」曠遠高深」，這是由」無心」的深入演化而來的。白雲蒼狗，隨風而動因時而移，從來不會為了誰為了什麽事情而有片刻停留，只是一直漂浮在空中，好像那麽自在自得，又好像帶著些蒼涼深意和無可奈何。雲，無論是在戰場骸骨邊，還是在小橋流水上，都是那樣一種姿態，高高在上，曠日持久，無論你是蓋世英雄，還是奸邪惡徒，或是帝王將相或是平頭百姓，在頭頂之上，仍然是那一片悠悠浮雲，遠在深空，亙古不變。它仿佛是比」聖人之心"還高一級的存在，「以萬物為芻狗「。

雲的意象，無論是」隨遇無心"也好，還是」隱逸閑適」也好，還是」曠遠高深」也好，給人的印象都是那天邊一朵悠悠白雲的樣子，那麽，如果給雲再加上顏色，它的意象是不是又會有所改變了呢?

彩雲————-華麗纏綿

譬如朝霞，亦或晚霞，滿天的彩雲，鋪滿天空，自然瑰麗無比，而面對這種人間奇景，男人們總是會想象那住在天上的神人仙女，美麗動人，嬉笑嫣嫣，彩帶飄舞，令人目眩神迷。而女人們又總會想到那昔日的美好時光，或盈盈的期盼，美景不常在，纏綿悱惻，相思不已。當然在古典詩詞裏，很多時候是男人代替女人之思，即所謂通感。

黑雲———-肅殺寥廓

天上烏雲密布，是將要下雨的征兆。「黑雲銜猛雨"，一片天昏地暗，這種氣氛自然與白雲悠悠、彩雲菲菲大為不同，它是肅殺的，所謂「山邊疊疊黑雲飛，海畔莓莓青草死。"黑雲降下壓力空前，就好像大戰前的片刻寧靜，蓄勢待發，它是寥廓的，「黑雲兵氣射天裂，壯士朝眠夢冤結。"天地黑雲沈沈，暴雨將至，卻正好激起了壯士的膽氣，任你風狂雨驟，吾誌巍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