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提喜
大年三十的早晨，天剛蒙蒙亮，父親就推著昨天我們剛挖好的荸薺，去鎮上賣了，母親趁著夜色去雞籠裏捉雞宰殺了。
好像沒過一會兒，就聽到母親叫喚的聲音在院子響起，我們兄妹幾人趕緊起床，來到母親身邊幫忙！
母親已經用開水泡好了雞！我們眼睛死死盯著母親拔毛的手，都想得到公雞頸下的那撮又長又漂亮的羽毛，用一枚銅錢稍一加工，便可做成令人羨慕的氈子。不出意外的是，每次都是我和妹妹得到。
母親用米花加薯粉弄成丸子，蒸熟後我們就用這充饑當早餐，總感覺那時過年的早飯吃得也太隨意了，草草就這樣打發了，並且我們也不敢吃太飽，生怕肚子錯過了那最豐盛的正餐！
哥哥開始寫對聯了，我在旁幫忙磨墨、牽紅紙。哥對著春聯簿在折好的紅紙格子裏開始抄寫，幾筆下去後，我突然希望自己快快長大，我要把家裏的甚至村裏人的春聯都包攬過來寫！那種瘋狂的想法挺執著了好些年。
寫好了的春聯放在地上晾幹，我們就開始貼門神，每次貼完後總感覺不對，合上門才發現貼反了。後來我發現了一個規律，就是門神紙上的日字和月字分別代表了東面和西面，所以以後便沒再出過錯了！
姐妹們都去廚房幫母親做飯了，她們負責洗菜、切菜、燒水等雜事，而母親負責煮萊。剎那間，器皿的撞擊聲、水沸聲、剁菜聲，打鬧聲亂成一團，廚房裏很快便飄出來食材誘人的香味。至今，那熱鬧的場景仍讓我念念不忘！
時近晌午，父親賣完東西回來了！我們一下子全圍了過去，眼睛都在搜尋父親車上的各種包裹，我看到父親單車的後架上還有一個塑膠袋，開啟一看，裏面有幾個大鞭炮和幾串小鞭炮！我和妹妹各拿了一串便飛也似的跑開了，盡管身後傳來母親急促的斥責聲！
總感覺別人家過年的速度比我家快！我們還在貼對聯時，人家便開始去老屋和社公祠那邊祭祀去了！聽到別人家裏鞭炮燃放的響聲，我迫不及待地趕趟過去，在鞭炮聲熄的那一刻沖入濃濃的煙霧中，感覺眼和鼻都被煙和塵土籠罩著，但仍然運足了目力努力尋找未燃的鞭炮，不放過任何與小夥伴們爭相撿漏的機會！
終於我們家裏完成過年前的準備，要去祭祀祖先和社公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祭祀在我們村只是男人們的任務。到了現場，父親把祭品往前一放，嘴裏念念有詞說了一通，點好香，燒完紙，父親和哥哥把我夾在中間，上拜祖宗，下拜天地，隨後在鞭炮聲中完成了這項儀程，那種莊嚴肅穆的儀式感，至今仍還在影響著我！
村裏的人們仿佛都約定好了似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有時這家爆竹的聲響還未熄滅，那家的聲浪又起，一會兒便似雷聲大作，多重聲浪疊加的沖擊波讓人感到年味的氣勢磅礴！在充滿硫磺與飯菜香夾雜的空氣中，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快樂！
母親煮好的飯菜都上桌了！那時的飯是用木桶蒸的，裏面插了幾雙染紅的筷子。在父母親的註視中，我和妹妹使盡全身力氣各拔了幾雙筷子！據說這寓意是拔筷的人會快快長高長大。在父母的美好唱諾和兄姐們的歡鬧聲中，我們圍在一起完成了一年中最奢侈、最隆重的一次相聚。
記不清過年我到底吃了多少？只記得每次都覺得肚皮脹痛！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凈吃菜而不需挨訓的時刻，因此大家都放開了吃。飯桌上父母親盡揀些吉利的言語來平添新年的氣氛，並告誡我們不要說出一些平時讓人忌諱的詞句等等。
最讓我們期待巳久的時刻終於到來了。晚飯後，父親從房間裏拿出不知什麽時候早已準備好的紅包開始分發，我們歡呼雀躍，其實我們不是激動金錢的多少，而是享受這種儀式的美好時刻和心情的過程。拿到壓歲錢後我們迅速出門，找夥伴們去尋找自己最愜意、最炫耀的方式消遣了！雖然我的壓歲錢自己從未真正做過主！
小時候那些年三十的晚上，玩累了的我很早就會上床睡覺，在父母的家常嘮嗑聲中進入了夢鄉，因為我知道還有一個大驚喜在等著我：那便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可以穿新衣服！
就是在這樣年復一年的盼望與希冀中，我們漸漸長大了，而父母也漸漸老了。後來，他們也跟隨我們從農村搬到縣城定居來了。縣城裏的年味與農村大相徑庭，封閉的空間加上失去年味的鞭炮聲，沈悶的我感覺不到任何喜悅的心情，特別是父母親，他們由曾經的主導者已變成了沈默一隅的旁觀者，心裏的失落可見一斑。看到有點唯唯諾諾的他們，再想起心裏那個曾經忙碌自信的他們，巨大的心理落差讓我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現在的我們，過年的物質條件大大改善了，但年過得卻並不快樂！不知是環境的影響還是內心的變化，似乎對過年都有點淡漠了。隨著自己年歲的增長，漸漸地，我開始真正懂得了過年的內涵：年少時，過年是一種憧憬、一種期盼；成年時，過年是一種擔當、一份責任；年老時，過年是一種陪伴、一種傳承！
願天下所有人能守住過年的那份童真，無論歲月滄桑，也無論道途坎坷，都要充滿希望的迎接那新年的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