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程式:王為亮
來源:身邊人的故事
中午吃飯的時候，四歲的孫子奶聲奶氣的問我，爺爺，奶奶長得那麽醜，你是怎麽看上她的。
我們都笑了起來，愛人小敏沒有生氣，她和顏悅色地告訴孫子:果果，奶奶原來可漂亮了，是你爺爺把奶奶變這樣的 ，他要對我負責，所以我和你爺爺才成為一家人，也才有了你爸爸和你。
對於4歲的孩子，肯定不知道負責是什麽意思，但我卻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做出一個決定，很慶幸我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說說我和愛人之間的故事吧？
1968年，我出生在安徽中北部的一個小村，那裏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村西頭有條大河。
我家屋後有個大水塘，一到夏季漲水時，河水就會倒灌到塘裏，於是一大幫小朋友就會光著腳到池塘邊抓魚。
大的孩子直接跳水了抓，像我們這些小孩子，大人不讓下水，我們就用罐頭瓶抓魚。
用罐頭瓶抓魚很有意思，就是把罐頭瓶口用塑膠薄膜蒙住，在上面剪一個洞，然後在瓶口系一根細麻繩，掰一點點碎饅頭放進去，再把瓶灌滿水扔到水裏，幾分鐘以後再提上來，裏面會鉆滿因貪嘴被捕獲的穿條魚，次次都不落空。
把抓到的小魚倒在盆裏，再把罐頭瓶放水裏，就這樣反反復復，隨隨便便都能抓半盆魚。
抓魚很上癮的，因此溝邊圍很多小孩子，那時候罐頭瓶是稀罕物，只有逢年過節或者看望病人，才拿上一兩瓶罐頭，孩子多的家庭往往為了爭一個罐頭瓶而打架。
那一年我8歲，是狗見了都嫌的年齡，成天上樹掏鳥，上房揭瓦，偶爾還堵人家煙囪，提起我的名字，一個村子的人都頭疼。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拿著罐頭瓶出去抓魚，中途我伸手到口袋裏掏饅頭時，突然摸到了一個鞭炮，這鞭炮是前些天鄰居家嫁女兒我撿到的，放在口袋裏忘記了，我突發奇想，就把鞭炮點燃扔罐頭瓶裏了。
隨著「砰」的一聲響，玻璃碎屑四次亂飛，把我嚇得一大跳，緊接著又聽到「哇」的一聲，一個女孩大聲哭了起來，我知道我闖禍了。
我循聲望去，鄰居小敏用手捂著臉，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流了下來，又滴答滴答地落到了地上。
我平時雖說淘氣，但從來沒有傷害到別人，看見小敏哭的梨花帶雨，我心裏很害怕，趕忙趁人不註意溜了。
我一溜小跑到家，躲在床底下，心裏不停的罵自己:你炸傷誰不好，偏偏炸傷小敏 ，她媽媽可是有名的潑婦。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哭聲，不光是小敏哭，還有她媽媽也在邊哭邊罵，站在門口喊著讓我出來。
母親聽到吵鬧聲趕忙出去，一看見我又闖禍了，嘴裏不停地咒罵到:這澆根子地，一天都不能消停。
一邊咒罵我，一邊給小敏媽媽賠不是。
小敏媽媽哭著說:俺這丫頭長這麽俊，這一下子破相了，將來怎麽嫁人，這輩子都被你毀了，我絕不輕饒你，我要你給小敏負責。
我母親只有陪著笑臉一個勁地賠不是，並叫人找來父親。
父親回來後，趕忙跑鄰居家借來5塊錢，陪著小敏和她媽去診所。
小敏媽拉著小敏罵罵咧咧地走了，臨走還放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找到我非把我揍死。
傍晚時分，父親回來了，他一進門就說:也不怪秀華生氣，小敏的臉縫了6針，就差一點就傷眼睛了，傷了眼睛事情就鬧大了。
那天晚上，我躲在床底下不敢出來，家裏人找到半夜都沒有找到我，後來我打了一個噴嚏，才被母親揪了出來，被胖揍了一頓。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就準備10塊錢，還有20個雞蛋，拖著我去賠禮道歉，我想遛，被母親一把抓住了，她嚴厲地說: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
在母親的逼迫下，我低著頭走向小敏家，那一刻我承認我很慫。
小敏和我是鄰居，我喊她媽媽為嬸子，喊她爸爸為叔，嬸子看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也是嚇得戰戰兢兢，還是叔大度，他接過母親手裏的雞蛋，笑著說:他大媽，別客氣，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一邊說話，一邊搬出兩把竹椅讓我和母親坐下。
那天沒有見到小敏，聽叔叔說:小敏很難過，受傷後就不想見任何人。
我和母親坐一會就走了，臨走時叔叔拿過雞蛋，讓母親帶回去，推辭了好大一會叔叔才收下，嬸子還是很生氣，臨走時又說了一句:我那麽俊的姑娘被毀容了，嫁不出去你負責。
估計嬸子就是說氣話，她所說的負責也不是讓我娶小敏，拉著父親的衣襟我灰溜溜地走了。
半個月後，我第一次見到小敏，那時候她傷口已經拆線了，她戴著個帽子，低著頭從我面前經過，我一下子手又癢了，就想看看她現在什麽樣子，於是趁她不備，一下子拿掉她頭上的草帽。
小敏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做，她一下子就呆住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當時也嚇壞了，開始只聽說縫了6針，不知道是什麽概念，當看見小敏臉上的傷疤時，我忍不住退了兩步，一條碩大的傷疤從眼角一直延伸到顴骨下面，就像一個大蜈蚣一樣趴在臉上，把小敏精致的五官全毀了，那一刻我突然非常非常的自責，我感覺是我害了小敏。
這時候小敏好像才反應過來，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哭了起來。
我手裏提著小敏的帽子，手足無措。
好半天，我才反應過來，我把帽子還給小敏，低聲說: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自從我傷了小敏後，我好幾次聽嬸子說讓我對小敏負責，所以我也就順口說了，並不知道負責是啥意思，更不知道怎麽負責。
話一說完，我就飛一樣逃了跑了。
小敏受傷的當天，嬸子在我家門口大喊大叫讓我負責，很多人都聽到了，鄰居看見我就逗我，小亮，你慘了，小敏長大了嫁不出去，你就要娶她做老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負責」是啥意思，我很害怕，內心真的不想娶小敏。
我也很後悔，因為自從那天揭了她的草帽，到現在我腦子裏經常會浮現出她那張可怕的臉。
我擔心，萬一小敏的傷口恢復得不好，以後她媽媽就會逼著我娶她，加上別人又經常這樣嚇唬我，這件事成了我童年的噩夢，我經常被嚇得從夢中驚醒。
我們兩家住的很近，想躲都躲不開。
那年秋天，我和小敏都讀書了，那時候我們讀的是村小學，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我和小敏成了同班同學
我還是很調皮搗蛋，經常被叫家長，每次父親從學校回來，都給我加餐，讓我吃頓「皮鞭子燒肉」，老師也告訴父親，小亮這孩子很聰明，只是心沒有放在學習上，管理好了棵好苗子。
而小敏成績一直很好，穩在班級第一。小敏是班長，我雖然皮，但也按時完成作業，她也抓不到我的把柄。
有時候我們之間也會有磕磕碰碰，小敏也向班主任告狀，但是想到我曾經傷害過她，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實在生氣就打場嘴仗。
13歲那年我讀初一了，去了鎮中學，初一有三個班，可是當名單公布出來的時候，我和小敏又是一個班。
到初中以後，小敏的成績明顯跟不上了，加上女孩大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小敏變得有點自卑。
那時候我已經對男女關系有了一點了解，不知道哪個嘴快的說出我和小敏之間的故事，於是我們成了被取笑的物件。
有一天，同學們又開始取笑我了，我笑著問小敏:小敏，如果你真的嫁不出去，你會纏著我嗎？
「誰會纏著你呀！有多遠滾多遠，我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我這一輩子都毀你手裏了」。小敏生氣地說。
我湊上前去，嬉皮笑臉地說: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如果你要是嫁不出去，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做你的男朋友，為我的過錯買單。
小敏咬牙切齒地說:王為亮，你給我聽著，就算我嫁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你，我看見你就煩。
就在吵吵鬧鬧中，我們升初二了，初中正是發育最快時候，小敏已經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她個子高挑，身材凸凹有致，如果不是臉上的那道疤，真的可以稱得上校花。
我發現我竟然真的喜歡上她了，我開始有意無意接近她。
正如老師說的，我腦子聰明，管理好是棵好苗子，初中以後，我的成績突飛猛進，而小敏卻越來越落後，盡管她很努力，也於事無補。
初中畢業，我順利地考上了中專，其實我不喜歡教師職業，但是那個年代教師緊缺，考上教師就意味著端上了鐵飯碗，這是農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而小敏卻落榜了，那些年還不流行打工，她落榜後就在家裏幫父母種田。
三年以後我走向工作崗位，回到鄉小學教書，而小敏卻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
其實小敏人很聰明的，女孩子都愛美，我想可能是臉上的傷疤讓她感覺擡不起頭，影響了她的學習，我心裏很內疚。
小敏善良，懂事，而且又能幹，在村裏口碑很好，從18歲開始左鄰右舍就為她介紹物件，但是當看見她臉上的傷疤時，都退卻了，我知道這些後，越來越自責，如果不是因為我的頑皮，小敏肯定會有好的人生，這些都是因我而起。
在和小敏的朝夕相處中，我對小敏有了更深的了解，小敏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別，以前我害怕嬸子找我負責，現在我特別希望嬸子找上門對我說:小亮，小敏的一生都被你害了 你要對他負責，如果是這樣，我會毫不猶豫接受。
我暗戀小敏，又不敢表白，我怕她恨我，不給我機會。
小敏21歲那年，鄰居荷花嬸把娘家弟弟小剛介紹給小敏，兩個人相處了一段時間，因為小剛人品不好，小敏提出分手，這下子惹惱了小剛，他找到小敏，當著她的面說: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麽東西，還挑三揀四的 ，撒泡尿照照自己吧！蜈蚣精再世。
荷花嬸也在一邊指桑罵槐，罵小敏不識好歹，還說把小敏介紹給弟弟，就是可憐她。
小敏媽媽去她外婆家了，家裏就小敏一個人，不然荷花嬸也不敢。
那天我正好放學路過小敏家，這些事情因我而起，我不能袖手旁觀，於是我單車都沒有顧得上紮，跑上前去，給了小剛幾拳。
荷花嬸一看弟弟挨打，馬上過來幫忙，我們三個人打在一起，那天我吃虧了，手指頭也受了傷。
荷花嬸拍屁股打腚，一副潑婦的樣子，不停地罵小敏，還指著我罵道:你個臭不要臉的，還真當自己是她男人了，十八輩子沒見過女人。
我伸手掂起一塊磚，對著荷花嬸說:你再敢罵小敏一下試試，我就十八輩子沒見過女人，我還準備娶她呢!
這時候小敏的媽媽也回來了，荷花嬸見勢不妙，一溜小跑地走了。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微風吹在臉上涼涼的，我和小敏走在鄉間小道上，我告訴小敏，白天我對荷花嬸說的話是真的，我想對她負責，娶她回家。
小敏哭了，但她也拒絕的很幹脆，她說無論是從學歷還是長相，她都配不上我，我拉著她的手，真誠地說:你所有的不完美，都是我造成的，當初我就承諾對你負責，現在是兌現的時候了。
小敏哭了，我順勢摟住她的肩，她哆嗦了一下，沒有拒絕。
她趴在我懷裏，哭了很久，許久她才擡起頭，哭著問我，你不嫌棄我嗎？
我斬釘截鐵地說:這件事情我已經考慮很久了，只有娶了你，我這輩子才能安心，如果你嫁別人了，後半生不幸福，我會一直活在愧疚中。
小敏破涕為笑了，她說:人的命天註定，有的劫是躲不過的，這些年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如果沒有這次事故，我倆的人生不會有交集。
盡管我父母剛開始極力反對，但是我態度很堅定，再說，父母是看著小敏長大的，也了解她的脾氣秉性，也就默許了。
第二年正月，我們倆結婚了，小敏從內心感覺她配不上我，因此她除了參加勞動，還幫我孝敬老人，每天晚上我備課 她就陪在我身邊看書學習，一直到深夜。
婚後第二年，我們的兒子出生了，兒子出生後，我就聯系一家醫院，給小敏做了疤痕修復手術，透過幾次手術，小敏的臉基本痊愈了， 我也去了一塊心病。
兒子三歲那年，我所在的學校缺一個代課教師，我就推薦小敏去試試，在幾個競爭對手中，小敏爭取到這個名額，成為一名民辦教師。
小敏工作認真負責，而且又很努力，努力 ，後來趕上好政策，透過考試轉為公辦教師。
我們倆的生活越來越好。
我和小敏育一個兒子，這些年我一心撲在教學上，10年做了中學校長，小敏一直在背後默默付出，她一邊上班，一邊照顧老人孩子，讓我一門心思工作。
小敏不但是好妻子，也是好兒媳，好母親，兒子也是名牌大學畢業，因為兒子戀家，畢業後回到家鄉工作。
兒媳婦是本地人，父母都是教師，現在我孫子都已經4歲了，可謂是:家庭美滿，婚姻幸福。
兒子小時候問過小敏:媽媽，你的臉怎麽啦？
小敏笑著說:媽媽是上天的寵兒，上天給媽媽做了記號。
後來兒子大了，因為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是一個村子，他也從別人口中知道了我和他媽之間的故事。
兒子笑著說:爸爸可能是擔心長大後找不到老婆，提前下手了。
我哈哈大笑，大言不慚地說:我老王是真男人，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做了，就敢於承擔責任。
小敏沈默了半晌，如夢初醒般地說:我稀裏糊塗過了半輩子，現在想想，突然感覺被算計了，王為亮，你說這件事情是不是你提前預謀的……
我笑著說:沒必要糾結了，我吃定你一輩子了……我們一家人都笑了!
時間真快!轉眼孫子已經4歲了，孫子的話把一家人都逗樂了，童言無忌，在我眼中，小敏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娶她我不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