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情感

「一生一次」的婚禮,PUA不動年輕人了

2024-01-18情感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表外表裏,作者|付曉玲、王熙媛,編輯|曹賓玲

一個普通化妝師,跟半天新娘妝,收費2000塊。放在一二線城市,歡歡不會多置一詞,但她身在十八線小縣城,根本無法接受這個價格。

不僅請不動化妝師,歡歡發現,婚宴酒席、婚慶、婚紗照等專案有集體漲價的趨勢,她粗略一算,辦一場縣城婚禮,光明面上的開銷就接近15萬。

小縣城尚且如此,大城市更加誇張。據婚禮紀數據,2019年每對新人結婚的花費就已經高達22萬元,一二線新人們承受的婚禮成本,遠超常人想象。

對年薪都遠低於這些數碼的年輕人來說,辦不起婚禮,可能正在照進現實。

數據顯示,不想大擺酒席宴請親友的新人超過了6成;願意辦的,也多是為了收份子錢回血。

並且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打破各種繁文縟節,用「小操小辦」的方式「整頓婚禮」。

敬酒環節,用奶茶替換酒水;禮服裝飾,首選平替;還有的年輕人幹脆辦起了「四無」婚禮、目的地婚禮,主打一個不向傳統低頭。

然而,在中國這個人情社會裏,新舊碰撞從來都充滿坎坷曲折,更何況是辦婚禮這件復雜的人生大事。

20萬辦一場婚禮,還要處處受氣

望著面前兩排城鄉結合部影樓風的衣服,依依傻眼了。

在依依看來,拍婚紗照只是例行公事,花得越多浪費越多。於是她線上上買了2000元的套餐,打算簡單拍幾張湊合用。

去之前,她已經做好了窮鬼套餐不會十全十美的心理準備,再加上只拍3套內景,覺得就算沒有樣片驚艷,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但只有你到了現場,才會知道有多少坑在等著你。」 依依苦笑道。以服裝為例,低價套餐只能選最土最少的那一類,想穿好看合身的衣服,需要加選裝費。

不僅如此,拍照道具也要付費使用,加精修每張120元,想拿回底片同樣需要額外加錢。

依依氣得想退款,但退款要扣手續費,換成其他婚紗攝影店可能還要更貴,只好忍痛再掏1000塊,趕緊拍完了事。

相比於依依,小羽預算更充足,結果被宰得更慘。

得知朋友花了7500元就租到了1件婚紗2件禮服,而自己在同一家婚紗店,豪擲1萬5卻只租到1件同品牌婚紗時,小羽差點當場打電話與婚紗店對峙。

她一直認為該掙的錢得給人家掙,尤其是結婚這樣的人生大事,多花點錢就少點糟心事。 可這份大方,讓她一頭栽進了商家編織好的消費陷阱裏。

據小羽回憶,那是她逛的第一家婚紗店,進門就看見了自己的「夢中情紗」。2位試紗師捕捉到了她的喜歡,紛紛誇她眼光好,並告訴她這是剛到的高級品牌設計師款,「就算不穿,擺在那裏,都讓人覺得像藝術品」。

試穿環節,試紗師們也鞍前馬後,一位幫她撥弄裙擺,另一位找角度給她拍照,邊拍邊發出驚嘆:「身材真的太好啦!」「也就你能hold得住這樣獨特的風格」……

在此起彼伏的誇獎聲中,小羽有些飄飄然了,越看鏡子裏的自己越滿意,以致於試紗師口頭報價1萬5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要檢視紙質版報價表。

之後,試紗師又透露很多人都心儀這件婚紗,不馬上下單可能會被訂走。昏了頭的小羽,又沒察覺出這是銷售的慣用手段,當場就交了錢。

意識自己被坑之後,小羽要求婚紗店退還訂金,但被饕餮吃下去的錢,是不可能吐出來的,最後婚紗店答應再以優惠價,租給她一件高級媽媽裝。

雖然又多花了一點錢,但母親大人對衣服也很滿意,小羽也就翻篇了。而不斷為婚慶出血的葉樂,卻沒有小羽的幸運。

「你真想便宜點,可以讓策劃別要薪金了。」聽著電話那頭,婚慶公司老板赤裸裸的威脅,葉樂氣得頭暈眼花。

彼時已是婚禮倒計時1天,婚慶卻突然把價格表從1萬7提高到了2萬1,但按之前與策劃師的溝通,原價不僅夠用,還能送婚房布置等服務。

葉樂追問臨時漲價的理由, 婚慶老板理直氣壯地表示:「之前是大概估算的,現在才是清清楚楚算給你的」,並揚言葉樂如果有異議,就去說服策劃師自扣薪金來補差價。

這樣荒誕的事情,葉樂當然不幹。婚慶幹脆準備罷工——把物料給葉樂,讓她們自己去布置。

葉樂氣得想報警,但為了讓婚禮順利舉行,只能無奈妥協,同意把價格漲到了2萬。

然而,妥協並沒有讓災難結束。進場布置前,婚慶公司突然又提出要付完尾款才能執行。可葉樂對這家婚慶的信任感已經蕩然無存,嚴詞拒絕這樣無理的要求。

於是婚慶再次進入擺爛模式,哪怕入場時間已經過去3個小時,哪怕葉樂以起訴警告他們,依然一動不動。眼看著儀式馬上就要開始,葉樂只能帶著怨氣買單,讓婚禮繼續進行下去。

「這家婚慶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沒想到最舍得砸錢的,卻傷我最深。」葉樂無奈道。

高企的價格、糟心的服務,讓年輕人越來越排斥傳統婚禮,甚至悄悄舉起了反抗的大旗。

新人們,被父母的面子和裏子綁架

玥玥的婚禮只有4位元嘉賓,那就是雙方的父母。

音樂緩緩響起,所有人一起入場,家長們分別落座台下,她被丈夫牽著走到前方,在藍天、雪山、大地的見證下念出結婚誓詞,擁抱彼此。

雖然不比傳統婚禮的熱鬧喜慶,但 玥玥覺得這場沒有強行煽情,不用像猴子表演一樣被眾人觀賞,所有眼淚都是真情流露的婚禮,才屬於新人自己。

更何況,6口人遊玩2天,一路旅拍加上最後的婚禮儀式布置,總共花費不夠5萬,相比動輒20萬的中式婚禮,性價比明顯更高。

當然,玥玥能旅行結婚,得益於兩對開明的父母。「但凡有一個人意見不統一,都辦不成。」她無比感謝四位家長的不掃興。

可小眾婚禮總歸是少數,其他的新人們,或多或少都要向「傳統」低頭。

「酒店和日期,我和你媽已經訂好了,你不辦也得辦。」父親在話筒裏的最後通牒,讓顧佳的心情down到低點。

自從和家裏說了結婚不準備辦婚禮的打算,顧佳和父母就開始了曠日持久的拉鋸。

剛開始是二老親自上陣,隔三岔五打電話,強調把辦婚禮提上日程;見沒有動靜,就搬來親朋好友當說客,以關心什麽時候辦婚禮為由,給顧佳施壓。

見她仍無動於衷,直接不再問她的意見,提前把酒店訂好,逼她就範。

事實上,這場拉鋸沒有對錯,歸根結底不過是理念不同。顧佳覺得婚禮儀式很麻煩,但在父母看來,辦婚禮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不僅要辦,還要風光辦」。

對這一點,莉莉深有體會。知道拗不過父母的她,一早就在辦不辦婚禮上妥協了,但退一步沒有海闊天空,而是不斷被挑戰底線。

「我算了一下,你到時候要安排一輛50座的大巴,接送親戚。」加班到十點正準備撤退的莉莉,看到母親的訊息,感覺眼前一黑。

莉莉家到婆家開車要5小時,安排這麽多人送親,就是「勞民傷財」。更何況,這裏面只有十幾個是至親,其他都是不熟的親戚。

想到這裏,莉莉撥通了母親的電話,想讓她打消計劃,但一開口就被堵了回來。

「你表姑女兒結婚都請我了,不請人家來我臉往哪兒擱?」「請了你爸這邊的親戚,不請我那邊的怎麽行?」說起每個人來的理由,母親振振有詞。

越聽越煩躁的莉莉,壓著火氣打斷了她,「你去別人閨女家,半個小時就到了。來我這既要包大巴,還要安排住宿,又麻煩又要花好幾倍的錢,這能比嗎?」

所幸花錢劃不劃算的問題,觸動了母親,讓她做出了讓步。可最終,也僅縮減了10人,這已是母親覺得不丟面的極限了。

當然, 父母之所以重視婚禮,不僅是為了面子,也在於裏子。

「你這個請柬做得不對!」歡歡精心制作的電子婚禮請柬,剛發出來就遭到了父母的嫌棄。

為了做一個與眾不同的請柬,她特意找畫手做了風格設計。但在家長們眼裏,審美是次要的,最關鍵的是把父母的名字要放第一頁,寫上xx夫婦敬邀;時間地點也要放在前面,不能藏在後頭。

一開始,她對父母的態度感到生氣,直到她看父母的記賬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何時給誰隨了份子、禮金多少,才就此釋然。

歡歡的老家人際關系復雜,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能吃五場席, 人情禮又很重,關系近的動輒要隨八百一千,最差也要隨個三五百,一年算下來,光隨禮都上萬。

這些出去的錢,沒有機會創造機會都要收回來。歡歡父母自然珍惜這次機會,拿著她簡單制作的父母版邀請函,挑著夜燈,一一比對名單發起請柬來。

既要給父母一個交代,又不想辜負自己,夾縫之中的新人們,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時刻準備著反擊。

不想被收割的年輕人,開始整頓婚禮

地鐵通勤間隙,程菲以「紅裙子」為關鍵詞,在幾個購物APP間橫跳,很快以不到400塊的價格,拿下了2件「敬酒服」。

如果直接搜尋「敬酒服」,400塊可能只能拿下1件。

像這樣的「婚禮平替」,程菲還搜羅了很多:買鉆戒的時候直接去寶石批發市場買裸鉆再加上戒托,價格比品牌店便宜一半不止;手捧花也是用外賣平台下單鮮花後自己組裝,原本300塊的開銷,瞬間降至幾十塊錢。

「但凡是掛上‘婚禮’名號,價格就要成倍上漲。」 程菲說,只要不說自己是要辦婚禮,其實所有的東西都會便宜很多。

以某家五星級酒店為例,訂婚宴一桌要1萬起,人均餐標上千元,但正常吃頓飯,「哪怕是帶著全家老小十來號人來,三四千已經能吃得很好了。」

程菲的答謝宴就是這麽辦的。她以開party的名義包下這家酒店的一個自助餐包間,邀請16位元朋友來聚餐。

沒有敬酒環節,各式各樣的酒水飲料都請賓客自便,還有豪華的波士頓大龍蝦、秋刀魚鐵板海鮮、各種中式炒菜等菜品,「能照顧到朋友們不同的口味,想吃什麽都可以自己拿」。

大家吃完自助餐又去包房裏打麻將、棋牌,盡興而歸,最後的總花費不過1萬元。

文琪也開始拒絕「婚禮稅」的收割,她的婚慶公司每周都要找她面談加專案的事情:多機位拍攝「能留下美好的回憶」,接親車隊「要給長輩一個交代」,草坪儀式、切蛋糕、倒香檳能「錦上添花」……

然而,就算他們使出了「一輩子就結這一次婚」的殺手鐧,她也不為所動,堅持把各個可能加價的環節省去。

連婚慶公司背地裏耍的小手段,也沒能逃過她的火眼金睛。

「合約上的‘其他’這一項,為什麽是空著的?」正準備和婚慶簽合約的文琪覺得很不對勁,「我是不會簽空白合約的,這部份劃掉吧。」

婚慶銷售連忙攔住她,「不能劃掉,這裏還要增加東西。」文琪更覺得奇怪了,「是要增加什麽內容?有什麽是不能當著我的面確認的?」

連珠炮的追問之下,婚慶銷售才支支吾吾地說,比如現場布置的建築工人的保險和餐飲,之後都會補充到合約裏,由文琪支付,「行業裏都是預設這麽操作的。」

「我不管行業裏的潛規則是什麽,從法律的層面講,婚慶公司和建築工人才是僱用關系,為什麽要由我這個第三方來承擔這筆費用呢?」文琪冷笑了一聲,「不好意思,我們是不會當冤大頭的。」

最後,婚慶只得悻悻然劃掉了合約上「其他」那一項。 但婚禮千頭萬緒,再怎麽警惕,還是會有一腳踩坑的時候。

敬酒時,文琪一眼就看到桌上的菜有問題。

他們原本訂的肋眼牛排,本該帶有骨頭,但盤子裏的卻是看起來像預制菜的牛肉。「明顯是被偷梁換柱了。」文琪說。

不僅是這一道菜有問題,婚禮剛剛結束,就有一位賓客和她說,婚慶找的這家酒店「不實在」:很多菜看起來很大一盤,每人夾一口就沒了,就連魚都只有半條。

「就連桌上的點心,一盤只有5個,擺得倒是很整齊,但是這讓一桌10個人怎麽分呢?」

聽到這裏,文琪既尷尬又生氣。要知道,她的婚宴酒席每桌的定價是一萬多,十八桌下來光是吃飯就花了20萬。

婚禮結束後,他們馬上聯系婚慶指出問題,但是尾款早在婚禮當天早上就按照婚慶的要求付清了。對方接到電話後只是輕飄飄地說,「我幫你們問問是怎麽回事」,接著就沒了下文。

等到這場「一生一次」的儀式結束,文琪覺得的確有美好的回憶,但更多是無奈。 她感慨道:「其實婚禮不過是一場消費主義的PUA罷了。」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特別鳴謝小紅書博主「已婚少女」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