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柒柒 供圖|小M等
說在前面，這不是一篇軟文，聚友的老板H哥不需要我們打廣告，他明確拒絕了馬桶哥的采訪邀約。甚至在今年六月，主動把店關了，其中一部份原因正是因為被流量所累，所挾裹，身心俱疲，不得不停下來，暫做休整。
上周的飯局上，三五好友恰都是聚友的常客，不記得是誰扯起「H哥關店」的話頭，大家就著H哥的菜和H哥其人聊開去，作為「吃瓜群眾」的我，把那晚的談話和所想記錄下來，也特許以解答一些食客的疑惑和猜測。
既然是違背老板本人意願的采訪稿件，那就全部匿名吧，省得他來找馬桶哥麻煩。
#味道 沒有傳的那麽神，值得去嗎？值得去！
聚友，被稱為長沙三家最難約到的餐館之一，采用預約制，要熟人介紹才能約得到，即便空了桌子，你沒有預約也吃不上。
這樣的情形源於聚友的接待能力，也與老板H哥的個性和理念有關。
一家店，沒有什麽精致裝修，三張桌子，一個包廂，包廂通常會留給他喜歡喝酒的朋友。
一個廚師，一個切配，加上老板H哥，三人團隊。老板常要接待、檢場，忙不過來，因而幾乎沒有什麽服務。
「以前，基本當天發資訊，當天就可以定到。但要定包廂的話，肯定要提前一天。有些食材也需要提前預訂。」長沙妹砣M姐是聚友的常客，第一次去是2021年7月，天熱得很，M姐一行人停了車，走來走去，走了三趟，楞是沒找到。給H哥問路的電話打到第三個時，他已經開始不耐煩了，M姐也是一肚子脾氣。
後來終於到店了，擡頭一看，哦謔，難怪找不到，老板太佛系，連招牌都沒有一個。以前有，被大風刮走了，就沒再裝了。
選單也沒有，以前店內還有一塊小黑板，上面手寫著菜名。後來小黑板也沒了，全靠熟客口口相傳推薦，或者客人想吃什麽直接告訴他。H哥在朋友圈也會發一發招牌菜，和最近在研究的新菜。
網絡上，一些去過聚友的食客評論：沒有傳的那麽神。值得去嗎？值得去！
H哥在自己的朋友圈曾總結過，關於聚友，「在蒼蠅館子裏，可能每個飯店有一兩道菜可以打99分，但聚友每道菜可以打80分，這是聚友神奇之一；第二，有的小店讓你吃到了兒時記憶，聚友讓你吃到了長沙原生的記憶；第三，作為一個小店，三個羅漢，可以讓你吃到：燉、蒸、燒、鹵、白灼、爆炒、幹煸、涼拌等各種口味。」
聚友介於蒼蠅館子和私房菜館之間，用餐環境是蒼蠅館子的環境，菜品水準是私房菜館的水準。在這個邊界模糊的區間裏，M姐和媒體人T哥都把聚友排在了第一位，「說不出好在哪裏，但所有東西都恰到好處。而且要講一個比他更好的店，說不出來。」
每人推薦一個菜，M姐喜歡幹煸系列，很下酒，香，又有鍋氣；T哥也喜歡，尤其是幹煸臘腸；連鎖餐飲品牌負責人L哥喜歡吃老姜炒雞，但其他朋友吃了又覺一般，L哥不以為然：「菜，適口者珍。」
他就喜歡H哥不放小米辣，用胡椒提味的這種做法。長沙菜放小米辣是近一十二年才有的，受了衡東菜和湘潭菜的影響。
細扒起來，還是能找到一些聚友菜好吃的原因和細節——食材好，現做，炒菜特別有鍋氣。
聚友的食材，像青蛙、雞、螃蟹、鱔魚、魚.....都是當天打電話送來，菜不會進冰箱。但也並不追求很鄉野的土菜，就是菜市場裏能買到的，保證新鮮。一是沒費勁去找土菜的供貨渠道；二是用了土菜，價格必然也會翻倍。
基本沒有預制菜，現炒。除了要提前燉煮的菜，其他都是一桌一桌地炒。
用料良心，雞就是整雞，姜給得足。田雞就是田雞，再沒有別的什麽打底配菜。油用的是鄉裏收的菜籽油，再就是茶油、豬油，最便宜的大豆油是不用的。燉湯、煮飯都是用小瓶子的 農夫山泉。
聚友外面看上去破破爛爛，但進去後，可以看到老板用了很多心思，冰箱陳列得幹凈整齊，很對處女座L哥的胃口。而T哥笑著感慨，「我第一次去，驚呆了，水都是喝的依雲呢，啤酒，都是進口精釀啤酒。」
#拜托大家安安靜靜來吃，莫宣傳
H哥其人，十分有個性，且講究生活品質。
L哥同我們分享了一個H哥吃粉的故事。H哥住左家塘，家樓下有個粉店，味道好，他經常去。去得多了，他買了四樣東西備在粉店供自己專用，分別是：醋、醬油、茉莉花茶和沱茶。
有什麽講究呢？
H哥的原話是：「我去吃米粉，就一定要吃湯的鮮味和豬油的香味，但吃完後，油重，容易膩，為了解膩，我就要喝沱茶。但如果是去吃面，帶迅幹，就一定要放我自己帶的醋，然後要放大蒜子。但吃完大蒜子以後，口裏面有氣味，就要泡一杯茉莉花茶，用清香來解除口腔的異味。」
哈哈哈，妙人。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講究，還不怕麻煩。
H哥自己並不會做菜，大多是他跟廚師周師傅說，想做一個什麽菜，或者看了一個什麽菜，然後把原料買過來，一遍遍做，一遍遍調。
H哥是典型的長沙伢子，熱情好客，豪爽，愛喝酒，愛打籃球，喜歡招待好朋友。胖胖的，像尊佛，你跟他熟，他就整天都是笑哈哈。如果你帶了細伢子去，他還會很和善地幫你帶孩子。席間，他也會過來開煙、敬酒，扯兩句談，不怠慢顧客。
不熟悉的人，那一定是要堅持原則的。有次外地來了一家人特地過來吃飯，H哥好言拒絕，講明這裏是需要提前預約，菜也是要提前預定準備。還有一次，有人穿背心、夾板過來吃飯，帶了一條邋遢死的狗，不好意思，H哥也恕不接待。
當你成為H哥的朋友後，定餐基本就不是什麽難事。L哥和M姐後來都成為了朋友圈能在聚友定上餐的「人脈」，很多食客想去聚友都只能拜托他們預定，這樣「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來定餐的越來越多，H哥自己的好友都定不到桌了，到後來，H哥會多問一句：「你自己來不？」
其實H哥原本就是想「安安靜靜地開個小飯店，店子算爛，軟件搞高點，配置豪橫點，做點熟客生意」。
這很明顯也是館子名叫「聚友」的原因。
聚友火了之後，每天定餐爆滿，愈演愈烈，電話被打爛，微信看不完，數不清的微信好友申請，還有上門堵人的。有人覺得他很「別相」，很牛屎，微信不回，電話不接，但去吃過的，都會覺得這個老板人還可以，憨厚，和善。
還有些人，定不到位子，因愛生恨，現場破防，吃都沒吃過，反手就在大眾點評上寫一個差評。
在朋友心中，H哥完全不是某些人評價的因為生意好就「不近人情」「鬼像樣範」「傲氣」，反而很懂味。
L哥因業務需要，時不時帶老板和領導去H哥那吃飯，這種飯局一般規格較高，酒配的是茅台飛天白瓶以上，有次L哥一桌喊H哥一起喝酒，H哥盛情難卻，僅倒了一兩，恭敬道：「我還有要接待的朋友，領導，我喝一杯，你們這個酒太好了。」
L哥見過H哥喝歪把子，一瓶瓶幹的樣子，更覺H哥雖愛喝酒，但很會拿捏分寸。飯後，有些領導讓助理加H哥微信，他往往會回復說：「各位老板領導，我這裏地方小，接待不過來，你們要定就找L哥，反正我認L哥。」
H哥想的是，他不在乎去拓展這個人脈，而L哥的這些朋友和生意夥伴，以後為了吃這個飯，就會經常給L哥發資訊，這樣能促進他們的感情聯系。
流量能載舟，亦能覆舟，蜜糖與毒箭齊發。遇上剽悍的，覺得黑紅也是紅，乘此風，正可扶搖而上；但也有人，不堪其擾，樹欲靜而風不止。
H哥一次次在朋友圈拜托大家安安靜靜來吃，小店承載能力有限，盡量不要宣傳。好友明顯能感受到H哥的焦慮，「手機每天一直響，從開機響到冇電關機，換誰不崩潰。」他也想每天能有幾個小時喝酒，獨處，安靜下來的時間，但很難。
喝酒的喜好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焦慮變得加重——貪杯，失控，經常酩酊大醉，失聯。身體狀況也跟著變糟，嚴重時，去年兩個月每周跑醫院。據說堂客曾在深夜未歸，聯系不上時，多次嘗試請跑腿小哥到店裏喊醒，再打電話確認他是否安全。
離譜的是，前不久，有人將H哥的私人電話貼在了大眾點評的評論裏，直接導致電話被打爆。
終於，H哥決定把店關了。
美食紀錄片導演陳曉卿曾在書裏寫過他的一個好友——羅朗，他是餐廳主廚，也是人類研究學者，羅朗是一個認真，不茍言笑，堅持個人化烹飪理念表達才是最重要的人，因而顯得十分另類，像一個孤獨的另類藝術家。
陳曉卿向心理學家請教過羅朗帶給他的興奮和困惑，心理學家回復他說：「所有的藝術家都是心理不健全的人，他們在意自己的表達，但不一定在意你是否能懂，因為，並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是精神科大夫。」
#關了也挺好的，留在回憶裏
如今聚友關店的局面和H哥的糾結、痛苦，所有的根源最大的矛盾或許在於他一直只想做一家招待好友的店子。去吃過五六次的媒體人T哥直言：「這個想法可能有些天真。」當一家店開啟門迎客，就不再只是一塊自留地。人均一百多的餐館，服務物件是大眾，來吃飯的人，泥沙俱下，面向大眾服務，很難有想象中那樣純粹的人際關系。
希望食客不做宣傳，更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既然是好東西，誰又不想跟自己的好朋友分享呢？這樣一來，巷子再深，酒香也遲早會傳遍全城。
L哥反而覺得這正是H哥可貴的地方——他在開心地做自己。聚友火了之後，很多人找過H哥，要投錢，幫他請人，換大地方，他都沒接受。他不想壯大，更不想只為了錢做生意。
L哥前前後後帶了很多人去聚友吃過，還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感受到H哥的好，有的人覺得貴，有的人覺得菜一般，當名氣越大，越多人用挑刺的心理和眼光去看待這個店。
L哥屬於長沙比較早的那批美食探店博主，有一種店在他心中叫「不足為外人道也」，他從未在朋友圈為聚友做過宣傳，私心不想他火，也不想他擴張。
很多店被挖掘出來後，一擴張味道就保不住，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現在L哥是連鎖餐飲品牌負責人，做標準化，做連鎖，他們對餐飲的理解不一樣，但他從不勸H哥該如何，L哥懂H哥在美食上的追求，對於品質的要求，「我覺得衡量一個成年人懂不懂事，就看他是不是老想著去改變別人。」
風味世界與現實生活犬牙交錯，飲食江湖，刀光俎影，生存殊為不易，已不惑之年的H哥仍在與自己周旋，那化解之路或者頓悟時刻，祝願他早日覓得。
「大家都很喜歡這家店，也很喜歡H哥這個人，有才華，有情懷。」T哥覺得H哥只要做好科學管理，完全能夠把最精髓的長沙菜發揚光大，這是他們這些長沙老饕們希望看到的。他相信H哥關店只是暫時的，等他休息好，一定會再開。
「吃不到了也是一種遺憾美。」L哥沒想過H哥的店什麽時候會再開，「以前男人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關了也挺好的，留在回憶裏，反而會覺得更好。」
他說，一個好的飯店老板需要找到知音，這個飯店就是他的一個作品，有缺陷也是他的作品，他需要的是懂得欣賞這個作品的人。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