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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博物」穿越時空的清涼美食

2024-07-18美食
【文化·博物】穿越時空的清涼美食
孫綠綺
夏日裏的各色風物,漸漸繁盛。這不,夏日「涼方」來了!飽滿多汁的桃子、清涼甘甜的西瓜、青皮白霜的冬瓜……食物背後,是穿越時空的歷史,奇妙的文化史。讓我們在幾個美食風物裏,深入認識飲食文化。
桃子:古老的水果
桃子,是中國最古老的水果之一,滋味甜美如蜜,生食、佐酒、果脯、做罐頭,甚至煮飯都有它的身影。歐洲學者曾以為桃樹起源於波斯,起初給桃子起名意為「波斯果」。後來被達爾文糾正,中國才是桃子的故鄉。據說達爾文為了研究物種起源,吃過老鷹、美洲獅、貓頭鷹,甚至吃過一只犰狳。他一生沒有到過中國,但他寫到的水蜜桃、蟠桃等中國桃多達幾十種,至於嬌艷多姿的中國桃花,更是令他贊嘆不已。
中國是桃子的故鄉。近代中國考古學家在浙江河姆渡新石器遺址中,發現了六七千年前的野生桃核。在河北槁城縣台西村的商代遺址中,也曾發掘出外形完整的兩枚桃核和六枚桃仁。經鑒定,它們和今天栽培的桃完全相同,說明中國先民早就掌握了吃桃種桃的方法。
不只考古發現,文獻中也有諸多佐證。中國最早出現桃的記載是【山海經】,裏面寫誇父追日,身體化成了桃林。【詩經·魏風】中也有雲「園有桃,其實之淆」;又雲「投我以桃,報之以李」。不僅在黃河流域出現了專業的果園,桃子還被作為禮物在親朋好友間饋贈。【韓非子】中也曾記載過魯哀公將桃子贈送給孔子,以示重視和尊榮。
五果之尊首,仙桃來增壽
古人喜歡五五之數,崇尚「五谷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的飲食方法。其中的五果是指桃、李、杏、梨、棗,桃排名第一,地位穩居五果之首。
在先秦時期,桃子因為花開繁茂和果實累累,代表著浪漫美好和多子多福的象征。比如【詩經】中的名篇【桃夭】,就用桃花形容女子姣好的容顏,用桃葉形容她旺夫齊家,用桃實來誇贊她適合生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詩經·周南·桃夭】
桃子還代表著吉祥長壽的寓意,這在漢代被廣為接受。【神異經·東荒經】中寫道:「東方有樹,高五十丈,葉長八尺,名曰桃。其子徑三尺二寸,和核羹食之,令人益壽。」桃子與壽元相結合,這與當時佛教和道教興起,盛行求仙問藥的社會意識不無關系。
【漢武內傳】中還記載了漢武帝與西王母的天人之會,西王母用仙桃來招待漢武帝,並提到「此桃三千年生食」。劉徹吃了仙桃,驚為天物。
【西遊記】中的神仙和妖怪,很多對桃子有著情結。王母娘娘的蟠桃,人人都想吃上一口。桃子代表福壽的觀念一直延續到今天。民間年畫上的老壽星,手裏總是拿著壽桃。北方的老人過生日,壽宴上也常見桃形饅頭堆成的壽桃山。桃子的形象遍布人們的日常生活,甚至在日用器物和服飾紋樣中,都能見到桃子的身影。
玉桃胭脂色,清甜汁水溢
桃子的顏值招人喜歡,胭脂雪色,又帶有幾分嬌憨可愛。明朝人劉崧寫了一首【四斤桃子歌】來誇贊桃子的外觀,其中有兩句「海霞紅點王母頰,玉團中涵秋水色」,將桃子的外表寫得非常到位。
桃子的滋味更是甜美,不同的桃子品種,在芳香甜蜜的共性之下,又擁有各自的口感特色。常見的品類就有黃桃、油桃、水蜜桃、蟠桃、毛桃等。
桃子不僅可以生吃,還可以用來拌飯。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中就有一篇用桃子蒸飯的食譜,叫做「蟠桃飯」。做法非常簡單:先淘米蒸飯,再用淘米水將桃子煮熟,去核切碎,在米飯將熟之時拌入,再燜蒸片刻即成。
這樣做出來的米飯,米香四溢,口感非常驚艷,每一粒飯裏都是清甜的桃香。如今家家戶戶都有榨汁機或破壁機,大膽嘗試一下,如果將蒸米水直接換成水蜜桃汁,不知會變化出何種美味。
釀桃堪為酒,三伏桃子冰
種桃吃桃,不如化酒飲桃。早在魏晉時期,就有了喝桃子酒的記錄。南北朝的徐君倩,曾經描寫了跟妻子一起夜坐守歲的場景:「歡多情未極,賞至莫停杯。酒中喜桃子,粽裏覓楊梅。簾開風入帳,燭盡炭成灰。勿疑鬢釵重,為待曉光催。」 夫婦二人坐在一處,享用著豐盛的肴饌,喝著桃子酒,吃著楊梅餡料的粽子,靜待著新年曙光的到來。
南北朝時的造酒技術尚未到巔峰,徐君倩夫婦喝的大概率是桃子泡的酒,而宋朝的果酒釀造技術已趨於成熟,宋人喜歡用桃子釀造成發酵酒,以備四時嘗鮮。香甜的桃子酒度數很低,微醺不醉,不論男女老少都可以喝上兩口,在宴席上小酌一番,不勝歡欣。
他們還以蜜餞之法,把桃子做成果脯食用。將新鮮桃子從蒂端取核,用刀削成圈狀薄片,曬幹制成桃圈,叫賣於東京汴梁的大街小巷。比較有創意的吃法兒,還有清代民間的三伏涼冰。蘇州文士顧祿所著的【清嘉錄】裏就記載了江浙農人「三伏擔賣涼冰」的情景,其中有一種冰品叫做「冰桃子」,估計跟現在奶茶店的沙冰或者刨冰近似。
閑暇時,來上一口甜脆多汁的桃子,或者喝上一盞冰爽的桃子酒,而後一枕清夢,便是夏日最雅事。
西瓜:紅瓤凝冰霜 暑消玉漿寒
西瓜原是葫蘆科的野生植物,生長在非洲的幹旱沙漠地帶,先經埃及人種植食用,後逐漸傳至歐洲和中東,再經西域傳入了中國,故名「西瓜」。中國不是西瓜的原產地,但卻是種瓜、吃瓜大國。
誰是第一個吃瓜群眾
西瓜起初被稱為「寒瓜」,南朝梁人沈約【行園】詩雲:「寒瓜方臥壟,秋菇亦滿陂。」但西瓜究竟是何時傳入中國的?這個問題一直爭論不休。
李時珍認為西瓜源於西漢張騫,他打通了絲綢之路,將西瓜種子帶回來。「建安七子」之一的劉楨在【瓜賦】中就曾經這樣描述:「藍皮密理,素肌丹瓤;冷亞冰霜,甘逾蜜糖。」說明東漢時期已經有瓜可食。
也有人認為,五代時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大破回紇,才得了西瓜種子,用「牛糞覆棚」之法在遼上京一帶種植,後被金人和南宋人引種,遂南下傳至河南、江淮等地。
考古實證更有說服力:1995年秋天,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發掘出的遼代墓葬壁畫上,赫然記錄了契丹貴族宴飲吃西瓜的場面。
然而,還有更早的是:1980年,江蘇省揚州西郊漢墓的隨葬漆笥中發現了西瓜籽,墓主卒於漢宣帝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1976年,廣西貴縣西漢墓槨室的淤泥中也發現了西瓜籽。
這些考古發現將中國人的吃瓜史向前推進了一千年。也就是說,至少在西漢時期,人們就開始吃瓜了。只不過從南宋時期開始,西瓜才算是廣泛種植,真正進入了大眾視野。
切瓜也有儀式感
由於瓜不易得,古人很註重切瓜的儀式感。【禮記】中記述:為天子切瓜,要削皮後切成八瓣;為諸侯切瓜,要切成四塊;為士大夫切瓜,只削皮就可以。當然這裏說的瓜,是諸如甜瓜、香瓜之類。
切西瓜的刀具也很講究,明代的李東陽說他切西瓜用鸞刀:「香浮碧水清洗透,片逐鸞刀巧更斜。」鸞刀,就是刀環上帶鈴鐺的刀,一邊斜切西瓜,一邊丁零作響,這個場面可謂繪聲繪色。
南宋的文天祥吃瓜更是霸氣十足,直接用金佩刀切西瓜:「拔出金佩刀,斫破蒼玉瓶。千點紅櫻桃,一團黃水晶。」他不但切過紅瓤西瓜,還切過黃瓤西瓜。
清代著名的文評家金聖嘆也深諳切瓜之法:「夏日於朱紅盤中,自拔快刀,切綠沈西瓜,不亦快哉!」除了刀要快,還要提前將西瓜浸涼,故名「快刀斬綠沈」。
切西瓜除了要有好刀,還要有好刀工。【燕京歲時記】中就說:「西瓜必參差切之,如蓮花瓣形。」彼時吃瓜,還有人將瓜皮鏤空雕刻出精美紋樣,懸掛於宴席上方,在內部點上蠟燭,變成了別有巧思的西瓜燈。
古人的花式吃瓜法
古人在夏天吃瓜,有錢的人家以冰鎮之,普通人家則以井水、溪水、泉水將西瓜「拔涼」後再吃。元代的王禎是懂這種快樂的,他在【農書】中說冰鎮西瓜「食之如醍醐灌頂,甘露沁心」,沁涼的感覺瞬間消融了伏天的煩熱。
西瓜還可以用來做菜,清代王孟英【隨息居飲食譜】中就提到一道「瓜瓤煨豬肉」,還說「瓜肉爆幹腌之,亦可醬漬」。在物資尚不豐富的年代,民間人家在西瓜吃完後若不舍得丟棄,便將瓜皮洗凈,加鹽、香油、醬醋腌制成小菜,也是別有風味。
每個人對西瓜的喜好不一,有人喜歡沙瓤的,有人喜歡脆甜的。據說慈禧太後就喜歡沙瓤瓜,還偏愛吃中心那一勺。西瓜大肚能容,瓤兒挖空,再填入火腿、雞丁、龍眼、蓮子等各種食材,隔水用文火慢燉,就做成了禦膳「西瓜盅」,又稱「西瓜雙鳳」。
西瓜除了生吃和熟吃,也可以入藥。比如我們日常使用的西瓜霜,就是以西瓜搭配芒硝所制成的家庭良藥。
文人墨客筆下的西瓜
古人吃西瓜好比吃席,眾人圍坐分而食之,註重吃瓜的氣氛和樂趣。宋朝人陶谷所撰的【清異錄】中說,五代時湖州地區的人家吃西瓜,要圍在一起猜瓜子的數量,猜錯者就要請客吃酒。吃瓜時對聯猜謎,也是常有之事。由此演繹流傳出來的西瓜絕聯,也是比比皆是。比如蘇東坡的西瓜聯:「坐南朝北吃西瓜,皮向東甩;思前想後觀【左傳】,書往右翻。」再比如明朝才子蔣燾所對的西瓜聯,上聯是「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下聯是「切瓜分客,上七刀,下八刀。」
這些對聯故事生動有趣卻又真假難分,愛吃的文人墨客,作了大量的吃瓜詩,來贊美西瓜的神顏和滋味。
「嫰瓤涼瓠,正紅冰凝結。紺唾霞膏鬥芳潔。傍銀床、牽動百尺寒泉,縹色映,恍助玉壺寒徹。」——(清)陳維崧【洞仙歌·西瓜】
青翠如玉的綠瓜皮,瓜瓤紅艷水靈,吃起來清涼甘甜,如嚼冰雪。小暑炎炎,大暑灼灼,三伏天酷熱難當。何不捧上半個西瓜,吃它個神清氣爽。
冬瓜:青皮薄白霜 夏日解暑熱
隨著氣溫升高,就到了吃瓜的季節,西瓜、冬瓜、黃瓜、絲瓜、苦瓜……應季的瓜果琳瑯滿目。冬瓜,敦實樸素、碧綠清白、清清淡淡,只消一碗冬瓜湯,便是夏天的消暑食譜之一。
冬瓜明明是夏令的蔬菜,為什麽取名冬瓜呢?其實是因為冬瓜成熟之後,身披一層白霜,酷似冬天的皚皚白雪,所以叫作冬瓜。「冬瓜經霜後,皮上白如粉塗,其子亦白,故名白冬瓜。」——張揖·魏【廣雅】
這層白霜是一種蠟質,可以保護冬瓜越冬不壞,起到儲存作用。而在酷暑天氣,「霜」字和「冬」字,也可以帶給人們清涼透爽之意。
夏令消暑熱,青皮薄白霜
冬瓜起源於中國南方和印度東部地區,在中國已有2000多年的栽培史。在廣州象崗山南越王墓的考古中,就發現了冬瓜的種子。
早在秦漢時期,就有了種植冬瓜的記錄,彼時將冬瓜稱為水芝、地芝。因體形長圓類似枕頭,又被稱為枕瓜。南北朝時,冬瓜的種植已頗為廣泛,【齊民要術】中便有了冬瓜的栽培及醬漬方法。
到了明代,冬瓜已經是尋常可見的日常菜蔬。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有一段非常詳細的描述:「三月生苗引蔓……六七月開黃花,結實大者徑尺余,長三四尺,嫩時綠色有毛,老則蒼色有粉,其皮堅厚,其肉肥白,其瓤謂之瓜練,自虛如絮,可以浣練衣服,其子謂之瓜犀,在瓤中成列,霜後取之,其肉可煮為茹,可蜜為果,其子仁亦可食。」——【本草綱目】
冬瓜在夏天便可以采摘,晚熟的冬瓜甚至可以延至冬後。【本草衍義】中就記載說:「白冬瓜一二鬥大,冬月收為菜,又蜜煎代果。可以禦寒,故曰冬瓜。」元代王禎在【農書】中也說:「冬瓜以其冬熟也。」
冬瓜性微寒,味甘淡,能清熱除煩,消除水腫。不僅好吃,而且自古就是減肥時蔬。唐代孟詵在所撰的【食療本草】中說:欲得體瘦輕健者,則可常食之;若要肥,則勿食也。
草中臥肥瓜,容物心寬廣
中國冬瓜的種類十分豐富,單論瓜皮顏色,可分為黑皮冬瓜和粉皮冬瓜兩大類,有青皮、白皮、烏皮、淡綠、粉白等十余種。
若要做冬瓜盅,首選形美小巧的小冬瓜;若要炒著吃,可選深綠皮的大冬瓜;若要煲湯,則選肉質松軟的淺綠皮。
冬瓜其貌不揚,默默無聞匍匐於田間地頭,甚至是野草叢中。【菜根譚】將其不事張揚的品性,稱之為「暗長」,並說:為善不見其益,如草裏冬瓜,自應暗長。
比起很多的蔬果,冬瓜是個龐然大物。明朝的王世懋在【瓜蔬疏】裏誇贊道:「天下結實大者,無若冬瓜。」宋朝詩人鄭清之也寫過一首詩,以冬瓜自喻:「生來籠統君休笑,腹裏能容數百人。」當然,這裏的人是指「瓜子仁」。在他看來,冬瓜腹中寬廣,大肚能容,心態豁達,豈能不愛?
鹽漬冬瓜鲊,白玉冬瓜盅
冬瓜的吃法多樣,水煮素燒、蒸炒燜燉皆宜,既平易家常,又可登大雅之堂。古人為了吃冬瓜,可謂是花樣百出。
北魏時流行的冬瓜吃法,是以青梅鹵汁進行腌漬,叫作「梅瓜」。還有一道「瓜芥菹」,是「用冬瓜,切長三寸、廣一寸、厚二分。芥子,少與胡芹子,合熟研,去滓,與好酢,鹽之,下瓜。唯久益佳也。」
宋朝時,鹽腌冬瓜被稱為「冬瓜鲊」。還有一種腌法叫作「蒜冬瓜」,記錄在明代食譜【遵生八箋】裏。是將大冬瓜削皮去瓤,切成一指寬,焯水後加鹽,以搗碎的大蒜和熬好的醋水浸泡。
還有蜜漬之法。【武林舊事】中就記載了南宋清河郡王招待宋高宗的一份禦宴選單,其中有一道「蜜冬瓜魚兒」,是將冬瓜蜜制後,在內壁雕出精巧的魚。元朝的【居家必用事類全集】中也有一道「蜜煎冬瓜」,可以算是甜口的果脯。
冬瓜素味鮮和,是許多菜肴的黃金搭檔。清代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說:「凡一物烹成,必需輔佐。要使清者配清,濃者配濃,柔者配柔,剛者配剛,方有和合之妙。」他認為冬瓜和蘑菇、鮮筍一樣,都是「和合之妙物」。
冬瓜亦可做功夫菜,清人朱彜尊在【食憲鴻秘】中記載了一道名菜「煨冬瓜」,後來演變成了「冬瓜盅」。以碧綠玉冬瓜為容器,蒸出鮮美的盅湯,可謂是白玉藏珍。
冬瓜的萬般吃法中,以宋朝僧人師觀的最為特殊。他寫詩說自己「蘸雪吃冬瓜」,別有一番滋味。
炎炎暑日,飲食適宜清淡,此時若吃一碗清雅的冬瓜湯,雖未「蘸雪」,卻也有「嚼霜」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