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客戶端 小絨
麥餅是家鄉常見的面食，顧名思義是用麥粉做的餅、一種似乎很普通的食物，然而在我眼裏，麥餅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至少在年少時期的我看來，麥餅不是可以單打獨鬥做成的食物，最常見的是六人合作，一人燒火兼烙餅，二到四個人搟麥餅，一人揉面劑子。四四方方的大面板，兩兩對面坐定搟面餅，另外兩邊一揉一烙，正好受力對稱。一次合作，需完成六戶人家的麥餅，基本上要從早上忙到午後兩點左右。幾位媽媽級或奶奶級的女人聚在一起，邊閑話家長裏短，邊手中忙個不停，似乎也不是一段很難捱的時間。
我的母親卻覺得這一晌午的時間太長了、太浪費了，而且她也不喜歡對別人的家事說三道四，於是家裏很少吃麥餅，盡管我們是很想吃的。
在我十三歲那個夏天裏，我們家終於有了自己的團隊——姐弟仨加上母親，獨家制作麥餅。
我還記得一家人第一次做麥餅的情形。在母親的分工下，我搟麥餅，小妹揉面劑子，小弟燒火，母親負責一頭一尾的和面及烙餅。母親將麥粉和成團，稍微醒一下面，再搓成長條形，揪成小小的面劑子，交由小妹繼續隨著我的進度逐個搓揉。面劑子放久了，面皮會失水變硬，小妹端端正正地坐著，直揉、對疊、手下用力，將面劑子揉得更軟、更細膩，最後揉成圓形。我先用手壓成圓餅面，開始用麥餅杖來搟。新手上路，難免手忙腳亂，不是麥餅粘在面床上揭不起來了就是麥餅厚薄不均。搟到半大，重新揉團，翻工了好幾次，終於有勉強成形的麥餅交付，但烙好的餅一卷就碎成渣渣，幾個人心情有點糟。
這時候，在隔壁做著手工藝的父親笑呵呵地走進來說：「這個麥餅看來要著大布衫才能吃了。」他還做了一個撈起大布衫前片的動作，頓了頓，眼睛亮亮地看著母親說：「我的牙也不太好，韌性好的麥餅，我也咬不動，這些麥餅最適合我了。」
氣氛似乎一下子變輕松了，母親開始指點我，坐直身子、擺正姿勢，手勁重心向前不向下，快速推進的同時用左手或右手小拇指微微轉動麥餅，膽大心細肯定成。慢慢的，我也找到了竅門，麥餅有點像樣了。可能是因為沒有專門的鏊盤，尺四鐵鍋烙出的麥餅卷起餡料來還是會碎裂，但我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沒人會責怪。至於餡料，有純海苔碎（條）、芝麻炒海苔、白砂糖、綠豆芽等等，因為麥餅在沒有冰箱的日子裏仍可以存放二至三天，每餐出爐的新鮮小菜也可以直接用來卷。我對芝麻炒海苔情有獨鐘，覺得只有它就才是麥餅的絕配，裹了白砂糖的麥餅最是難以下咽。
此後，麥餅一度成為暑假裏的主食，母親告訴我們麥餅是越薄越圓越稀罕，村裏有個搟出「有角麥餅」的媳婦就被人笑話了。逐浙地，對於已經是熟練工的我們，母親開始嚴格要求，形狀特別不圓、厚薄不均各種「劣質產品」，我們幹脆揉為一團重新來過。俗話說「熟能生巧」，「小妹的揉、我的搟、小弟的燒、母親的烙」四項水平全面提升，小妹還加入了搟餅隊伍，我家麥餅出餅速度越來越快、質素越來越高，又圓又大又薄韌性好。哦，順便提一下父親的牙齒也是越來越好了，從來沒聽到他說咬不動韌性越來越強的麥餅。
碾麥子粉一般會碾三遍，盡量篩出多一些的麥粉。碾出來的頭遍面粉白而細膩、出粉率低，用麥麩二遍碾岀來的面粉略黃略粗糙，第三遍碾岀來的粉很黃很粗糙。用頭遍粉做的麥餅口感好，我們稱之為「白麥餅」，用二、三遍粉做的麥餅口感差，我們稱之為「烏麥餅」，當然從現在的眼光來看，烏麥餅接近全麥更有利於健康，那時的我們總是先吃完白麥餅，再無可奈何地去啃烏麥餅。
我有一位本家叔叔年輕時上山砍柴，他的「狠毒」後母為他準備的三個午餐麥餅總是二白加一烏，他每次都恨恨地把烏麥餅抽出來塞到山腳的一個巖縫裏。有一天，他的後母回娘家，他吃了兩口早飯沒帶午餐去了山上，等砍好柴下山，早已餓得兩腿發軟，這時他想起了巖縫裏的烏麥餅趕緊扒拉出來，「從來沒有吃到過這麽好吃的麥餅啊！」他回家跟鄰居說。自此以後，母子關系融洽了不少。
有一年暑假，我和同學去群子家裏玩，她家的麥餅制作方法讓我大開眼界，一個人居然可以完成全部制作過程。她和好面後，又準備了一盆蝦皮拌小蔥加點鹽，裹進每個面劑子裏面才開始搟，沒幾分鐘，一個嵌著玉色蝦皮綠小蔥麥餅就出現在眼前了。她做的麥餅比較厚一些，對於火候的要求不高，若不是有我們幫忙燒火，通常她一個人就能搞定一頓家人的麥餅午餐。裹了蝦皮小蔥的麥餅，吃起來噴香噴香的。
我回家跟母親說起了群子家的麥餅，母親說那就是上路麥餅，相比我們這邊素天朝天的麥餅，有餡麥餅更香一些、但不易存放。我們嘗試過一次就放棄了，上路麥餅也蠻難搟的，很容易出現破洞，原來群子的厚麥餅也不是隨便就能做成的。
現在的閑暇時分，偶然嘗試做一頓麥餅晚餐，煤氣竈自動燒火，再受制於場地和工具，只能是一個人上手。汲取兩種麥餅的好做法，第一種方法是先搟一個橢圓的素麥餅，再給一半麥餅灑上鹽味蝦皮小蔥，然後對折壓實四周，一個半圓形的上路麥餅就成了；第二個方法對我來說最簡單，搟兩個同樣大小的素麥餅，中間裹上蝦皮小蔥就可以了。最後用平底小鍋一烙，又松又軟味道好極了，所以每逢吃麥餅時，我家挑剔的先生不再挑剔：「蝦皮麥餅，真香！」我看著笑呵呵的他，有時候就會想起多年前那溫馨的一幕幕，那需著大布衫來吃的麥餅，也是一種父母愛情吧。而從我家小妹曬出的照片來看，她做的麥餅形狀好、烙得不焦不生恰到好處，他們家兩位大小先生有口福了。
這兩天，我跟群子說起了這篇小文，她發訊息回來：生的梅幹菜麥餅一張張速凍起來，想吃時直接烙，方便好吃。嗯，聽起來不錯！哪天也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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