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子國的發言
湯薌銘
湯薌銘禍湘時期，我曾經被捕坐過牢，親身經歷了幾個月人間地獄的生活。當年的黑暗情形，至今還在我的腦子裏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原名彭明震，1915年(民國四年)，正當袁世凱瘋狂醞釀稱帝的時候，我在長沙嶽雲中學讀書，寄宿怡長街彭氏試館。同住一起和我關系密切的，有彭、程宜兩人。彭系長沙河西人，師範畢業生;程宣號博權，醴陵人，程潛的侄子。我和彭、程正當青年求學時代，血氣方剛，對袁世凱的帝制自為以及湯薌銘的媚袁求榮，不免有些反對的言論。因此遂為湯薌銘豢養的一班特務所註目。
當年秋天，程官的父親由醴陵去上海，路過長沙，在彭氏試館逗留兩天，與同鄉友人宋春生頻相往來。宋是當日長沙城通泰門的守城官，據說系程潛任湖南軍事廳長時所差委。
1916年1月31日(農歷十二月二十七日)，突然有所謂「將軍府」的調查員多人，帶領軍警包圍彭氏試館，直入我和彭鍔的房間裏翻箱倒匣，進行搜查。當時我和彭鍔正在宿舍，程官放寒假回家去的時候，曾將一只書箱寄存我的房裏。特務爪牙到處亂翻，當場在程宜的書箱中搜出一張印刷檔，洋洋得意地說:「這個印刷品重要!」我平日沒有開過程宜的書箱，不知他們找出的是什麽檔。事後了解，才知道是程博陶(程宜的哥哥)留學東京時秘密寄來的，中華革命黨印發的反對袁氏稱帝的宜言。經過檢查後，我和彭鍔即被押解到將軍署聽候審訊。
不久，我們被帶上法堂，其時宋春生已被押在堂上，法堂槍刀羅列，布置森嚴。法官單對彭鍔通供，彭沒有供出什麽，便用軍棍毒打，打得皮破血流，繼而又施用踩杠子的酷刑，其慘狀至今回憶仍不寒而栗。真所謂人間地獄，命賤為尊。彭鍔遭受酷刑奄奄一總之際，執法者臨案造作被審人的供詞，指使法堂差役橫蠻地抓著被審人(我和彭鍔、宋春生)按下指模。按過指模後，執法者宣讀造的供擔狀是，彭某、宋某等三人私通「亂黨"，圖謀不軌。給我們加上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後，就當場手鐐腳銬，押解司禁灣監獄。
我們行至監獄第三道禁門，猛擡頭一望，見有「頭到鐵門」四個大字，真是目擊心驚。進入鐵門後，大院周圍都是關押犯人的牢房，又叫「號子」。我們三個人分押三個號子，彼此不通往來，外面也不許通音訊。當時，全監獄上下層牢房關押了將近千人，不聞人語聲，但聽鐐銬響。
2月10日(農歷正月初八)，天剛黎明，隱約聽到附近牢房開啟鐵鎖的響聲，隨即就聽到門外拖帶腳鐐走路的聲音。剛剛走過，同房的犯人又驚又喜地齊聲對我說:「剛才提出去的是你同案的人。這樣早提出監犯，慣例是執行槍決。現在你的生命可保，準備去領「飯票」①吧!」果然，當天上午就宜布判我徒刑十五年，褫奪公權終身。我被判徒刑後，仍帶腳鐐，移押到監獄的上層樓房。這所樓房，都是關押已判徒刑的所謂政治犯的，每天照例開放號子門三次，為犯人取水浣洗和集體開飯的時間。吃的飯菜粗糙惡劣，不能下咽。同難的人關在一起，平時不敢談話，只有在取水和開飯的時候，才能夠輕聲作簡短的交談。
1916年5月間，程潛的護國軍已經通近湘鄉，各地民軍聞風響應，湯薌銘看到大勢已去，不容易再呆下去了，居然也厚顏無恥地宜布「獨立」，恢復都督名義。他一面發出電報請袁世凱退位，一面宣布釋放政治犯，企圖用這種姿態來騙取湖南人民對他禍湘罪行的寬恕，但是，並沒有真正向人民低頭認罪。
我是在湯薌銘宣布釋放政治犯時出獄的，從此投到湖南護國軍的旗幟下，參與反袁驅湯的武裝鬥爭。
最後，我還要以自己親見親聞的事實，揭露湯薌銘的暴行。湯薌銘禍湘期間，任用華世羲為軍法課長，江培根為調查處長，到處密布特務爪牙。其人數之多，局外人雖無法統計，但據長沙【大公報】所登「偵探隊差遣王仕和符號作廢」啟事(號數為宇字二千零三十八)推算，至少當在萬人以上。當日長沙城裏的茶樓、酒館、旅社、飯店、劇場、妓院，都有特務密探川流不息。此外，軍政機關以及企業單位也有暗藏的特務。例如，和我同案的宋春生之被捕，就是通泰門檢查所長耿光密報的，他就是在通泰門做坐探的暗藏特務。又如，我住在彭氏試館來往人的關系，都被調查處所偵悉，可見試館中也住有密探，不過我當時不認識而已。
我在監牢裏從同難人中了解，有些人是從各府州縣或鄉村市鎮被捕押解來的，所述犯罪情由，大都為特務所陷害，可見全省各地都有特務密布。當時有些流氓地痞加入特務組織，只求給以名義，不取薪資。他們利用特務身份到處敲勒索，騷擾社會，並且昧著良心，偽造「亂黨」證據，陷害無辜老百姓，借此邀功圖賞，求得升官發財的機會。和我同牢房的謝炳煌親口對我說:「去年(1915年)7月，這裏殺了一個督軍、一個省長和一個聽差的。」我當時很驚詫，忙問是哪一省的，為什麽殺在長沙?他帶苦笑地輕聲告訴我:「你真以為是督軍、省長嗎?他們三個人是由上海坐船來長沙的，剛收拾行李準備上岸，就有便衣特務來檢查，在行李中搜出了督軍、省長的任命狀，馬上扣押起來，最後冤枉送了性命，因為這些證件就是特務偽造後趁檢查時偷放在行李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