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歷史

鄭觀應【盛世危言】卷一通論

2024-01-08歷史

鄭觀應( 1842 ~1921),本名官應,字正翔,號陶齋,別號杞憂生,晚年自號羅浮偫鶴山人。中國近代最早具有完整維新思想體系的理論家,啟蒙思想家,也是實業家 、教育家 、文學家 、慈善家和愛國者。

道器

【易。系】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蓋道自虛無,始生一氣,凝成太極。太極判而陰陽分。天包地外,地處天中。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者,是也。由是,二生三,三生萬物,宇宙間名物理氣無不羅括而包舉。是故,一者奇數也,二者偶數頁。奇偶相成,參伍錯綜,陰陽全而萬物備矣。

故物由氣生,即器由道出。【老子】雲:「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昔軒轅訪道於廣成,孔子問禮於老氏,虞延十六字之心傳,聖門一貫之秘旨,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蓋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天地有中,人亦同具。秦漢以降,群言淆雜,大抵失中之旨。【大學】雲:「止至善。」止此中也。【中庸】雲:「得一善則拳拳服膺。」服此中也。至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中國自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以來,列聖相傳之大道,而孔子述之以教天下萬世者也。

夫道,彌綸宇宙,涵蓋古今。成人成物,生天生地。雖【中庸】【周易】已詳,要非俗儒所能知,亦非後天形器之學所可等量而齊觀也。【易】獨以形上形下發明之者,非舉小不足以見大,非踐跡不足以窮神。自【大學】亡「格致」一篇,【周禮】缺「考工」一冊,古人名物象數之學流徒而入於泰西。其工藝之精,遂遠非中國所及。蓋我務其本,彼逐其末;我窮事物之理,彼研萬物之質。秦漢以還,中原板蕩,文物無存,學人莫窺制作之原,循空文而高談性理。於是,我墮於虛,彼征諸實。不知虛中有實——實者,道也,實中有虛——虛者, 器也。

合之,則本末兼賅;分之,則放卷無具。

昔我夫子不嘗日:「由博返約」乎?夫博者何?西人之所鶩格致諸門,如一切汽車、光學、化學、數學、重學、天學、地學、電學,而皆不能無所依據,器是也。約者何?一語已足包性命之原而通天人之故,道是也。今西人由外而歸中正,所謂由博返約。五方俱入中土,斯即同軌、同文、同倫之見端也。由是本末具,虛實備,理與數合,物與理融,屈計數百年後,其分歧之教必寢衰,而折入於孔孟之正,趨象數之學。必研精而潛通乎性命之樞紐,直可操券而蔔之矣。

【新序】日:「強必以霸服 ,霸必以王服」。恭維我皇上,天亶聰明,宅中馭外,守堯舜文武之法,紹危微精一之傳。誠使設大小學館,以育英才,開上下議院,以集眾益,精理農商,藉植富國之本,簡練水陸,用伐強敵之謀,由強企霸,由霸圖王,四海歸仁,萬物得所,於以拓車書大一統之宏規而無難矣。

公舉

公舉之法,即鄉舉裏選之遺意也。漢代行之,得人稱盛。蓋士崇秋實,不尚春華;人務經綸,不爭詞采。而化行俗美,端賴乎此。中國取士以科第,專尚時文,較所舉賢良方正、孝弟、力田,先器識而後文藝者相去遠矣。近代設官之意,惟重杜弊。如此省之人往彼省而筮仕,彼省之人來此省而為官,似欲陰脅其人,使不能贍宗植黨以厚施,要結民心;又欲明制其人,使不能泄怨報恩,借公事愉快已意。控馭之法,似為得宜。不知朘剝百姓,貽誤地方,呼籲無門,最為下策。

何則?凡人性情,作客者不如桑梓之真摯,況言語殊異,不若同聲相應之投機。人地既已生疏,情願不相聯屬,休戚無關,肥瘠莫問,充其量也,官見民而生憎,民見官而生畏。名為民之父母,實則民之寇仇。故今之官剝民則無微不至,不計其至再至三也。保民則始終膜視,不聞其興利除弊也。

夫設官所以安百姓,而非所以危百姓;所以利地方,而非所以害地方。

今乃特設一法,必使易地服官,而利害安危仍不免於參半,且變本加厲,則安在其為善法也?法之善者,必使有安無危,有利無害,眾心共愜,人地相宜,可大可久而不可廢者,其惟公舉之一法乎?查泰西公舉之法,已詳於【議院論】內。有一鄉公舉之人,有一縣公舉之人,有一府公舉之人,有一省公舉之人。凡身家清白、有產業若幹者,方可舉人。

今則無產業有俸糈、而確系土人、身家清白者,亦可舉人。其預選舉者,須年在二十五歲左右,有產地於國中、品學兼優、操守廉潔者,方得被選。亦有但問其才力能否勝任,不必問其身家殷實者。

考各國選舉議員之例,為民主、君民共主等國最重之典章。議員即民間之委員。由縣西府,由府而國,而事之利弊、民之好惡,胥藉委員以達之。

為委員者,將出其所學,以濟民之困而養民之和。凡軍國大政,其權雖決於君上,而度支轉餉,其權實操諸庶民。是君民相維,上下一德,皆此例為之。

顧其例偏重於舉之之人,則尤為有理。蓋必使舉人者不限於資格,然後能各供所知;而於所舉者必嚴其限制,然後能杜絕虛聲也。至於陪審公正人員亦向擇於眾百姓中。凡仕宦教讀鄉勇及不諳文字本有職守者,皆不預其列。雖然公舉議員陪審之法甚善,亦由泰西學校多、教育人材之盛所致。

矧其無處不設日報館,無人不觀日報,中外之事,老少鹹知。我學校尚未振興,日報僅有數處,公舉議員之法殆未可施諸今日也。

蓋議院為集眾是,以求一當之地,非聚群囂以成一哄之場。必民皆智慧,而後所舉之員乃賢。議員賢,而後議論措置乃得有真是非。否則,徒滋亂萌。

所謂欲知其利,當知其弊也。

現中國無公舉之法,有保舉人才一途。惟保舉人才之大員必先度自己之器識如何,才猷如何,而後能知他人之器識是否宏通,才猷是否卓越。如其但有保舉之權,而於時務一無所知,學識一無所長,則何能知屬員之賢否而保薦之?況知人則德,帷帝其難,「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可知以言貌取人者,不失之偽,則失之誣。

世之有才者,未必有德,有德者,未必有才。才德兼優之士必不肯輕易近人,不願幹謁當道,終身伏處草茅,富貴人罕識其面,則又何從而知之?即或知之,亦得諸耳聞,而非目睹。

若夫巫師異能、專精於天文地理算學格致制造諸學者,皆屬藝事,可以考試而定其優劣,此誠顯而易見者矣,然亦非督撫所能定。蓋督撫未必於以上諸學皆能窺其門徑,則又何從辨人之學問深淺哉?況各部堂官,各省督撫,皆由科甲出身,其所識皆門生故吏、世好姻親,無非名利兩途庸俗之人,平日又未暇吐、握發、延攬人材,故昔日所舉亦無非奉行故事,茍且塞責而已,從未聞薦一山林隱逸、市井遺賢。豈今無傳說孔明侯生景略其人者乎?亦求才者未能虛心,則人才不免裹足,徒為躁進鉆營者之資耳。故曰:欲祛官吏弄權躁進鉆營夤緣之習,當必自廣開學校、教育人材、復行鄉舉裏選之法始。

原君

【淮南子】曰:「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養其欲,非以逸樂其身。神農憔悴,堯瘦臞,舜黧黑,禹胼胝。」由此觀之,聖人之君人也,勤民至矣。

自傳賢之局變為世及,後世沿襲,因有攘奪篡弒之害,乃以舉國為私產,兆庶為奴隸。推其原故,良由名分太尊,堂廉太遠,習慣自然,忘乎天之立君者何為,民之仰望於君者何事也。或藉公而濟私,或挾私而廢公。為主者既各私其公,為臣者亦各私其私。君若臣皆得各擅其私利,而熙熙攘攘之民遂交受其害而不得復沾其利。然蘊利生孽,不利於民者,終亦不利於君。

昔泰西君主之國亦恐民之有權而不能壓制,於是議院不準立,新法不準行。

乃愈壓而民愈亂,乃變群民平權之政,而國始敉安。中國權操於上,冠履之辨最嚴。降及嬴秦,焚書坑儒,以愚黔首,直欲錮天下之耳目,縛天下之手足,惟所欲為。嗚呼,酷矣!然再傳而覆,所私之利,拱手讓人,子孫且無噍類。

征諸西史,羅馬之提挈群豪,拿破侖之鞭笞宇宙,固已囊括歐洲,幾成大一統之雄圖。惟以兵力壓人,不行仁政,或數傳覆襲,或及身俘虜。使起數雄於九原而向之,應自悔其用心之大謬也。善夫,太公之言!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孔子曰:「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又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又曰:「先之勞之。」夫子值東周之衰,世變未極,故為此渾容之語。洎乎孟子,世變將極,上下之情愈離,故其言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又曰:「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其悲天憫人,冀世主之一悟,不啻大聲疾呼。卒之,舉世聾瞆,竟無用者,終成暴秦之禍。傷已!漢唐以降,雖代有令辟,而要皆創業之始,挾其假仁小惠,籠絡天下,以求遂其大欲。守成之主,並此而去之,百計防,維全其權,固其私,為子孫謀,去古人利天下之心愈遠而愈失。此所以治亂相尋,無百年而不變。

宋儒誤引【春秋】之義,謂:「君雖至不仁,臣民必須受無貳。」嗚呼!信如斯也,則是天下之立君專為魚肉斯民,而天下兆民胥供一人之用,有是理乎?為君者樂其言便於一己之私,亦從而嘉許之,以布告四海。執持愈堅,縛束愈甚。於是,天下之民氣愈遏抑而不能伸,天下之民心愈困窮而無所告。

郁久猝發,若決江河,不橫潰四出,盡潰堤防而不止。嗟呼!孰使然哉?雖然,嬴秦之暴,羅馬之強,拿破侖之悍鷙,其殘民求逞,倏忽敗亡,亦固其所。歷代以來,亦有君非甚為昏暴,臣非盡屬奸貪,善政亦復屢頒,而天下莫蒙其澤。自奉未聞極侈,而四海已極其財。如人之身外似無病,而臟腑敗壞於無形。求其故而不得,則上下不相愛,不相愛而相欺之害也。

何則?君之有民,猶人骨之有肉,體之有肢,動息痛癢,一氣相通。若君則晏然於上,漠然於中,其視民之困厄,不啻秦人視越人之肥瘠,謂我萬民之主,食租衣稅而已。百姓之資愚,其父兄教之;閭閻之生聚,其土地養之;作奸犯科,有司執法懲之。如以天子之尊,日為百姓劬苦,吾何樂為君乎?如是積久而水旱之災不聞減膳,奇冤之屈鮮照覆盆。皆由此晏然之一念,而成此漠然之全體。此其病在君之不愛民。而民亦於束身免死之外不顧其他。以為兵戎興敗司之者有武員,國社存亡主之者有天意。其由民入仕,莫不曰:官有定價,吾多金則捐之;試有專科,吾能文則取之。必惓惓焉瘁心力以談經濟,奮忠義以濟艱難,則九閽既遠,莫鑒愚衷,四海殊寬,何難茍免?縱擲吾一人之身命,不足挽氣運於將衰。積久而困獸鋌險,顯聚萑符。外患紛乘,坐資奸利,亦由此冥然之一念而成此恝然之全體。此其病在民之不愛君。二者交弊,轉而為交害。此必至之勢,無幸免之理也。

難者曰:如子言,苛刻既不可為,清靜又不可尚,且為奈何?則曰:無難也。

有道以禦之,則病不生;有德以濡之,則習可變。是非君民交泰不可。

欲期交泰,非上下一心不可。欲求一心,非君民公利不可。語雲:「風行則草偃,霜落而鐘鳴。」感應之機,捷於影響。此其故意毋遽責之民也,責之君而已。使為君者毋日竭天下萬民之利以養一人也,而日溥天下之利以養萬民。予一人分而給之,總而理之,斯可矣。勤勤懇懇焉,日不及餐,夜不及寐,視天下萬民之事皆己之事,視天下萬民之身如己之身。盡地利、薄賦稅以養之,設學校、擇師傅以教之。天下有病民者吾斥之,天下有虐民者吾誅之;天下有愛民者吾親之,天下有利民者吾顯之。必使天下無一饑民,無一寒民,無一愚民,無一莠民。

否,則勤勤懇懇,日忘餐、夜廢寢者如故。自能上合天心,下合民心,天下之人惟恐其不克為千秋萬世之共主。

條約

各國初定通商條約,措辭皆言彼此均沾利益,其實皆利已以損人也。驟觀之幾莫能辨。惟強與強遇,則熟審兩國所獲之利益足以相當而後允準,否則不從。

若一強一弱,則利必歸強,而害則歸弱。甚至有不諳他國強弱之勢而誤以弱為強、甘受其制,而因受其害者。故洋務不可不明也,而明洋務尤必兼明商務,蓋條約中交涉商務者為多。

中國昔與外國所立條約,受害甚深,事事悉為人所掣肘。同治八年,總署與英法更修條約,各節所論「洋貨入內地稅單」一事,只能保單內所開之貨由通商口岸至單內所指之地,沿途免征稅厘。若已到單內所指之地後,該貨即與無單之貨無異。「厘捐」一事,中國既為自主之國,其如何征收,應聽自便,如他國前來幹預阻礙,實不能謂之公允。「管轄」一事,條約內不歸管轄之條,非準由洋人將華民應遵之章任意違背。至於領事官既有審鞫之權,則應委派實受官員充當此職,不應以商人代充。「均沾」一節,此國情沾彼國所得之益,則應同彼國所遵之章。「教務」一節,中國界內只有中國官可以管理中國百姓,而中國百姓入教與否,均應遵守中國法紀。

按總署所論五端,事屬平常。乃如進口各物,凡有奪我民生計者,不準免稅,而彼不計也。煙酒害我民者也,即使重征其稅,彼應無辭,而今不然也。中國之貨到彼國則任彼國重征,中國之人到彼國則任彼抽稅。較之日本與外國更修條約,誠有天淵之隔。而彼尚雲:「萬難照允。」往來辯論,久無成說。誠如崔星使所論:「兩強相遇,其國勢稍有等差,即其存心隱有區別。如果彼則不得不讓利於彼,而歸害於我。一時讓而時時如斯,一事讓而事事如斯。以後他國立約,亦以此心相待,而立約遂無平允之日。」

蓋泰西各國不諱言利,所以競競相持者,恐利源之耗於外國而欲自保其利源也。入口免稅之物皆本國所急需,故以此招徠,非有所加惠於他國也。

若酒若煙,非民生之所示以養者,則重其稅,使食之者寡,則亦自保其利源也。今外國所來雜物,為行船行旅所需者,如美之麥面,歲至中國數十萬包,概不征稅。煙酒兩項,在外國且加以極重之稅,而今亦免之,則藉口於食用所必需者也。而美廷則於中國之白米、藥材、衣服……凡入美國口者,其征稅過於成本。

類此者甚多。不平之事令人氣塞!已於【交涉】【稅則】篇中論之詳矣。

嘗聞西人雲:通商交涉之事膠擾雖多,一言以蔽之,曰:「抵制而已’。

通商之約,必曰兩國均益。今益於人而損於我,則我亦以損人益我者報之。

其人如願,則我以抵制者,增中國所收於人之稅;其人如不願,則我亦以抵制者,裁彼國所收於我之稅。必使持平,方不至朘我而肥彼也。各國交涉無時不有者,中國宜加意也。

近閱崔星使所譯去年西報,紀日本下議院呈遞日廷奏章所陳條約四端,確中亞洲之弊,今錄之,以備參考。

其略雲:為請旨議改條約四端,以圖振興、收利權事。竊查一千八百四十八年至十九年大權旁落,外侮沓來,遂致有城下之盟,立此不公條約。

藩王逞雄海內,強鄰逼迫境中。明治初年,是以有兵戎之舉。所可惜者,前與外國所立不公之約未能改換耳。

查中國有自主之權,凡外人,庇宇下,自應歸我管轄。稅務亦應在我權衡,今為條約所限,不可措手,殊失國威。臣等每一思維,欷歔欲絕。外人在中國旅居,不隸中國治下,只受彼國公使領事所轄,一如在日本;然我日人往彼國,何以須遵彼之管束?至稅務又格於條約,不得我行我法。中國貨物至彼入口則任彼重稅。是我有權,彼則奪之;是彼重征,我則依之。此我商務技藝之難以振興,國庫之所以日削者,職是故也。雖皇上深宮劼毖,勵精圖治,亦未由振發矣。推其初與外國訂約,不深慮於日後,而茍安於目前。

想當日秉鈞大員未深諳外國情形,率爾立約,致有此掣肘之患。臣等請嗣後遇換約之期,宜為彌縫補苴之計。所有牽掣中國之款,亟圖更改。謹將議就四端,為我皇上陳之。

一、請外人在日本居住者,必須由日國管轄。二、稅務如何征收,皆系我朝自立主意,外國不得預聞,條約不能限制。三、有約之國通商口岸,中國均沾其利,不得畸輕畸重。四、中國政治,外人不得幹預。以上四款,伏求皇上睿智如神,俯加俞允,他年條約更換之期,望將四款增入雲。

聞日本均與各國商允矣。按中國受病之重,豈止四款?亦望中國變法自強,亟宜盡力修改,以保利源。國體幸甚!生民幸甚!崔星使日記雲:中美兩國稅,則美收中國入口米稅每包二角二分,每年五十萬包,計稅銀已百余萬兩,而美之面粉入中國口者,竟不納稅。我之油,彼按成本抽稅百之廿五,而煤油入中國,按成本僅納百之五。絲綢,美收百之五十,美之綢布入中國仍納百之五。兩相比較,已少收十之九。煙酒,美收稅極重,而中國不收稅。外國藥材,如屈臣氏、德記各號,分布各省,每年所售出之藥計已數百萬兩,一概無稅,而中國藥材僅供華人所用者,其數甚微,金山入口收稅極重。

中國入口衣服煙酒蜜餞,始以為洋人自用,不納稅;今則各洋行出售,亦無稅。中國之衣入金山口者,無不納稅,且華人附體之衣過五層者,仍納稅。何其錙銖必較,一至於斯!雅片一物,美國計兩收稅銀一兩,中國仿之,則每年收稅有一萬萬兩矣!昔年風氣未開,通商條約粗具,所定各貨稅,則中國大受其損,豈可因仍隱忍,虛與委蛇?是宜由各海關聘深明各國稅章、灼知洋貨價值之人,並由商務大臣通飭商務局董,各將稅則詳細考究,何者我虧?何者彼利?何者應加?何者應改?一一核定,草本呈上,總署集議酌定。俟屆修約之期,照會各國,指明應改條約,彼此各派洞明商務之使臣,會議妥訂,以期彼此有益,而交誼可以永久。

然必當講求於平日,非可取用於臨時。若平日絕不講求,臨時任通商大臣,派一二親信私人訂立,則遺漏掛誤之處必多,一經修定,後悔何及!將年復一年,坐受虧耗,利權不可為矣。

教養

太古之世,渾渾噩噩。民生其間,穴居野處,飲血茹毛,饑起倦息,安熙無為,不異禽獸。迨世代疊累,而人民滋息。境內之物不足供,則必遷地就食。弋獵為糧,先從其易者取之。至易者盡,則難取者亦必思設法以致之。

由是而智巧出矣。舉凡手足之力所不及,必用法以助之。獸之猛者用金革以殺之,鳥之飛者用弓矢以射之,魚之潛者用網罟以羅之。其金革、弓矢、網罟之器,愈制而愈精,愈用而愈密。則少者愚者必不如老者智者焉。於是,老者智者必授其精巧之法於少者愚者,以為覓食之具矣。此教養之道所由兆基於蓁莽之世也。

及其後生齒日繁,物類漸少,獵食不易,奔馳艱苦,時則有智者出焉,因天地生息之理而教民以稼穡畜牧之事。諸事興則民日取給而有余。遂無弋獵奔逐之勞,少遷徙流離之苦。始得族聚而群居,日漸積而成國。由此人事日增,交際日廣。有聖者起,為之開物成務,為之草創經營。衣食、官室、人倫、政治日臻美備。此又教養之道所由著於草昧初開之世也。然則,教養之端由來尚矣。

我中國文明開寰宇之先。唐虞之時已臻盛治。迄乎三代,文化尤隆。設學校以教士,授井田以養民。其時庶物鹹熙,人懷帝德,猗歟盛哉!夫天生民,以教養托之於君,故有國家天下者,其責無過於教養。降及春秋,群雄競伯,人各自私,生民塗炭,教養之道蕩然無余。然而去古未遠,遺風尚在。

教養雖失於君師,而民間尤能自教自營也。

暴秦崛興,焚書坑儒,務愚黔首。明季制藝之科,專圖錮蔽天下之人材,後世因之,則民之自教自營亦有所擾累矣。迨至蚩蚩失教,其不復等於禽獸者幾希。

為之俑者,初以天下之多事,皆豪傑為之也,遂謂天下人可愚不可智,民可使由不可使知,庶我之大業可世守。故凡能開人聰明,啟人知識之事,悉欲抑而屏之。

此三代以下人材不世出,民生所以日促也。悲乎!橫覽環球各邦,其國運之隆替,莫不系乎人材,而人材之盛衰,莫不關乎教化。其教養有道者,勃然以興;教養失道者,忽然以亡。試觀英德法美諸邦崛起近世,深得三代之遺風。庠序學校,遍布國中。人無貴賤,皆有所教。凡天地萬物之理,人生日用之事,皆列於學校之中,使通國之人童而習之。各就性質之所近而肆力焉。又各設有專師,循循指導。雖理至幽微,事至奧妙,皆能有法以曉喻之,有器以窺測之。其所教由淺而深,自簡及繁。

故人之靈明日啟,智慧日積。而人材濟濟,國勢以強也。

是故人材眾則百事興。舉凡機器制造,輪船火車,皆巧奪天工,日新月盛。

而農政商務亦日增,新法日為推廣。市無遊民,廛皆食力。如是則士得教而民有養。甚至疲癃殘疾貧老孤嬰,亦皆有院以周恤之,無一夫不得其所。

此教養有道,而英法德美諸邦勃然隆盛也。

又觀印度、安南、緬甸、暹羅諸國,上失教養之方,下無奮興之士,繁法嚴刑,橫征暴斂,無異虐秦。賄賂公行,買官鬻爵,奸惡詐偽,上下相蒙。

加之河渠不治,田疇日蕪,士無所學,民多好閑。農工廢業,商賈乏資,百姓流離,盜賊遍野。此其教養失道,國勢陵替,而先後淪亡,如出一轍也。

諺曰:「前車之覆,後車之戒。」我中國教養之道自三代以後渺矣。無聞政治,民風江河日下。方今時事日非,國勢益促,外有強鄰環視,內有伏莽堪虞。

倘仍因循茍且,粉飾欺蒙,而不上下一心,力為圖治,亟行教養,則他日之事豈忍言哉!夫以上古遊獵之時,耕牧之世,猶尚教養,況於今日地球之中已患人滿,弋獵固無以為糧,而耕牧猶虞不給,教養詎可廢乎?故西人廣求格致以為教養之方。

蓋世界由弋獵變而為耕牧,耕牧變而為格致。此固世運之遷移,而天地自然之理也。顧格致為何?窮天地之化機,闡萬物兇理,以人事補天工,役天工於人事。

能明其理,以一人而養千萬人可,以一人而養億兆人亦無不可。

我中國生齒四萬萬人民,甲於五大洲。子此元元,可不亟圖教養之方哉?今日之計,宜變制藝之科,興格致之學,多設學校,廣植人材,遍興工藝廠,收養窮民,開誠布公,與民更始。庶百王之敝可以復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復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