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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繼承人之謎:司馬遷騙了我們兩千年?

2024-04-11歷史

秦始皇最後一次出巡,途中重病倒下。

臨終時,他賜書扶蘇曰:「與喪會鹹陽而葬。」這是一句隱語,趕緊回到鹹陽主持葬禮,言外之意就是繼承帝位。

但這次權力交接相當倉促,秦始皇直到病重時才確定嗣君,此乃政治上的大忌。隨後,秦始皇在沙丘病逝,趙高說服皇子胡亥、丞相李斯合謀篡改遺詔,逼死扶蘇,秘不發喪回到鹹陽,擁立胡亥繼位,是為秦二世。

在司馬遷筆下, 沙丘之變 成為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政治陰謀之一,胡亥詐立是秦朝暴亡的重要一環,它使得這個新生的朝代喪失了一次可能的轉機,從而加速其滅亡的速度。千百年來,這一「史實」幾乎成了共識。

不過,也有歷史學家對此政治陰謀提出真實性質疑。日本學者宮崎市定曾指出,【史記】中李斯和趙高的密謀、趙高勸胡亥奪位的計策是「秘中之秘」,不容他人知曉,當事人更不會事後外泄,沙丘之變應有後人「創作」的成分。然而,我們畢竟沒有接觸到異於【史記】的敘述,便無從推翻這一記載。

近些年來,一些地下文獻重見天日,沙丘之變的另一副樣貌出現了。人們不禁產生這樣一個疑問:難不成秦朝政治史真的要覆寫了?

秦始皇畫像。圖源:網絡

01

2015 年,【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三)】全文公布了漢簡【趙正書】的內容。

趙正即秦始皇,【史記•秦始皇本紀】載:「(嬴政)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為政,姓趙氏。」【趙正書】記錄了秦始皇最後一次出巡至秦亡的部份歷史細節,正是【史記】中胡亥詐立的時間段。

【趙正書】的開篇就和【史記】很不一樣:「昔者,秦王趙正出遊天下,還至柏人而病。病篤,喟然流涕長太息,謂左右曰: 天命不可變歟?吾未嘗病如此,悲□……」秦始皇為自己算過命,到五十歲就會死,他出遊天下正是為了逆天改命,沒想到最終還是生了一場大病。

秦始皇預感自己行將就木,於是召見李斯說道:「吾霸王之壽足矣,不奈吾子之孤弱何。……其後不勝大臣之紛爭,爭侵主。吾聞之:牛馬鬥,而蚊虻死其下;大臣爭,齊民苦。吾哀憐吾子之孤弱,及吾蒙容之民,死且不忘。其議所立。」他害怕身故之後,大臣內鬥,殃及小民,便讓李斯推薦嗣君。

李斯並沒有立刻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大肆吹捧秦王功業,說自己會鞠躬盡瘁。秦始皇流淚說道:「吾非疑子也。子,吾忠臣也。其議所立。」

於是,李斯和馮去疾頓首進言:「請立子胡亥為代後。」

秦始皇曰:「可。」

此時,趙高還只是一個戴罪的「隸臣」,沒有資格參與其中。按照這一敘述,胡亥乃是合法繼承皇位,自然就不需要透過陰謀奪取皇位。

【趙正書】之後的內容基本與【史記】相近。胡亥繼位之後,殺扶蘇、蒙恬,子嬰進諫,胡亥不聽。後欲殺李斯,李斯在獄中為自己抗辯,自呈七罪,實際是陳述自己的功勞,胡亥還是不聽。在【趙正書】中,很多決策都是胡亥自己做的,而非受到了趙高的唆使。

當胡亥下令誅殺李斯時,子嬰再度進諫:「不可。夫變俗而易法令,誅群忠臣,而立無節行之人,使以法縱其欲,而行不義於天下臣,臣恐其有後咎。大臣外謀而百姓內怨。今將軍章邯兵居外,卒士勞苦,委輸不給,外毋敵而內有爭臣之誌,故曰危。」這一段【史記】未載。

最終,胡亥還是殺了李斯,讓趙高行丞相事。沒過多久,趙高殺了胡亥,章邯回師鹹陽,殺了趙高。至此,全文結束。

丞相李斯最終死於他推崇的嚴刑峻法。圖源:影視劇照

【趙正書】最後還有一句評語:「曰:胡亥所謂不聽諫者也,立四年而身死國亡。」胡亥是因為不納諫才導致亡國。這說明,【趙正書】在成書之後還流傳了一段時間,抄寫者以史為鑒,便加了一段評語。學者推測【趙正書】大概成書於西漢早期。

可以想象,【趙正書】的作者和司馬遷在撰寫作品時,應該參考了部份相同的史料。只是出於某些原因,他們對於秦二世繼位一事的記錄產生了矛盾之處。

2013年,湖南益陽兔子山遺址出土的簡牘中,有一枚秦二世元年的文告,全文如下:

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朕奉遺詔,今宗廟吏及箸以明至治大功德者具矣,律令當除定者畢矣。元年與黔首更始,盡為解除流罪,今皆已下矣。朕將自撫天下,吏、黔首,其具行事已,分縣賦援黔首,毋以細物苛劾縣吏。亟布。

大意為,始皇帝死了,我奉遺詔繼位。我為父皇安排了盛大的宗廟儀式,廢除了一些不合時宜的法律。天下更始,我當減緩刑罰,撫慰天下,施惠百姓,寬待縣吏。換言之,胡亥即位之後,為了籠絡人心、穩定政局,向天下宣示自己是一個禮敬父親的好兒子,寬仁待民的好皇帝。

這一段文字似乎可以和【趙正書】相印證,但並不能成為有說服力的證據。畢竟,哪一個皇帝在即位之後不是把自己包裝成賢明的聖君?假如胡亥真如詔書裏說的一樣,那麽他的歷史評價便不會如此之低了。出土文獻的價值,在於它們深埋地下,避開了後世人們出於各種動機的篡改。然而,只要是人寫的東西,就避免不了有意無意的「修飾」。

回到開頭的問題,秦二世到底是不是合法繼位?其實,可以換一個問法,是相信【史記】,還是相信【趙正書】?一個是職業史官司馬遷寫下的巨著,一個是不知為何人寫下的類似小說家言的作品。兩相比較,似乎高下立判,但這依然是一個難解的問題。

司馬遷畫像。圖源:網絡

02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胡亥登上歷史舞台。這一年,秦始皇出遊,「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此時,胡亥已經年滿二十,秦始皇帶其出巡,不單單是遊山玩水,應有訓練政務之意。

當時,困擾秦始皇最大的問題就是東方社會的貌合神離。歷史上著名的「焚書坑儒」,更像是一場失控的文化戰爭。翦伯贊曾說:「秦代的政府不是一開始就準備對於古典文獻,不分青紅皂白,非秦者燒;對於知識分子,不問輕重首從,反秦者坑。反之,他們曾經從六國的宮廷和民間搜集了幾乎是全部的古典文獻,我們因知焚書坑儒並不是秦代政府預定的計劃之執行,而是逐漸演進出來的。」

封禪時,有人譏諷「秦始皇遇風雨」;在鹹陽宮設酒宴時,有人公開主張分封,反對郡縣制;追求長生時,有方士非議皇帝濫殺……這些事件,前後相銜,不斷層累,加劇了秦始皇內心的緊張。如此一來,秦始皇必然擔心未來的嗣君會不會投向東方,顛覆自己開創的豐功偉業。這可能也是秦始皇晚立嗣君的原因之一。

這時,扶蘇勸諫道:「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扶蘇想為秦朝爭取一個安寧的輿論環境,安撫東方精英,徐徐圖之。然而,容忍這些反體制的議論,無異於站在了秦始皇的對立面。接著,扶蘇就被派往上郡監軍。

扶蘇為人仁厚,能夠與東方精英合作,看起來似乎是秦朝轉型的最佳人選。然而,也正是這些優勢,使他在秦始皇心中的地位越來越低。扶蘇外放的兩年後,收到了賜死的詔書,蒙恬勸他不要輕易自裁:「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請復請,復請而後死,未暮也。」扶蘇卻說:「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如果不是扶蘇性格太過迂腐,那便是他已經知道父親棄用自己之意,故絲毫不懷疑詔書的真假。

扶蘇離開政治中樞之時,胡亥請求跟隨秦始皇出巡,得到了同意。

賈誼曾記錄胡亥的一則童年故事:「二世胡亥之為公子,昆弟數人。詔置酒饗群臣,召諸子賜食先罷。胡亥下陛,視群臣陳履狀善者,因行踐敗而去。諸侯聞之,莫不大息。及二世即位,皆知天下之棄也。」胡亥身為公子,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踐踏群臣的鞋子,不知禮節。然而,他的一眾兄長不敢指責,只能嘆息。這足以證明胡亥在諸公子中的特殊地位。

胡亥長大之後,趙高為其師。趙高此人「通於獄法」,與東方精英不是同路人,不正符合秦始皇焚書坑儒之後「以吏為師」的宗旨嗎?而且,他與蒙氏兄弟交惡,與軍功將領也不是同路人。值得一提的是,趙高犯罪之後,秦始皇讓蒙毅「以法治之」,使二人交惡,但最後主動赦免趙高的還是秦始皇。

「底牌」已然清晰可見:站在扶蘇這邊的,是軍功集團,估計還有一些東方精英;站在胡亥這邊的,是尚法的趙高,以及自始至終支持秦始皇的丞相李斯。

這樣看來,秦始皇立胡亥為繼承人是相當合理之事。

司馬遷說秦始皇臨終指定扶蘇為繼承人,但【史記】中也出現了自相矛盾的記載,透露出秦始皇矚意的人選是胡亥。

比如,【史記】記載,胡亥繼位之後,欲殺蒙毅,對其說道:「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難之。今丞相以卿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賜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圖之!」此處顯示秦始皇曾有意立胡亥為太子,蒙毅不同意。

對此,蒙毅反駁道:「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則臣少宦,順幸沒世,可謂知意矣。以臣不知太子之能,則太子獨從,周旋天下,去諸公子絕遠,臣無所疑矣。夫先主之舉用太子,數年之積也,臣乃何言之敢諫,何慮之敢謀!非敢飾辭以避死也,為羞累先主之名。」蒙毅承認胡亥為太子,還說秦始皇立胡亥是「數年之積」的鄭重考慮,他怎麽敢反對?當然,蒙毅完全可能是出於自保才說的這番話,但是,「太子獨從,周旋天下,去諸公子絕遠」應是事實無疑。

胡亥繼位之後的所作所為,頗有遵循秦始皇之意味。他也模仿父親巡遊天下,回到鹹陽之後,趙高進諫:「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奈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於是,胡亥開始常居禁中,很多人由此將胡亥視為趙高的傀儡。其實,居於深宮是法家的統治術之一,所謂「獨操主術以制聽從之臣」。

當然,即便我們相信胡亥是合法繼位,也改變不了他是一個昏庸殘暴之君的事實。他既無其父的手段,又在危機重重時對內行殺戮之道,對外濫用民力,必然亡國。

秦二世。圖源:影視劇照

03

沙丘之變的疑點還有很多。

不管是早於【史記】的【新語】【新書】【淮南子】【春秋繁露】,還是稍晚的【鹽鐵論】等,都很少涉及二世篡位的問題。這本是否定秦朝的一大關鍵,沒有道理不拿出來大說特說,但除了【史記】,漢初的文獻鮮少提及。陳勝起義時說:「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這段話裏,陳勝強調的是扶蘇比胡亥更適合為君,假如扶蘇為嗣君,直接斥責胡亥篡位即可,無須糾結當不當立。

在【太史公自序】中,有這麽一段話:「始皇既立,並兼六國,銷鋒鑄鐻,維偃幹革,尊號稱帝,矜武任力,二世受運,子嬰降虜,作始皇本紀第六。」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交代【史記】各個章節的寫作理由,完全是出自自己之手,不需要參照史料,卻沒有懷疑胡亥繼位的合法性。

這麽多疑點擺在一起,是不是說明司馬遷有「發明歷史」之嫌疑?

【史記】中,關於胡亥篡位的言論不止一處。漢高祖劉邦想要易儲,立戚夫人之子劉如意為太子,結果遭到了功臣集團的反對。叔孫通說:「秦以不蚤定扶蘇,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樊噲等人說:「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可見,漢帝國統治集團都認為胡亥乃是篡位。

【史記·李斯列傳】載,秦二世即位之初,對趙高說:「大臣不服,官吏尚強,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為之奈何?」趙高回答:「臣請言之,不敢避斧鉞之誅,願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言下之意,秦二世地位並不牢固,公子懷疑,大臣不服,必須要下殺手才能確保帝位不失。

事實上,秦二世的確在很短的時間內大行殺戮之事:長子扶蘇、大將蒙恬、大臣蒙毅、丞相李斯、重臣馮去疾、馮劫、秦二世的兄弟姐妹……這般景象放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也是極為罕見的。

【史記】載:「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後。」秦二世派使者對公子將閭說:「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回答:「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願聞罪而死。」使者說:「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也就是說,將閭毫無入罪的嫌疑,使者無法解釋,只能說這是上面的意思。將閭自知難逃一死,仰天大呼,喊天三次: 「天乎,吾無罪!」於是同兩位弟弟拔劍自殺。

另一位公子高在看到宗室相繼被處死之後,本想逃走以求生,但念及家人很可能因此遭遇不幸,於是主動赴死,得到了一個「體面」的結局。

【史記】中還有一個細節:「乃行誅大臣及諸公子,以罪過連逮少近官三郎,無得立者。」這裏的「少近官三郎」,【史記索隱】認為是中郎、外郎、散郎,【史記正義】認為是議郎、中郎、散郎,無論哪一個說法正確,都指的是皇帝身邊的「近侍之臣」。不難推測,這些人都是被殺人滅口了。如果沒有沙丘之謀作為背景,很難理解秦二世如此濫殺的行為。

胡亥篡位一事,散見於【史記】各處,構成了一個相對完整的「證據鏈」,如果是司馬遷「造假」,那將是一個非常大的工程。至少可以說明,在西漢初年,人們對於秦亡的記憶中就有胡亥篡位的景象,司馬遷只不過是將這種記憶忠實地記錄下來罷了。或許,【趙正書】代表的是另一種歷史記憶,只是這種記憶被人遺忘,埋進了土裏。正如秦二世緩刑恤民的文告傳到了益陽,但人們依然認為胡亥不當立。

關於沙丘之謀,距離秦亡僅有百年的司馬遷,尚無法探明真相,今人距離秦亡已有兩千余年之久,看到的材料也遠遠少於司馬遷,自然無法輕易得出結論。因此,在更有力的證據出現之前,司馬遷的敘事不能輕言覆寫,但是可以保持存疑的態度。

趙高。圖源:影視劇照

04

秦為何亡?漢為何興?這是西漢人反復追問的問題。

楚漢時期,人們認為「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也就是說,皇帝之位就在眼前,大家各憑本事,能者居於其上。賈誼【過秦論】裏說:「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名曰亡秦,其實利之也。」函谷關一被攻破,曾經橫掃天下的秦軍露出疲態,人們意識到,關中之地,並非固若金湯,反秦實為有利可圖之事。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懷王之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漢高祖五年(前202), 劉邦置酒洛陽南宮,讓部下議論自己為何有天下,項羽為何失天下。眾人說「陛下與天下共其利」,劉邦則說:「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範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

藏在這句話背後的是這樣一個觀念:劉邦依靠個人魅力,獲得了人才的支持,奪得了天下。一切都取決於人。

劉邦畫像。圖原:網絡

漢初,有識之士觀察歷史的每個角落,分析各種人力造成的歷史可能性。【趙正書】的結尾說「胡亥所謂不聽諫者也,立四年而身死國亡」,便是提供了一種解釋。類似的解釋還有很多,二世殘暴,權臣傾軋,刑罰太過,內部離心等等。

一旦江山穩固,「人」的力量便不合時宜了。陸賈曾對劉邦說:「鄉使秦已並天下,行仁義, 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劉邦對此「不懌而有慚色」。漢興既然不是必然,那麽有人取而代之也是合理之事。後來,劉邦討伐黥布時受傷,呂後請人醫治,劉邦罵道:「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此時,秦亡漢興已經籠罩上一層「天命」的外衣。

司馬遷撰寫【史記】的時候,恐怕也非常迷惘。一方面,【史記】為我們展示了一個帝國墜落的圖景,各路諸侯紛紛登場,展現「人」的力量。另一方面,司馬遷在博覽群書之後,無法不生出這樣一種感慨,漢興難道不是天命嗎?

【史記•秦楚之際月表】序說:「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內,卒踐帝祚,成於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於天,然後在位。」古代帝王耕耘數十年才得以在位,而漢之興起也就短短數年的時間,面對如此奇怪的歷史走向,司馬遷不由得發出感慨:「豈非天哉,豈非天哉!」

如今的我們看待秦亡漢興,雖然不致發出「豈非天哉」的感嘆,但總是會歸於某種興亡交替的規律,似乎一定要有某種決定性的力量,推動著歷史的發展。人向「天命」低頭,實乃本性使然。立足於此時、此地,人們必須為自身的存在尋求某種確定性。歷史紛繁復雜,但往往只需要一個真相。

回到秦二世繼位之謎,【史記】中的種種疑點,或許正是司馬遷掙紮於天命與人力之間留下的痕跡。而司馬遷的迷惘,何嘗不是一種無法破解的歷史困局?

參考文獻:

[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

孫家洲:【秦二世繼位「迷案」新考】,【史學集刊】,202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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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銳:【<趙正書>研究】,【史學集刊】,2020年第5期

張祚庥:【從「不當立」到「篡位」——關於胡亥即位歷史記憶的演變】,【古代文明】,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