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春,老撾人民革命黨總書記凱山·豐威漢訪華,並向負責接待的周總理提出了一個請求:
「希望中國能派人到老撾去,支援老撾人民抗美救國鬥爭和根據地建設。」
對凱山的請求,周總理十分重視,並專門進行了研究,實事求是的對凱山說:
「中國不了解實際情況,因此沒有發言權。」
不過,對凱山的請求,周總理考慮再三,還是答應下來,當時凱山提議中國派一個工作群組到老撾去實地調研,兩黨後來就此事達成了口頭協定。
事實上,中國對於老撾人民的幫助,是從五十年代末就已經開始了。
二戰後,老撾宣布獨立(當時稱 「寮國」 ),然而當時老撾仍然受到法國殖民主義者的控制,於是老撾人民後來獨立的展開遊擊戰爭,抗擊法國殖民者。
至1954年,奠邊府戰役後,法國殖民者戰敗撤離,承認老撾獨立,但隨後美國在老撾扶持親美勢力,致使老撾人民深陷戰爭中,無法自拔。
美國政要杜勒斯、艾森豪威爾、堅尼地都把老撾視為「通向東南亞的大門」、「是東南亞的‘瓶塞’」、「是美國全球戰略的關鍵位置」,極為重視。
作為老撾的友好鄰邦,中國從1959年開始就響應老撾人民黨以及老撾政府的請求,提供物資支援,並幫助老撾訓練了大批部隊和軍事技術人員。
所以對於派去老撾的人員,周總理很重視。
一
周總理主持外交部開了幾次會,商議率團赴老撾的人選,對於這個人選,外交部一開始就有幾個條件。
「一名有根據地工作經驗、掌握武裝鬥爭、軍事思想的少將級幹部擔任組長。」
圍繞這些條件,周總理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時任高等軍事學院副教育長的段蘇權。
段蘇權土地革命時期、抗戰時期都曾負責過根據地的建設工作,並擁有豐富的經驗,更重要的是,他還是一名身經百戰的將領,選他無疑是再合適不過。
周總理對時任總參謀長的羅瑞卿介紹稱:
「弼時同誌曾跟我介紹過,蘇權這個人有辦法,能吃苦,能經受挫折,有韌性,對事業忠誠。他在湘贛搞過根據地,搞過地方工作。紅軍時期當過獨立師政委,在四野八縱當過司令員,參加過三人小組,跟美國人和國民黨搞過政治鬥爭,現在是高軍院的副教育長兼戰略教研室的主人。這個人能上能下,派他去老撾,我看可以勝任。」
雖然命令下來的很突然,但段蘇權還是欣然答應下來。
周總理語重心長的對段蘇權說:
「有這樣兩句詩,叫‘青山有幸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你知道講的是誰嗎?是馬援,東漢名將,你去老撾,要學習這種精神……」
在出發之前,段蘇權還專門拜訪了老首長聶榮臻和劉伯承。
兩位老帥都稱贊段蘇權為人,鼓勵他做好工作,聶榮臻更是囑咐:
「你到了那裏以後只是提意見,不要頤指氣使,不要當家做主。任何一個國家的革命,只能由那個國家的人民根據本國的情況來搞,旁人只能提些建議,不能越俎代庖,這樣的經歷我們不是沒有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段蘇權點點頭,鄭重其事的答應下來。
1963年底,中央正式決定,向老撾派出秘密工作群組,段蘇權任組長,負責小組的領導工作。也幾乎沒有什麽準備時間,段蘇權便踏上了赴河內的列車,他們要經越南前往老撾。
段蘇權率工作群組進入老撾後桑怒省香蘇鄉那垓村附近,這裏是撾愛國戰線和老撾人民黨中央駐地附近。
一開始,大家還都住在竹樓上,環境也很好,可隨著敵機不斷地狂轟濫炸下來,工作群組也不能不隨同老撾人民黨中央撤至山洞辦公。
段蘇權也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戰場上。
二
段蘇權赴老撾後,受到了老撾人民的歡迎,雖然很疲憊,但段蘇權並沒有休息,而是很快投入工作中,並深入老撾北部川壙、山農的鄉村,進行調研。
經過一段時間後,段蘇權發現,老撾人民抵抗殖民主義者的侵略很努力,作戰也都很勇敢,卻沒有辦法取得更大的戰果。
究其原因,段蘇權總結了兩點:
一、老撾沒有深入進行發動群眾的工作。
老撾的經濟很落後,生產基本上還維持著幾個世紀前刀耕火種的年代,是以絕大多數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很艱難,但老撾北部農村許多制度上還沿襲著舊的習慣,老百姓沒有擺脫「貢濫主」(封建領主)的壓迫,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老撾廣大民眾自然不可能為抗美救國戰爭提供支持。
也因為這個原因老撾根據地的建設也很不穩固,周邊土匪眾多,時不時的還要威脅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
二、軍事方面的因素。
之前我們提過,老撾人民軍的士兵作戰很勇敢,但難於取得大的勝果,究其原因,對戰略戰術的運用很差,對敵人守備堅固的據點,老撾人民軍沒能力拿下,而面對敵人的圍剿,老撾人民軍又缺乏有效的戰術應對,加上根據地建設本身就不穩固,導致被敵人不斷地蠶食。
針對這樣一種現狀,段蘇權決定先從軍事角度入手,逐步深入淺出的展開。
1964年1月,老撾人民黨總書記凱山約見段蘇權,向他請教「如何發動群眾以及補充兵員」的問題。
凱山是真心實意的把中國工作群組的同誌看做是「師傅」,把和段蘇權的談話看做是「學習」,段蘇權講話也也很註意方式方法,絕口不提「老撾應該如何如何做」,而是拿中國過去革命戰爭年代的具體事例來說明。
兩人談話,始終是以友好探討的方式進行,凱山對段蘇權更是心服口服,甚至到後來,凱山主動提議,要和中國的同誌們一起學習毛主席的【矛盾論】、【實踐論】等著作。
當時,老撾人民軍的實力相對還很弱小,只有三四千人,如果敵人大規模的圍剿,以老撾人民軍的實力是很難抵擋的。
凱山對這一點很焦慮,也多次向段蘇權請教,段蘇權建議:
「敵眾我寡,不能硬拼,應采取靈活戰術粉碎敵人圍剿。」
不過,究竟怎樣靈活采取戰術,老撾人民軍的將領都沒有親身實踐過,沒有辦法理解段蘇權的話。
一次。老撾人民軍出動一個連的兵力拔掉了敵人一個連兵力固守的據點,在進攻前進行了三個小時的炮擊,此戰老撾人民軍獲得了完全勝利。
事後,凱山向段蘇權請教戰略戰術問題,特意提到了這一戰。
段蘇權一開始還以為,炮擊如此長的時間,是反擊敵人的進攻或者是封鎖敵人交通線,一問凱山才知道,是打了敵人一個守備堅固的據點。
段蘇權問:
「殲敵多少?」
凱山回答:
「全打垮了,我們拔掉了這個據點。」
段蘇權連連搖頭,炮擊了三個鐘頭,只拔掉了一個敵人的據點,還說不清殲敵多少,這打的什麽仗。不過,段蘇權並沒有直接批評,而是循循善誘,以學習毛主席軍事思想為題,講了我軍如何打運動戰、殲滅戰的構想,並委婉的提出批評:
「以一個連打一個連,敵我兵力對比是一比一,這樣就打不成殲滅戰。另外,斷斷續續打3個小時炮,事先對敵人也沒有形成包圍,這只能把敵人打跑,不能全殲,這是擊潰戰。」
「打跑的敵人短時間內就又會集中起來,再次投入戰鬥,敵人的力量沒有發生變化,我們怎麽奪取最後的勝利?」
凱山並不是很理解這段話,段蘇權又用中國古老的話來闡釋一個道理:
「傷敵十指不如斷敵一指!」
凱山恍然大悟:
「是的,斷了我一根手指,那我就成一級殘廢了:今天我的收獲很大,讓我回去想想,明天再來。」
透過不斷地交流,凱山學習了很多,但他希望讓段蘇權發揮更大的作用,提議段蘇權去給連以上的軍官授課,主要講集中兵力打殲滅戰的課題。
老撾軍官一開始不能理解他的提法,認為現在是敵人兵力占據優勢,他們集中兵力如何體現優勢,段蘇權把當年革命經驗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他們,並提醒他們,盡管敵人在總兵力上占有優勢,但是在局部戰場上,我們就能集中優勢兵力打擊敵人。
段蘇權還拿淮海戰役舉例子:
「比如中國的淮海戰役,我們解放軍有60萬人,國民黨軍隊有80萬人,敵人比我們多20萬。可我們依然采用集中優勢兵力的打法,分別在碾莊、雙堆集、陳官莊圍殲敵人主力,一戰下來,我們消滅了敵人55萬人!」
老撾軍官一聽,頓時驚嘆:
「雖然段同誌講淮海戰役很精彩,但我們學不了淮海戰役。巴特寮軍隊只有幾千人,哪有60萬人呢?如果我們能有60萬大軍,3天就能統一全老撾了!」
段蘇權心裏很清楚,光憑說老撾軍官是很難掌握這些戰略戰術的,必須親自投入才有可能實踐。
三
1965年3月的一天,段蘇權主動向老撾方面請求,希望能率領一支精幹的小分隊到一線視察幫助。凱山一開始不答應,覺得前線不安全,經段蘇權再三爭取,他在勉強同意。
事實上,段蘇權的小分隊一出發,就立刻引起了敵人註意,他們在電台裏喊話:
「近日,有一位中國將軍出入桑怒。」
抵達川壙反圍剿前線,段蘇權視察了585營,該營營長強烈請求,希望段蘇權能協助他們打一仗,好看看中國同誌是怎麽打殲滅戰的。
段蘇權拗不過,只好答應。
應該說當時前線雖然條件艱難,但要比紅軍歷次反圍剿作戰,還是要富裕的多,這個營有官兵500多人,轄三個步兵連,一個炮連,這個營頑強的擋住了敵人歷次圍剿。
不過,這一次段蘇權要教他們,怎麽打破這次圍剿。
段蘇權註意到,該營防守的地方,距離老撾首都萬象僅有200多公裏(當時老撾首都被占),是敵人重點圍剿的地方。
考慮到敵眾我寡,段蘇權建議跳轉外線作戰,奔襲萬象後方,以一個營打一個排防守的據點,鬧的聲勢浩大,甚至還故意放了個俘虜回去。
敵人一聽後方遭到襲擊,立即從前沿調集3個連兵分四路救援,段蘇權在敵增援的一路埋伏重兵奇襲,幹掉了敵一個連108人。
對於老撾人民軍而言,這一戰是史無前例的一次大勝仗,不僅殲敵一個連多,還迫使敵人收兵。
透過這一仗,老撾軍官對段蘇權只剩下了信服。
段蘇權不僅幫助老撾人民軍革新了戰術,還建議凱山在根據地進行土地改革、民主改革,使得根據地各方面形勢都有了根本好轉,經濟迅速復蘇,土匪的數量也大大減少。
至1967年元旦,中央決定改老撾桑怒工作群組改為桑怒聯絡組,只留下幾位同誌繼續工作,段蘇權和大多數同誌回國。
對於中國人民無私的幫助,老撾人民革命黨、老撾政府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1974年10月10日,老撾人民軍隊最高指揮部給中國人民解放軍寫了封感謝信:
「中國人民的援助,是在真正的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基礎上的援助。這些援助,增強了老撾軍隊繼續完成自民族民主革命的力量。」
段蘇權回國後不久,出任了福州軍區副司令員,並陸續出任軍政大學副校長、軍事學院政委等職務。
1993年9月28日,段蘇權因突發腦溢血去世,享年7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