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12月4日,為了慶祝新中國成立十周年,中央決定對於經過一定期間的勞動改造, 確實改惡從善的蔣介石集團和偽滿洲國的戰犯、反革命罪犯和普通刑事罪犯,實行特赦。
此次特赦戰犯總計33名,其中包括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位皇帝溥儀以及國民黨軍十名高級將領。
圖|張明(右)與邱行湘在邱宅門前合影
原國民黨軍青年軍206師師長、洛陽警備司令的邱行湘赫然在列。
中央對於這批特赦的人員,後來進行了妥善安置,本來邱行湘也可以留在北京工作,但他自思征戰多年,家中還有八十歲老母,因此特意請求定居南京。
一晃而過多年,邱行湘偶然一次在南京總統府參觀,意外撞到了一個解放軍老兵,細聊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個老兵就是當年率領「洛陽營」打進洛陽的戰鬥英雄、洛陽營營長張明。
一時間邱行湘百感交集。
一
1983年,黃濟人所著的長篇紀實文學【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在雜誌上刊載,1982年出版單行本,風靡海內外。
有意思的是,黃濟人在書中是以邱行湘的視角來寫的這本書。
圖|邱行湘晚年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邱行湘是黃濟人的舅舅,而黃濟人的父親黃劍夫也是國民黨軍將領,黃埔五期畢業,當過16軍22師師長、76軍副軍長,解放後還在南京軍事學院當過教員。
邱行湘自己也是黃埔五期畢業,在諸多國民黨軍將領之中,算是比較出類拔萃的,他當過陳誠的副官處處長,又在一線部隊指揮打仗,有一種拼命三郎的架勢,被蔣介石親切的昵稱為「邱老虎」。
更為關鍵的是,邱行湘對蔣介石的崇拜幾乎刻到了骨子裏,從小接受封建倫理道德教育的他更是把 「忠臣忠一主,孝子孝雙親」作為自己的人生信條。
在日常生活中,邱行湘處處效仿蔣介石,比如蔣介石不喜抽煙喝酒,邱行湘也煙酒不沾,蔣介石是光頭(其實蔣介石有頭發),邱行湘也就剃了光頭;蔣介石出入喜歡披著大氅,邱行湘自己也定做了兩件,時時刻刻帶在身邊。
以至於時人私底下稱邱行湘是「小蔣介石」。
也正因為如此,蔣介石對忠誠的邱行湘十分喜愛。
1947年11月,蔣介石調邱行湘出任青年軍206師師長。
邱行湘出任該職可以說是臨危受命。
同年夏,蔣介石在北平召開軍事會議時,就想在會後召見邱行湘,不過那時蔣介石自己行程也很忙碌,等邱行湘回到北平後(從抗戰勝利後,邱行湘就率領94軍第五師駐紮在北平),蔣介石已經回了南京。
沒辦法,邱行湘也只好馬不停蹄的往南京跑。
也就是在同一次見面中,蔣介石把來求援求糧的第三軍軍長羅歷戎狠罵了一頓,旁邊的邱行湘雖然心有戚戚焉,但畢竟軍人以戰績算,那時他尚無很顯眼的敗績,自然樂得輕松自在。
當然,無論是邱行湘還是羅歷戎都想不到,幾個月後的清風店戰役,羅歷戎全軍覆沒,本人也被活捉,那會兒邱行湘帶著第五師南下保定馳援,也渾然想不到,再過幾個月,他也會有同樣的命運。
當然,那時邱清泉尚無此憂慮,蔣介石這次召見他,是讓他出任青年軍205師師長,當時該師在台灣。
二
解放戰爭到了1947年,蔣介石著實是焦頭爛額,前線不斷傳來敗報讓他焦慮,倉促之下,蔣介石下令將青年軍各師全部擴編,使得青年軍各師差不多就相當於一個軍的規模。
邱清泉調青年軍205師師長,雖然看似是平調,但實際上算是提拔。
可就在這時,蔣介石突然改變了命令。
1947年秋,出擊外線的劉鄧大軍與陳粟兵團以及陳謝兵團挺進中原,三大兵團呈「品字形」,對國民黨軍在中原的防禦體系構成嚴重威脅。
當時,洛陽周邊雖然盤踞重兵,可蔣介石很明顯的感覺到了威脅。
洛陽作為中國歷史上六朝古都,無論是政治地位還是戰略地位都十分重要。
當時,國民黨軍青年軍206師在洛陽布防,師長肖勁雖然是黃埔六期畢業,還曾留學德國,但軍事能力平庸,平素只會貪汙腐敗,謊報軍情,甚至倒賣軍隊資產,就連美國援助的道奇卡車竟然也在其倒賣之列。
更為關鍵的是,青年軍206師在肖勁手中,更是連戰連敗,士氣低迷
洛陽形勢危急後,肖勁慌忙向蔣介石求援,蔣介石接了電報後,就萌生了換將的想法,恰好當時邱行湘在測,蔣介石幹脆大手一揮,讓邱行湘到洛陽去,重整206師。
坦白的說,蔣介石這一手換將確實高明,邱行湘能力不弱,加上當時中原地區國民黨軍的防禦形勢,我軍的確很難啃得下洛陽。
就在這個時候,彭老總出動了。
從1947年冬到1948年春,西北野戰軍一直在進行新式整軍運動,部隊戰鬥力有了很明顯的提升,為了配合其他戰場,彭老總向中央建議跳轉外線作戰,並於1948年2月底發起宜川戰役,全殲國民黨軍整編29軍軍部。
蔣介石也慌了,調了在隴海鐵路上的裴昌會的第五兵團馳援西北,這麽一來反而造成了洛陽孤立無援的態勢。
本來按照原來的部署,蔣介石是計劃打通隴海鐵路,把西北戰場同中原、華北連起來,構成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這個計劃原來也有漏洞,畢竟被動的防禦,實在不是一個好方略。
可調走了裴昌會的第五兵團,這個防禦也撕開了口子,為我軍接下來在洛陽運動埋下了伏筆。
第五兵團走了以後,蔣介石大手一揮,讓邱行湘兼任了洛陽警備司令。
1948年3月,華野一、四、六三個縱隊開赴濮陽休整,準備渡江南下,粟裕力陳不可,為此還專門到西柏坡開了會,當時劉鄧也剛從大別山轉出來,急於休整,因此中央決定,由陳士榘率領華野三、八兩個縱隊配合陳賡兵團打洛陽,動靜鬧的越大越好,為劉鄧休整爭取時間。
洛陽確實不好打,除了城高墻厚的原因外,邱行湘的作用不可忽視。
當時,陳謝兵團的武器裝備很差,攻城甚至連像樣的炮也沒有,這一點遠不如配合的華野部隊,因此洛陽戰役中,陳唐兵團3縱率先攻破洛陽東門,該處是邱行湘重點防禦的地方。
而負責主攻的是3縱8師23團一營,營長為張明。
盡管同國民黨軍有過多次較量,可對洛陽這樣一座中等城市的攻堅作戰,華野也是屬於首次。
作為一名富有經驗的指揮官,張明進行了細致的偵查,並充分發動了全營,繪成了一張洛陽城防圖。
也因為戰前準備充分,從攻打東門到突破東門,一營前後只用了5個鐘頭,戰後華東野戰軍授予一營「洛陽營」的稱號。
三
一直到多年以後,邱行湘都想不通,固若金湯的洛陽時如何被解放軍攻破的?
在南京總統官邸參觀偶遇張明後,邱行湘提出了這個問題:
「蔣介石在這裏下達了無數個攻打解放軍的戰鬥命令,這些命令如同廢紙,最後失敗了。我就是在這裏接受蔣介石要我守洛陽的命令的,他還給我封官加薪。我對不起洛陽人民,也對不起解放軍。由於我那時是個‘小蔣介石’,十分頑固,讓解放軍受了傷亡。今後,我只有為海峽兩岸溝通多作貢獻了。不過我至今都不明白,洛陽城又高又大,你們是怎麽攻進城的?」
本來以張明的意思,是不願意提到這些陳年往事,以免邱行湘難堪。
不過見邱行湘如此發問,張明還是告訴他:
「我們解放軍每戰之前,要實行軍事民主,發動大家偵察、想辦法,參戰的幹部、戰士都要畫敵情圖。」
一句話,說得邱行湘大為感慨:
「守洛陽就我和老蔣動腦筋,實行不實行軍事民主就是不一樣。」
邱行湘晚年就定居在南京,還出任了江蘇省政協文史專員,一直到年過七旬,身體衰弱,還堅持步行上班,為文史研究工作做了很多貢獻。
1983年早春,已經升任南京軍區副司令員的張明攜工作人員專程上門拜訪邱行湘。
一見面,兩人便熱情的握手打招呼,恰逢當時黃濟人的【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公開出版單行本,張明還特意對邱行湘提到了這件事:
「 我看了【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這本書,祝賀你的進步,你的成績。 」
邱行湘搖了搖頭,慚愧的說道:
「 這還只是個開始,我正在沿著這條道路繼續前進,遵照周總理的教誨‘活到老,學到老’嘛。 」
「我們是不打不相識!」張明笑道:
「昨天是對手,今天是朋友。」
張明一句話,又讓邱行湘想起了陳賡這位黃埔的學長,回顧洛陽戰役,陳賡指揮四縱、九縱主攻西門、南門,邱行湘由衷的贊譽陳賡,並對張明說:
「 我終生難忘陳賡將軍接見我時說的那句話,‘放下武器,就是朋友’。 」
圖|張明之子(中)、邱行湘之子(右)
兩人談了過去許多往事,並展望未來,臨別時,張明還拉著邱行湘的手,兩人合了一張影,並囑咐讓兒子們也一起合了個影。張明最後也送上了美好的祝願:
「願下一代在振興中華的征程中攜手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