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8月的一天,上海虹橋賓館,時任解放軍代總長楊成武下榻的副樓門口,一輛黑色吉姆車突然停住。
司機旁座位的車門最先開啟,下來一個警衛員,只見警衛員三步並做兩步,趕忙開啟了後車門,一邊用手扶著車門等候。
很快,一名穿著軍裝的中年婦女十分利索地鉆出了車門,大概環視了下四周。
她中等個,看上去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眼角也只隱約有些皺紋,不認真看也看不出來。
她的眉眼舒展,身型健壯,一身軍裝更襯得英姿颯爽,不難想象當年那位苗條、灑脫、漂亮的山東姑娘。
她就是田普,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的夫人。
作為大名鼎鼎的許世友將軍的夫人,她渾身似乎都洋溢著火辣辣的氣息。
她從後車座下來,只聽見車門在身後「砰」地一聲響,她拔步就往樓裏闖。
「同誌……」 這時衛兵迎上來,因為沒見過這位夫人,他出於本能想攔住問話。
結果那夫人卻仿若入無人之境,一陣風似的就卷入門。
剛剛幫她開門那位隨行警衛參謀這時才小跑兩步,截住了那位衛兵,壓低聲說道: 「這是許司令的夫人,今天來見總長,提前約好了的。」
衛兵聞言,當即停下腳步,鞋後跟碰出一聲響,立正站定,敬了個禮,後又退後一步。
警衛參謀回了禮,又趕緊往樓裏追去。
與此同時,樓裏面已經傳出了夫人的喊話: 「哪個屋啊?你們怎麽聯系的?」
等到警衛參謀追上去時,樓裏早有幾名工作人員快步迎上來: 「田普同誌,這邊,首長等你呢。」
田普就跟隨工作人員的腳步,來到了楊成武的客廳,操著大嗓門首先問候道:「楊總長,你好啊!」
楊成武從沙發裏立起身,笑著伸出手去: 「田普同誌,你好。什麽時候過來的?」
「上午。」
「許司令好吧?」楊成武隨口問一句。
「好什麽好?一點不好!」 田普大刺刺朝沙發裏一坐,就開始談起丈夫的處境, 「(都怪)張春橋,捅鼓了一群人去沖軍區……」
因為和楊成武比較熟,田普說起來很是放得開,許世友掛在嘴頭上的幾句粗話,田普一點也不少。
楊成武聽了一圈,神色關切地問道: 「許司令現在在哪兒?」
「金家寨。」 田普答得幹脆,毫無隱瞞。
「跑那兒幹什麽?」 楊成武又問
「開荒種地。」 田普看著楊成武,半是玩笑又半是認真答道: 「練兵備戰!」
……
楊成武看著田普沒有作聲。
「誰敢到他那裏去,沒通知他,沒有他同意,他就開槍,就打!」田普一巴掌拍在沙發扶手上,將軍夫人的氣勢已經展露無遺,「告訴他們,我們老許沒有那麽好欺侮……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別說是我們許司令!」
「他帶多少人?」 楊成武又關切問道。
「一個獨立師,機槍架路口,敢過線就打……」
聽到這裏,楊成武一臉嚴肅,他了解田普,更了解許世友,他知道田普不會說假話。
「現在南京情況怎麽樣?」
「怎麽樣?不怎麽樣……」 田普一連串講了近段時間的遭遇,才好不容易平靜了一下情緒,連日來心中的擔憂、郁悶和苦楚一股腦傾倒出來,田普這時才神色一轉,想起了正事。
只見她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遞到楊成武手上,一邊盯著那個信封解釋道: 「南京軍區有人告訴我,肯定是毛主席來了,我把這事和老許通了個氣,於是許司令寫了封信,這信自然是寫給主席的,還請你轉交給主席。」
一口氣說完這句話,田普的目光才從那份褶皺的信封上移開,而後盯著楊成武,一臉誠懇道: 「楊總長啊,我們信得過你。老許這封信就拜托你了。」
楊成武自然也知道這封信的分量,他一手接過信,另一手緊接著就將信放上茶幾捋捋平,然後說道: 「田普同誌,就這樣吧。信我負責轉交,你回去轉告老許,要相信黨相信主席,冷靜些,你也勸勸他……」
如此,田普才告辭離開。
而後不久,毛主席在聽一場有關武漢情況的匯報時,出乎眾人意料的,突然不露聲色地轉頭望向身旁的楊成武: 「許世友現在哪裏?」
「金家寨。」
「他幹什麽呢?」
「帶個獨立師,在那裏種田開荒。誰到那裏去,沒通知他,他就要開槍,要打。」
說到這裏,楊成武略微一頓,怕自己的話有什麽歧義,又補充了一句道: 「他老婆告訴我的。」
毛主席聞言,淡淡一笑,擡起一根手指:「你們把許世友接到上海來。」
楊成武聞言,主動說道:「我去吧。」
結果卻見毛主席大手一揮,直言道: 「你不能去,叫張春橋去。」
一旁的張春橋聞言,下意識地托了托鼻子上的眼鏡架,被眼鏡阻擋看不清他眼裏的神色,只能看見他眨了眨眼,最後終究是沒有作聲。
而毛主席交代完張春橋,又轉頭看向楊成武道:「你告訴安徽李德生,叫他準備頓飯。張春橋吃頓飯。你再準備兩架飛機,先乘直升機到金家寨接許世友,接到合肥,再用大飛機接到上海。你告訴許世友,是楊成武派直升機去接。」
楊成武點頭: 「明白。」
毛主席又用手指了指張春橋道: 「這件事馬上辦,今天就把他接來上海。」
張春橋起身走了。
看著一臉不解的楊成武,想是不明白這樣安排的用意,毛主席才道: 「許世友反張春橋,張春橋反許世友。只能張去接許。」
楊成武聞言,才懂了主席的智慧,點了點頭道: 「明白了。」
「你去打電話吧。」毛主席端起茶杯,又交代了一句。
楊成武等人於是自覺結束了客廳。
而毛主席喝完那杯茶,開始獨個兒踱步,了解毛主席習慣的人都知道,主席這是又開始想事情了。
許世友將軍其人,頗具傳奇色彩,有人稱呼他為「紅煞星」,其實「煞」是兇神的意思,不過許世友將軍他不是「黑煞」,而是「紅煞」,因為他是共產黨軍隊的將領。
他8歲出家當和尚,學一身少林功夫,而且也就是在8歲就曾搶過土匪的槍,16歲的時候,他更空手殺人,扯旗「造反」,他7次參加敢死隊,8次負重傷。
他同楊成武的性格特點明顯不同,權延赤先生在【微行——楊成武在1967】一書中曾這樣評價:
如果將楊成武將軍比作京劇裏的「靠背武生」,也就是趙雲式的人物,那麽許世友將軍就是「花臉」,是張飛式的人物。
按照毛主席的安排,許世友當天到了上海,被安排住下,第二天就去見了毛主席。
一眾人等,在楊成武處聚齊,順著長廊走向毛主席的客廳。
一路上,張春橋板著面孔,面色鐵青,一聲不吭,他在許世友那裏碰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他自認跟許世友講不清「理」。
而從北京趕來的姚文元,緊緊跟在張春橋後面,更無話可講,又或者說,許世友眼列根本就沒有他。
而只有楊成武最為超脫,步履輕松地在前面引路。
不一會兒,眾人就抵達了毛主席的客廳。
推開客廳門,許世友一眼就看到了毛主席的身影,他緊跑兩步上前,情難自抑,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一頭磕下,放聲大哭,聲如響雷。
毛主席也慌忙從沙發裏站起身,快步趕過來,雙手伸出扶他起來,眼圈不由得也紅了,連聲說道: 「莫哭,不要哭。幹革命麽,好好幹!」
許世友兀自用衣袖抹著淚,哭道: 「主席,你知道,我是忠於你的,我是跟你幹革命的……」
其他人見此情景,也都自覺結束門外,楊成武將軍還順帶捎上了門。
其實在一眾開國將軍中,許世友將軍同毛主席之間的淵源實屬頗深,毛主席對許世友,從延安時期開始就十分信任,許世友對毛主席忠心耿耿,而毛主席對許世友也格外偏愛,兩個人之間不論是在革命戰爭年代,還是新中國成立之後,其實都伴隨著一種將帥之間的惺惺相惜,這種感情沒有因為時間而褪色,反而歷久彌新。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許世友和毛主席見面時的這一幕。
不多久後,許世友和毛主席的談話結束,客廳那扇門這才開啟。
這時,就見許世友精神抖擻地從裏面走了出來,神情就仿若是打贏了官司一般。
他一眼看過去,首先奔到楊成武跟前,燦然道: 「我要打只豹子送給成武同誌!」
他拉拉楊成武的手道: 「老楊啊,送你!」
「謝謝,」楊成武見他那一臉憨態,也笑著連連點頭: 「謝謝了。」
卻不料,楊成武話音剛落,許世友又一扭身,手腳並用,一邊朝張春橋、姚文元著邁進,一邊伸出小胡蘿蔔粗的指頭,直朝二人的鼻子戳去:「我打一只兔子送你們兩個!」
楊成武見狀,反應快得趕忙拉住許世友: 「哎哎,得了得了。老許啊,咱們喝酒去!」
在楊成武的硬拖下,許世友這才作罷,最終沒鬧出什麽動靜。
楊成武將軍後來時隔多年回憶起當年的場景還說: 「許世友就是這麽個人,我拉他走,就是怕他再說出什麽難聽的,鬧出什麽事來,那就不好了。」
而這就是許世友將軍,一個喜笑怒罵皆形於色,耿直豪邁,三句話不對就頂人,戰時沖在最前面,身先士卒立下汗馬功勞,對看不慣的事情會仗義執言的開國將軍。
最後,讓我們用1985年許世友將軍逝世後,王震轉達鄧小平對許世友將軍遺體處理問題(許世友將軍一開始就沒有在火葬誌願書上簽名,並直接向毛主席表達了不願火葬的意願,而毛主席當年對許世友的請求一笑置之)的意見,來結束本文:
「許世友同誌是一位具有特殊性格、特殊經歷、特殊貢獻的特殊人物。許世友這次土葬,是毛澤東同誌留下的、鄧小平同誌簽發的特殊通行證,這是特殊的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