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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英雄】背後歷史:收復河隴的漢家英雄,為何要去長安當人質

2023-12-22歷史

作者|冷研作者團隊-披瀾讀史

字數:3840,閱讀時間:約10分鐘

編者按:本按計劃12月22日上映的【敦煌英雄】跳票了,大唐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在西域,鎮西、北庭支度行營節度使李嗣業,安西行軍司馬李棲筠等人及麾下精銳被調往鳳翔,為收復長安浴血奮戰。西域唐軍因此陷入史無前例的虛弱之中,這也給了吐蕃大舉進攻河西的機會。至廣德元年,大唐蘭、廓、河、都、洮、岷、秦、成、渭等州盡皆失陷於吐蕃之手,西域守軍與內地聯系斷絕。於是,也就有了【敦煌英雄】這個悲壯故事的原型。那麽,真實的歷史中,敦煌英雄又有著怎麽樣的結局呢?

就在吐蕃大舉進攻河西時,西域唐軍依舊奉唐為正朔,困守異域三十余載。書稱:「 不動中國,不勞濟師,橫制數千裏,有輔車首尾之應。以威以懷,張我右掖,淩振於絕域,烈切於昔賢。微三臣(指河西節度使周鼎、安西、北庭都護曹令忠、爾朱某)之力,則度隍逾隴,不復漢有矣 」。

然而,彼時安史之亂余波未平,各節度使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朝廷自顧不暇,即使再如何感動於將士之赤誠,卻依然是「 事勢不及相恤 」,無力救援西域唐軍,只能坐視河隴失陷。 代總 廣德二年,涼州陷落,德宗貞元二年沙洲陷落,河西節度使覆亡,於是「 鳳翔之西,邠州之北,盡蕃戎之境,湮沒者數十州 」。河隴故地自此淪陷吐蕃將近百年。

到了唐會昌、大中年間,吐蕃王朝也陷入內亂之中。公元842年,吐蕃最後一位贊普達磨去世,吐蕃大亂。大中二年,出身沙洲豪族的張議潮率眾驅逐占領沙洲的吐蕃將兵,此後兩年間,張議潮修治兵甲,且耕且戰,遂復沙、瓜二州。

【新唐書】記載:「 始義(議)潮陰結豪英歸唐,一日,眾擐甲噪州門,漢人皆助之,虜守者驚走,遂攝州事;繕甲兵,耕且戰,悉復余州 」。

電影【敦煌英雄】所講述的就是這一段歷史。然而,電影可以在某一刻結束,給觀眾留下一個圓滿的結局,相比之下,歷史上的那些人們,往往不能擁有完美的退場。

【敦煌論集】盛贊克復河隴的張議潮「 百年左衽,復為冠裳;十郡遺黎,悉出湯火 」,結合那段歷史來看,這並非是溢美之詞,當張議潮的使者在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在大中五年二月抵達長安,帶來沙、瓜二洲收復的訊息後(實際此時瓜、沙、伊、西、肅已全部收復),喜不自勝的宣宗皇帝也不禁感嘆「 關西出將,豈虛也哉 」,為了表彰沙洲起義軍的英勇,他決定在沙州置歸義軍,以張議潮為歸義軍節度使。

可能此時的宣宗並未想到,就在二十多年後,張議潮會被朝廷留置京城,當做牽制歸義軍的人質,史載:「 (鹹通八年)二月,歸義節度使張議潮入朝,以為右神武統軍,命其族子淮深守歸義 」。這位「 束身歸闕 」的張將軍,自此再未能返回沙洲故土。而曾經被朝廷視為西北忠勇的歸義軍,也變成了他們不得不屢屢設法羈縻和防範的物件。唐中央與歸義軍相互聲援配合的情形,卻再也見不到了。

事實上,唐朝與敦煌漢民彼此離心的隱患,早在大中五年設立歸義軍時就已經初見端倪,彼時朝廷在沙洲設定歸義軍,以張議潮為節度使及瓜、沙、伊、西、肅、甘、蘭、鄯、河、岷、廓十一州觀察使,以及檢校吏部尚書一職。這十一州中,如瓜、沙、肅、甘、伊五州在當時已為歸義軍所控,但其余六州中,西州為回鶻所據,大中五年,西州回鶻甚至曾遣使入京,得到唐廷正式冊封,而蘭、鄯、河、岷、廓等隴右五州則為吐蕃侵占,朝廷設立十一州觀察使,無疑是期望歸義軍能夠在唐廷無力西進的情況下繼續保持攻勢,消除吐蕃對於唐朝西北邊地的威脅。但值得註意的是,這十一州中,並沒有包含對於河西地區至關重要的涼州。

唐朝前期,涼州一直都是涼州都督府及河西節度使的治所,作為河西地區通往長安的門戶,其地位遠高於歸義軍所在的沙洲。只是由於涼州為吐蕃攻占,沙洲才得以成為河西中都督府。而在涼州、沙洲均陷落吐蕃之後,其政治中西依舊在涼州而非沙洲,從這裏也能看出,涼州所處位置之重要。

對於唐廷而言,涼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宋代以前,長安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政治重心所在,「 欲安中原,必保秦隴,欲保秦隴,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 」,昔日吐蕃就是試圖透過謀取安息四鎮控制西域,繼而占領隴西乃至進軍關中。因此,無論其如何信任張議潮與歸義軍,他們都不願意讓一個日漸強大的藩鎮獲得涼州。

與之相反,從保存至今的歸義軍時期的各類文獻資料中,人們能清晰感受出歸義軍對於統一河西的濃烈願求,這種願求既出於軍事需要,同時也是西域漢兒最質樸的期待。

正因如此,歸義軍在結束對羅布泊地區的吐谷渾及伊州納職回鶻的征討,成功解除沙州後顧之憂後,終於於大中十二年八月東征涼州,展開對這一要沖之地的攻略。三年後,涼州收復,此時歸義軍的實力也達到了有史以來的巔峰:「 西盡伊吾,東接靈武,得地四千余裏,戶口百萬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舊 」。

然而,涼州的收復也導致歸義軍與朝廷之間矛盾日益顯露,前文提到大中五年歸義軍初置時涼州本就未劃入歸義軍管轄,而此時涼州克復,唐朝也並未改變其規劃,而是在涼州重設涼州節度,並以鄆州兵戍守。同時,又將西、鄯、河三州劃歸涼州節度管轄,這三州本是大中五年授張議潮觀察使時的轄區,自此,朝廷析鎮的傾向愈發明顯。

【舊唐書】對此解釋的非常清楚:「 上元年後,河西、隴右州郡,悉陷吐蕃。大中、鹹通之間,隴右遺黎,始以地圖歸國,又析置節度……涼州節度使,治涼州,管西、洮、鄯、臨、河等州。

彼時,歸義軍與長安的關系已經變得微妙起來。在隴西,張議潮依舊是那位無可替代的「 著漢家衣冠,永拋蕃醜 」的抗蕃英雄,其影響力直到起事七十余年後依舊不衰,而在朝廷一方看來,「張議潮」雖然尊崇仍在,但那些熾目的光環之下,已經開始出現種種令人忌憚的不協陰影。

這從一些流傳至今的文獻也能看出端倪,如形成於鹹通五年的【唐故邠寧節度使司空河東裴公(識)墓誌銘】在記錄歸義軍收復涼州時如此寫道:「 天子以河西新收,西涼府以歸,帥張議潮欲強盛邊事,擇其人(下缺)...... "

強盛邊事 」之說既包含對張帥的忌憚,也流露出某種對於這位邊將的不敬和懷疑。無獨有偶,中晚唐宣宗、懿宗朝官員李行素的墓誌中,有「 貳乎長官,單車西涼,慄彼羌股,系羈侯王 」的記載,「 慄彼羌股 」說的李行素出使西涼調停嗢末與歸義軍對於涼州歸屬權的爭奪,而「 系羈侯王 」的說法就更加意味深長,指的正是張議潮束身歸闕事件。

從墓誌來看,這位名叫李行素的官員,正是促成張議潮入京為質的關鍵人物。值得註意的是,李行素此人不同於宋時那些對武人充滿警惕和敵意,卻絲毫不諳熟邊事的文臣。鹹通十年,南詔國率群蠻六萬攻唐邕州,唐軍在驟然而至的偷襲下傷亡慘重,值此危難關頭,正是時任邕州節度副使的李行素挺身而出,在其從容排程下,唐軍得以及時搶修城防工事, 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慘劇。

從這些碑文、墓誌銘中也可看出唐朝朝野上下已經將張議潮這位曾經的「敦煌英雄」當成了需要警惕和羈縻的地方諸侯。彼時,經歷了安史之亂的唐朝已經不再是原先那個相容並蓄的盛唐,各地節度除南方地區外,多有尾大不掉之勢。為了壓制和控制各地將領節帥,一有機會就會令其親屬入京為質。

如平叛名將李光弼,「 朝延方倚光弼為援,恐成嫌疑,數詔問其母......光弼母在河中,密詔子儀與歸京師 」。出於同樣的考量,早在大中七年,張議潮的哥哥張議潭就已經「先身入質」京城。對於歸義軍而言,張議譚入京也並非不能接受,張議譚作為沙洲起義時的領導核心之一,如此重要人物赴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換取唐王朝的信任和支持。

【張淮深碑】記載,當時對於入京的張議譚的賞賜頗為豐厚,「 朝庭偏寵,官授司徒,職列金吾,位兼神武。宣陽賜名,廩實九年之儲 」,可見,唐朝對於這位「人質」也相當重視和走心,至少在當時,對於歸義軍和唐廷而言,張議譚的到來算是一場雙贏。

只不過,鹹通元年張議譚病逝,第二年,涼州被歸義軍所收復,唐朝在西北最大的威脅不再是吐蕃或者其他勢力,而是歸義軍本身。在這種情況下,朝廷對於歸義軍的牽制之心也就越來越重,這種壓力最終促成張議潮「 束身歸闕 」。

然而,歷史的詭吊之處在於,作為後人,我們很難將唐廷的種種防備全然看做杞人憂天。一個遊離於核心之外的集體,在深植一地後很容易會形成牢固的利益共同體,這種共同的利益趨向或許在一開始會被某種宏大敘事或者強勢領袖的個人意誌所壓制,但一代代人事代謝後,這樣的集體會建立新的身份認同,到了那時,他們的取舍會怎樣,往往就不再可控。

對於唐廷而言也是如此,他們很難去信任一個遠在千裏之外的「 節度使 」政權,因此最穩妥的舉措永遠不是相信所謂人心,而是透過分割、壓制的方式維持其秩序。但諷刺的是,公元852年,歸義軍仍在沙、瓜二州苦苦掙紮求存,而曾經被漢民們視為精神圖騰的大唐卻被朱溫的後梁取代。

此後,張議潮之孫張承奉廢「 歸義軍 」之稱,建立" 西漢金山國 ",以「 恢復大唐衣冠 」為口號,試圖恢復張議潮時期的舊地,在被甘州回鶻擊敗後,被迫投降回鶻可汗,成為其附庸。在此之後,「 歸義軍 」徹底淪為各大勢力的附庸,成為身段柔軟的騎墻派,再無當年張議潮揚威絕域的壯烈和豪邁。

參考文獻:

1、楊秀清【晚唐歸義軍與中央關系述論】

2、馮培紅【論晚唐五代的沙州(歸義軍)...以「河西」觀念為中心的考察】

3、李宗俊【晚唐張議潮入朝事暨歸義軍與...及敦煌文書張議潮奏表為中心】

4、李軍【晚唐政府對河隴地區的收復與經營——以宣、懿二朝為中心】

5、李軍【再論張議潮時期歸義軍與唐中央政府之關系】

6、李麗【張議潮「束身歸闕」之原因考...煌張氏歸義軍內部矛盾之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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