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春梅和三妮兒,從娃娃抓鬮兒時就認識了。咱們三家住得格外近,我家院兒對著春梅家的院兒,三妮兒家就在我們斜對面。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天一暖和,我們仨就蹲在自家門檻上玩泥巴,機靈得很。要麽埋些彩蛋,吃;要麽捏些土娃娃,拿草做衣裳。我手巧,老給她們兩個修補壞了的洋娃娃。
記得有一年夏天特別熱,蟬雜訊都快要掀翻天。我們仨懶洋洋地躺在我家院子裏的大槐樹底下乘涼說話。我嘚瑟地說:「我長大了一定娶春梅做媳婦!然後我們生十個娃!」 one聽了,臉紅撲撲的,羞澀地踢我一腳。三妮兒則一把抓起草葉就往我身上扔:「瞎扯蛋!我們仨好好的,非要拆散不成?」
話是這麽說,但心底還是開心的。畢竟,和春梅、三妮兒在一塊兒,是我兒時最快樂的日子。
我們三家住得近,父母也熟。有好吃的,家家互相分些;衣裳小了,也互相拆解改造再穿。節日裏我家烤年糕,可以分他們一些;春梅家的燉菜最好吃,我和三妮也能品嘗到。
我爹會修東西,三妮娘的縫紉機壞了,我爹就幫忙修好。我娘養豬讓我餵,忙不過來,春梅和三妮也常來幫忙。大人們聚在一塊兒聊天時,我倆就在旁邊玩泥巴,聽他們說以前的故事。
這樣的日子真是溫馨,也難怪我會誤以為能和春梅廝守終生。
好景不長。上了中學後,春梅成績優異,被保送到縣城最好的高中。我和三妮兒沮喪了好一陣子,因為再也玩不在一塊兒了。雖然我時不時去城裏給春梅送東西,但她跟同學在一起的時候,已經沒有從前那麽親近了。
就這麽一晃眼,我們都十八歲了。有一天喝了點小酒壯膽,我鼓起勇氣對春梅表白,問她可願意和我白頭到老。她緊張地拉住我的手,說:「你是我最好的閨蜜,我現在只想考大學,以後再說吧。」我高興還來不及,就被她一句「閨蜜」砸得七葷八素。
回到村裏我找三妮兒哭訴,她一邊安慰我一邊倒酒,自己也悶了幾杯。她說,她也害怕,害怕被爹娘嫁到外頭去。可一個女孩子biggest的歸宿,不就是嫁人麽。她嘆了口氣,抹了把眼淚,拍拍我的肩膀說:「走,兄弟,敬我們逃不過的宿命。」
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也不知怎麽就脫口而出:「那你嫁給我得了,我肯定對你好。」
三妮兒楞住了,她歪著頭審視著我,然後哈哈大笑:「我就是不放心你,天天惦記著春梅,現在人家表態清楚了,你就來折騰我?我才不稀罕呢!」
我心虛地摸摸鼻子,也不知該說啥。她說的沒錯,我確實沒把她放在心上。
酒勁一上來,我就有種莫名的勇氣和決心。我鄭重地對她說:「我向你保證,我會對你好的,會讓你過上好日子。你就信我這一次吧。」三妮兒怔怔地望著我,久久沒說話。
我爹聽說我要娶三妮兒,氣得拂袖而去,破口大罵我是不如,連閨蜜都不放過。我娘則哭哭啼啼地說,兒子你想明白了沒有,這事不能糊塗。
我心裏也很忐忑,畢竟我和三妮兒從小一塊長大,感情實在說不清道不明。但我向她打過保票,見過她紅著眼圈答應我的樣子,我必須負責到底。
正當家裏風波未平,突然傳出個大新聞——春梅高考失利,沒考上大學,改在縣城讀中專了。我聽說的時候,心裏百感交集,一時間竟說不出是失望多些,還是解脫多些。
這下三妮兒家裏也著急了,一天到晚催她趕緊嫁人。三妮兒臨陣前來找我,眼圈紅紅的,語氣裏透著警告的意思:「記住,我答應你是因為你向我保證了,會讓我過上好日子。我跟你結婚,你必須養家糊口讓我衣食無憂。否則我走,且不回頭。」
我被她這番話激得肝腸寸斷。我想起她小時候爬樹摔下來磕掉門牙的樣子,我心疼壞了;想起她初潮來的時候躲在豬圈裏哭,我陪她一起哭了一場;想起她第一次喝醉酒直接睡在了地上......一幕幕畫面湧上心頭,我的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我握緊她的手,放在我劇烈跳動的心口,一字一句地說:「我發誓,我會給你幸福的生活,會讓你笑口常開。相信我!」
三妮兒紅著眼點了點頭,淚水盈眶。
就這樣,在親朋好友的調侃聲中,我娶了三妮兒。婚後她搬到我家來住,每天我出去打零工掙工分兌米,她在家幫著我娘幹活。別人哄笑我們「拜把子拜到床上」,我們也不在乎。
我想給三妮兒幸福,我必須努力掙錢養家。
新婚燕爾的日子總是甜蜜的。三妮兒對我疼愛有加,我娘也喜歡她聰明能幹。我早出晚歸,她們母女倆就在家叨叨絮絮,其樂融融。
好景不長。過了一年多,想衣食無憂的日子開始變得艱難。政策一遍遍改,工分買的糧食也少了,肉油鹽只能限量供應。我白天在鄉企幹活掙工分,晚上還得去山上切柴挑水,才勉強夠花。我累極了,回家就想睡覺。三妮兒則催我修房子遮風擋雨,要我想點法子多賺錢。
我心裏苦,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於是,吵架也就時有發生了。我不滿她催我,她不滿我沒有擔當。有一次,她把我按在地上使勁揍了一頓,泣不成聲地說:「我就不該答應嫁你......你個不成器的混蛋......」
我心如刀絞,痛徹心扉。她說得對,我除了苦兮兮地幹活,確實一事無成,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這一揍,讓我徹底清醒。我要讓三妮兒過上好日子,這是我的責任。
從那以後,我天不亮就起來趕山上的活。晚上我學著修理東西,好多鄉親有需要我就幫忙。我一有空就練習焊工,準備將來自己開間修配廠。三妮兒看我那麽拼命,心疼我也不忍責備了。有時我實在累極,囫圇吃兩口就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給我蓋上被子,眼淚忍不住地流下來。
一冬一夏的辛勞後,我終於攢夠了本錢,開始自己做生意——修理拖拉機配件加工零件。我業務做起來,手藝不錯,生意日漸紅火。村裏有好幾戶人家都來找我打工或合夥。沒過兩年,我們就成了村裏小康之家。從此衣食無憂,過上了好日子。
春梅那邊則一帆風順,嫁給了縣裏幹部的兒子。我和三妮兒有時候去縣城辦事,也能遇見她。唉,提起從前,不禁感慨,她也挺好。
如今我和三妮兒的娃娃們都長大成人了,小兒子上了大學還在校讀書。院子裏又添了幾間新房,生活舒心多了。我和三妮兒的頭發花白了,臉上都有皺紋。可每當我們並肩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或者一起掃墓燒紙時,我還是能感受到滿滿的幸福。
前些天,鄰居媳婦生了,我和三妮兒去看望,順道帶去些禮物。三妮兒一邊搖晃著嬰兒一邊感嘆:「看這個小娃娃,我想起我們過去的點點滴滴,是不是老天爺眷顧讓我們終成眷屬?要不是我那時信你一回,現在哪能這麽幸福舒坦?」
我攬過她肩膀,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謝謝你當年信我一次。我也問過自己很多次,為啥你就信了我。現在我終於有答案了——那是老天安排好的。我們命中註定在一起。」
三妮兒羞澀地推開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知道,她並不後悔。我也不會後悔。
一起走過的歲月,見證了我們的付出和收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