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時間，天氣驟然降溫，最低氣溫零下十度左右，我爸照樣去社區的棋牌室，找棋友下象棋。老有所樂，下象棋鍛煉思維，預防大腦癡呆，我們都支持他出去玩。
可他特別固執，就是堅決不穿棉襖，只穿棉坎肩。他說穿上棉襖，胳膊肘不好打彎，下象棋不舒服。
我妹二妮在那侍候我爸媽，下午老頭又去下象棋，二妮抱著老爸的大棉襖，堵在門口，不穿不讓出去。老頭竟然說，我和你媽都打預防感冒的針了，花了八百多，穿什麽棉襖，我這十多年的老炮兵，身子骨鋼筋紮的，硬氣的很，這鬼天氣，我怕它！
把二妮一把胡拉開了，氣得二妮給我打電話告狀。老爸凍病她可不管。可老爸那牛脾氣，我說也不聽啊，隨他便吧！
誰知，那天棋牌室的空調壞了，凍的一群老頭瑟瑟發抖，那也沒人退場，繼續下象棋。
吃晚飯時，報應來了。我老爸手拿不住饅頭，抱著啃的；餐桌上有一元硬幣，手也不當家，撿不起來。上衛生間時，差點栽倒，覺得渾身沒勁，暈乎乎滴，實在受不了了，才給二妮說實話。
二妮趕緊給我打電話，恰好我老公也在身邊，他有經驗，因為公公得過腦梗。他說你爸肯定腦梗了，趕快打120，讓你爸坐沙發上別亂動，等120，讓二妮把你爸的醫保卡，拍照發給你，我倆先去醫院給老頭掛急診去。
一頓飯沒吃完，扔下筷子，我倆開車就奔醫院。
不得不誇下我老公，關鍵時刻，思路清晰不慌亂。120到了，他也掛完號了。我嚇得癡呆癥樣，還迷路掉向，站在急診大廳原地打轉，不知東西南北。老公推著我爸劉老頭，腦電圖，心電圖，CT……一陣折騰，經醫生診斷，劉老頭受涼，腦梗了，必須馬上住院，八十多的人了，幸虧來的早，再耽誤一會，堵的嚴重就麻煩了。
在神經內科辦好住院手續，打上吊瓶，我老公讓我給我哥和我弟打電話，我一看快11點了，怕影響他倆休息，不想打，想明天再給他們打。
我老公說，你爸年紀大了，夜裏有個三長兩短，你不告訴他兒子，出事你當閨女的落報怨，出力不討好，我一想，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於是就給他倆打了電話。我弟弟出發了，我哥剛從濟南到家，一聽我爸病了，連夜想趕回來，我沒讓他回來。
打完吊瓶淩晨1點了，老公因為明天早上還有事，回家休息了。我剛想躺凳子上休息會，我哥和嫂子竟連夜趕回來了。嫂子因為做醫療方面的工作，對腦梗懂些，連夜找市醫院的醫生，買的特效藥，又找了她在縣醫院工作的朋友，詢問清楚我爸的病情，醫生說我爸暫時病情穩定，他們才放心，連夜又趕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給領導打電話請假，謊稱自己崴腳了，需在家休息一周，領導知道我是個病秧子，在班上天天吃藥，眼不見心不煩，擔心我哪天在班上躺平了，痛快的答應了。
不說謊沒法啊，老人住院總要有人照顧。
弟弟出發了，弟媳照顧學生。妹妹在家照顧媽，妹夫在外地工作，我在醫院照顧爸，哥哥剛走上領導崗位，實在離不開，一點小事就追責，工作壓力太大了，我堅決不讓他請假，老爸有事可隨時電話聯系，沒必要都在那靠著。
在醫院治療了一周後，我爸的病情基本上好了，又鬧著出院，醫生說再打兩天吊瓶，鞏固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沒料想，多住這兩天，讓這耿直的劉老頭，差點把我氣死！
急診室有位醫生是妹妹的同學，他知道我爸住院後，就和別的同學說了，七八個人一起到醫院看望我爸。我爸興許在醫院憋壞了，見有人探望他，興奮的手舞足蹈，要不是我按他床上，得下來和我妹的同學掰手腕。我妹的同學怕影響我爸及別的病號休養，站了幾分鐘就走了。
嫂子、弟媳的娘家人，嫂子醫院的朋友，弟弟在一塊出發的同事，妹妹的公婆等，知道後都來醫院探望我爸。
哥哥的同事都不知道，哥哥都是晚上來，夜裏再趕回去，怕同事知道探望，給別人添麻煩。
一次，我去醫院的餐廳買飯，下電梯的時候，看見一同事提著營養品，去病房看病號，嚇得我趕緊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拉頭上，戴緊口罩，迅速背過身去 ，怕同事認出我來，回去一宣傳，同事們再來探望我爸，給人家添麻煩。
我公公婆婆七十多了，我老公是獨子，我爸有病我也沒告訴他們，知道了來探望，買禮物還得是我買，還得用車拉著他們來，自找麻煩。我爸媽有病，我從不給他們說，反而省心。
不缺吃的，不缺喝的，我覺得老人生病，盡量少讓親朋好友知道，影響病人和同病房的病號休息，給別人和自己添麻煩，人家父母有病 ，你也要回禮探望。
但是，我同事的家人有病有災的，只要知道了，我都積極的和別的同事，一起去探望，這是人之常情。
我這人情商低，人也懶，怕麻煩，家人有病不喜歡告訴同事，朋友，給別人添亂。
但是，我爸卻不理解我。
他白天打吊瓶，晚上就和其他病號扯閑談。吹牛自己的兩個兒子厲害，自己當兵時如何如何，聲音大的在外邊的走廊都能聽見。我和他使顏色，他裝看不見。
我急了，就埋怨他，你別逞能了，少說兩句吧，歇歇自己的嘴，也讓別人的耳朵歇歇。你嘴不累，人家耳朵還累呢！
好了，這一句話，他把槍口轉我身上了。
——大妮，我發現你姊妹四個，他三個的親戚、同事、朋友、都來看我，為啥你的同事、朋友沒一個人來。四個親家來了三，就差你公公婆婆沒來，我怎麽得罪他們了。
我爸一說完，整個病房瞬間鴉雀無聲，其他病號和家屬十多人，齊刷刷地看向我，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你和你公婆吵架了吧，老一輩人都不容易，你可不能惹公婆生氣，給劉家丟人，如果不孝順，別進娘家門！
——不是老爸，我不願意跟他們說。
——你別說了，你姊妹四個，數你執拗……
老爸嘴像機關槍，朝我心窩上，一陣掃射，我心裏那個氣啊，在病房又不能和他吵，怕人家笑話。其他病床上的人，心裏如何評價我呢？
惹不起，躲得起，憋屈的我，跑出病房，坐走廊椅子上，五味雜陳，淚如泉湧……
姊妹四個，我無怨無悔的在這照顧老爸，反而出力不討好，故意守著病房裏的人，揭我短，讓我難堪。
我掏出手機，準備給哥哥打電話，我罷工，不幹了，愛誰誰吧，又不是我一個人的爹。
抱著手機，正想打電話，後來一想，唉，算了，還是別打了，哥哥工作那麽忙，我幫不上忙，就別添亂了，除了我，找不出第二個合適的人來替我。
淚還沒幹，一會老公來了，見我不高興，問我怎麽了，我騙他說累了。
八點整，恰好護士喊去拿中藥，給我爸泡腳，老公見我不高興，他就伺候我爸泡腳。
老公沒幹過，我不放心，怕燙著老爸，就舔著臉，硬著頭皮，進病房了。
唉，自己的親爹，沒法！
給老爸放上中藥，弄好水，老爸就泡起腳。
我老公拿起水壺準備倒水喝。
我老爸這時說話了。
——小張，下面小櫥櫃裏，有你弟弟拿來的好茶葉，你嘗嘗。
我老公泡上一嘗，托著杯子，欣賞茶葉，連誇茶葉不錯。
我這淚還沒幹，劉老頭又整幺蛾子了。
——你弟弟說，這茶葉好幾千一斤，他做生意的同學給我拿來的，知道我愛喝茶，你沒喝過這麽好的茶葉吧，跟著我沾光了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老公一聽這話，臉瞬間拉下來了，看了我一眼，沒說啥。
知夫莫如妻，他不敢懟我爸，依他那臭脾氣，肯定把氣撒我身上。
坐了一會，他找個借口走了。
果然，出去病房沒多遠，就給我打電話，我故意不接，他又發微信。
本來想替你侍候老頭一晚上，無奈人家看不起咱，別拿熱臉碰人家冷屁股了，你在那侍候你親爹吧，我再也不去醫院了。
老公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心裏策馬奔騰，又遭受了一次打擊。
唉，誰讓自己的親爹不給自己長臉呢！
那一晚，讓我爸氣的我，一夜無眠。老爸倒好，呼嚕聲此起彼伏，睡的香得很。
第二天早晨，頭疼的厲害。胸口也悶得慌，腋下發脹，用手一摸，竟然起了一個雞蛋大小的疙瘩。我一生氣，腋下就起大疙瘩，乳腺就疼，惡心難受，早飯也沒有吃，只給劉老頭買了早餐。
我雖然不高興，但也不敢表現出來，怕劉老頭冷不丁出大招，我嘴笨，接不住啊，忍兩天，呼弄出院，我就解脫了。
打電話和我妹一說，她害怕了，讓我趕緊找醫生看看。
於是就給弟弟打電話，說我身體不舒服，讓他伺候一會老爸，我去找醫生看病。
弟弟來了以後，我掛了乳甲外科。做了B超，拿了一些藥，醫生勸我少生悶氣，遇到事情想開一些，心胸格局大一些，沒多大問題，醫生一說，我心裏輕松多了。
在醫院伺候了老爸十多天了，除了偶爾回家洗澡換衣服，一直我一人在醫院靠著。我本來身體也不好，失眠，抑郁，胸悶。雖然一直都吃藥，但是，一勞累，又一生氣，更嚴重了。
忽然覺得身心疲憊，無奈，無助。
想哭，哭不出來；想說，不知說給誰聽。腿像灌了鉛似的沈重，不知邁向何方。
看完病，我打算坐公交車回家。等公交車的時候，給弟弟掛了個電話，他沒接，一會他又打過來了，說自己有個重要的會議，他回單位了，我外甥在那侍候老爸。
外甥剛上班，又是個毛頭小夥子，我怎麽放心呢，抱著自己的藥，踉踉蹌蹌，又從公交月台，奔向醫院……
唉，你們見過我這樣的爹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