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生活

那段悲痛的往事,每年清明節都會歷歷在目,撕扯著我的心肺都疼痛

2024-04-07生活

一九八九年農歷四月初九,星期六中午,周末放學了,肚子餓了的我想著家裏的「蒸子」裏有媽媽留下的熱飯,「蒸子」下面有專門為我溫著的熱菜,我背著書包快樂的奔跑著回到了家。

蒸子

當我到家推開家裏的房門時,呈現在我眼前的卻不像平常一樣的場景(是豬食已經煮了餵了豬,媽媽和妹妹已經吃了飯,給我留下飯菜溫在蒸子裏,用濕的煤將火爐封蓋住,媽媽已經出門幹活去了),而是火爐裏的煤已經快燃盡,火已快要熄滅,火爐上那口一米口徑的大鐵鍋裏只剩下半鍋沒有放豬草的豬食水,毫無生氣的偶爾冒著熱水泡。

我有些奇怪,因為肚子餓又沒飯吃,心裏多少有些委屈,但是我沒有多想,只想著媽媽可能是做其他的什麽事耽誤了,一時沒來得及回家煮豬食、做飯吃吧。

雖然我肚子很餓,但是我要做飯吃,必須得把那口大鍋裏的水全部舀出來,我才能勉強把那口鍋端下火爐來做飯吃。

如果我先做飯吃了再煮豬食,那我得先把水從鍋裏一瓢一瓢的舀出來-把空鍋端下火爐-做飯吃了以後-再把空鍋端上火爐-再把水一瓢一瓢的舀回去鍋裏……這樣我得重復一遍舀水端鍋的工序,當時才九歲且瘦小的我,要端那口空鍋真的太吃力了。

為了少做一次舀水端鍋的工序,我決定忍住肚子的饑餓,先去竈間找玉米骨頭把火加燃,把豬食先煮好舀出來,再做飯吃。

我擡著撮箕走在竈間堆玉米骨頭的地方,蹲下身拾著玉米骨頭,拾到半撮箕的時候,突然間,從媽媽的臥室裏傳出一聲淒慘的喊叫:「唉喲,媽呀,好痛啊……」。

我聽到媽媽的這一聲哭喊,才知道媽媽是在家裏的,我丟下撮箕就沖進了媽媽的房間,我來不及細想細看,沖在媽媽的床前,搖晃著媽媽的肩膀問她:「媽,你怎麽了?」媽媽用沙啞的聲音悲痛的對我說:「四妹,我的心太痛了,我再也管不了你們三姐妹了,我要走了,你和姐姐要照顧好妹妹……」。

這時我才聞見房間裏有一股刺鼻的「敵敵畏」和著酒的味道,瞬間我頭腦裏就閃現出之前媽媽zisha的那些畫面,我瞬間意識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擡眼看了一下四周,果然看到那個空了的貨架右上角倒著一個墨水瓶,還有一瓶開著蓋子的藥酒瓶,那個墨水瓶我很熟悉,是家裏用來裝「敵敵畏」的,平時用來殺跳蚤的,我記得還剩下小半瓶的。

看到已經空了的墨水瓶和開著蓋子的藥酒瓶,加上媽媽撕心裂肺的痛喊,我知道這一次媽媽是真的喝下了那小半瓶「敵敵畏」了。

瞬間我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我沖出了家門,站在我家院墻上朝著小嬸家的方向顫抖著聲音哭喊:「小嬸,小嬸,你在家嗎?我媽喝藥了,快來救救我媽」。

小嬸去較遠的地方幹活去了,沒聽見我的呼喊,是在我家附近育烤煙苗的堂伯伯和堂伯娘聽見了我的哭喊,他們不信的問我:四妹,你說什麽?

我像看到了天神一樣,趕緊告訴我伯伯伯娘:伯娘,我媽喝「敵敵畏」了,你們趕緊來救救我媽。

伯伯和伯娘都不太相信,但他們還是火速來到了我家。

當他們來到我媽的房間時,我媽聲音已經嘶啞得說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話,伯伯和伯娘看清現場,已確認我媽是真的喝下了「敵敵畏」。

伯伯緊張的問我:家裏有沒有肥皂?

我說:沒有。

伯娘說:快去你四嬸家要,她家有,並叫上他們趕緊上來你家。

我拼命的跑去四嬸家找肥皂,還好他們回家吃了飯正準備出門幹活,我哭著語無倫次的把事情告訴四叔四嬸,四嬸不知道罵了一句什麽粗話,找到她家的一塊肥皂,和四叔一起就往我家跑。

房間裏擠了好幾個人,他們忙著用肥皂水灌媽媽催吐,又忙著問我:我父親去哪裏了?讓我趕緊去找父親並去外婆家找外公外婆。

我來不及看清媽媽的現狀,也聽不清媽媽掙紮著說些什麽,心裏那種絕望與恐懼襲滿我全身,沒有力氣,但是我還是聽話的向外婆家奔去。

去外婆家的路上,我不知道摔了多少跤,連過外婆家門口那條熟悉的小河我都踩不穩石頭,滑下水裏灌滿了一鞋的水,我脫下鞋子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外婆家。

同樣是語無倫次的把事情告訴了外公外婆,來不及得到他們的回復,就從外婆家的後山往三姨家趕去。

去三姨家不是找三姨,而是我知道父親在給三姨家修烤煙棚,我要去找父親。

外婆家後面那座山是真的高啊,我提著鞋子赤著腳沒有痛感的翻過那條泥沙山路,滿頭大汗的才走到了三姨家。

三姨手裏正提著一桶石灰砂漿,要提到石匠那裏砌墻用的,我拉住了三姨,告訴她:我媽吃藥了,我來找我父親回去的。

三姨震驚了幾秒,指了指我父親的位置,我看到父親正在用石錘敲著石頭,我走近他並告訴他:我媽吃藥了,快死了。

父親聽到後,馬上放下工具,有些走不穩的往家的方向走了。

我沒有和父親一起走,被三姨拖住我問: 你來的時候,你媽還有氣沒有,沒氣了我和你一起去,還有氣的話,我就先不去了。

我沒明白三姨的話是什麽意思,我告訴她:我出來的時候我媽還有氣的,就是說話說不清楚了,我伯娘他們在救她,現在我不知道什麽情況。

三姨說:那你先回去吧。

三姨家去我家的路是一條碎石鋪的公路,這一次赤著腳走路被碎石戳著腳底板很痛,我穿上濕透了的鞋,被戳破了的腳更加疼痛,我追不上父親,只能一歪一扭的往家的方向跑著……

回家的路上,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回到家一定看到原來的媽媽。

終於我回到了家。

可是我看到的不是我想象的場景,而是家裏擠滿了鄰居,他們已經把媽媽移在堂屋裏靠墻的位置,用兩條板凳搭了一個簡易的停靈位置,媽媽已經被搬到那上面躺著了,我知道那是死人停靈前的一步,只要人一斷氣了,馬上就搬在堂屋中間停靈。

我看到在鎮上讀初一的姐姐已回到了家,她站在媽媽的臨時停靈旁邊大聲的哭泣,外婆也是哭得撕心裂肺,外公也傷心的抹著眼淚……

這一切都告訴著我,媽媽已經離開,頓時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痛充斥著我整個幼小的心靈,痛苦和絕望襲滿我全身。

我奔向媽媽,拉起她還有些溫熱的手哭喊著: 媽媽,你不能離開我們,你走了我們怎麽辦? 一聲又一聲的哭喊,旁邊的伯娘、嬸嬸們都悲傷的哭了,硬要把我拉開,我就是不肯。

一天沒有吃飯,又餓又累又悲痛的我,終於撐不住,暈了過去。

大家都被嚇到了,趕緊去把村裏的醫生找來家裏救治,在醫生還沒有到我家的時候,我又醒了過來,醒來時我又握著媽媽的手邊哭邊喊。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顧,聽見了我的呼喊,我突然看到媽媽的腳往上蜷縮了一下,我再一看,她又往回伸直了,我驚奇的告訴他們:快看,我媽活了……

我的這一聲呼叫,讓守在堂屋裏的人都盯緊了看著,果然看見媽媽又蜷縮了一下腿和往回伸了一下腿。

他們都意識到似乎媽媽又活過來了,這時正好醫生也到家了,又用大量藥水給媽媽洗了一次腸胃。

洗過一次腸胃以後,天已經完全變黑,我們把媽媽搬進了我們的房間躺著,大家都忙碌而驚嚇了一天,看到媽媽情況好轉以後,就陸陸續續回家了。

外婆也因為受了太大的打擊,身體受不了,被小姨強行帶回了家。

看到媽媽活過來了,我才勉強吃了一點飯,然後三姐妹陪著外公一起守著媽媽。

房間裏點了好幾盞煤油燈,燈火通明。

媽媽是用藥酒洗著墨水瓶裏的「敵敵畏」喝下去的,所以她的喉嚨和腸胃都被燒傷了。她醒來後一直不睡,用不清晰的語言和外公說著話。

我們三姐妹躺在媽媽旁邊的一張床上聽著媽媽和外公說話,年齡不大的我們三姐妹太累,當緊張的心稍微放松下來後忍不住疲倦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天不亮,我和姐姐就被外公叫醒了。

他把我們叫到父親跟前,告訴我們,媽媽昨晚和他說的一些話。

外公說:你媽媽說了這次她這樣做,不是你們爸爸逼她的,昨天你們爸爸是和她一起出門的,他們還一起去了你那個幺叔(父親的朋友)家吃飯,只是因為你嬸嬸(繼母)要從家裏背化肥去她家那邊(繼母前夫的孩子還小,雖然和父親結婚了,她還得在她家那邊照顧她的孩子們,但是需要什麽要在我們家裏拿),你媽媽說家裏的化肥是她一袋一袋背回來的,她要背就讓你爸爸去村上買一袋幫她背去她家,不要背她背回來的,於是你們爸爸就說了你們媽媽一句: 難怪人家說沒兒子的女人,心狠,真的不假。

就是這一句話徹底傷了你媽媽的心,她想不開,還回了你們爸爸一句: 既然是這樣,那這個家她也不管了,三個孩子她也不管了。

於是你們媽媽獨自一人去村上背了一包化肥回家以後,就吃藥了,之後就是四妹看到的那樣了。

如今她知道她這樣想不開,做這樣的事情對不起你們三姐妹,她希望要是能好好的活著就活著繼續照看你們,你們也要好好的聽話,看好你們的媽媽,讓她想開點,畢竟你們還在小,丟下你們怎麽辦?

外公說完後,也疲憊的離開了。

那時候妹妹還不到六歲,還不知道生死意味著什麽。

但上初中的姐姐和九歲的我都知道媽媽經歷的那些痛苦的,她曾在我們面前zisha過三次都沒有成功,這一次是差點就真的離開我們了,我和姐姐都很傷心且害怕。

在驚心動魄中過了一天,能看到媽媽有氣息的躺在床上,我們的魂才算是回歸了一點。

周天,上初中的姐姐要返回學校,她看到媽媽好些了,就和媽媽說:媽,我要回學校了,你要好好的哦。

媽媽輕描淡寫沒什麽感情的回了一句說:你去吧,我沒事了。

於是姐姐就去學校讀書去了。

晚上我和妹妹及父親一起在房間裏守著媽媽的。

妹妹很早睡著了,我聽見媽媽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她被燒壞的喉嚨裏有泡,她喘氣吸氣難受造成的)很久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星期一,父親很早就去找來村裏的醫生,給媽媽打吊針治療。

我也正常和媽媽說了一聲:我要上學去了,讓她好好的。

我沒聽見媽媽是否回了我的話,我就上學去了。

到了第三節課的時候,老師走進教室,問:誰是季四妹?趕緊回家,你家裏出事了。

我聽見老師的話,站了起來。

老師看了看我,說:你趕緊回去吧,你媽媽走了。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是怎麽沖出教室的,一路哭著跑回家的。

回到家,家裏已經擠滿了人,我看見外婆在房裏撕心裂肺的哭,其他人也跟著哭。

我跑在媽媽的床前,看到媽媽的臉上蓋著一張火紙(做陰幣紙錢用的那種),我雙腿沒了力氣的跪在了媽媽的床前,拉著她已經冰冷的手,搖晃著,一聲一聲的呼喊著: 媽媽,你醒來,你怎麽忍心丟下我們……

可是這一次,無論我怎麽呼喊,媽媽再也沒有醒過來,徹底的丟下了外公、外婆和幼小的我們,徹底的去了另一個她認為的沒有重男輕女,沒有旁人的欺負,沒有痛苦的天堂世界去了。

如今,三十四年過去了,由於媽媽走的拒絕,走之前她把她唯一的身份證相都燒了,沒有留下任何可以留念的痕跡。

都說時間是療傷最好的良藥,可以幫你忘記那些傷痛的過往,再難治愈的傷痛都會慢慢愈合。

可即便隨著一年又一年歲月的流逝,媽媽的影子在我腦海裏已逐漸模糊,可是每一年清明節的時候,媽媽走的那一段悲傷往事,都會歷歷在目,撕扯著我的心肺再疼痛一次。

今天也是,看到妹妹在媽媽的墳前擺著的那束鮮花,我就想,要是媽媽還活著,我會給她買好多好多的鮮花,讓她不再因為沒有兒子而受盡痛苦和委屈,讓她因為只有女兒而感到更加幸福與快樂,可是,終究是生不縫時……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在這清明時節,願我的媽媽來生做一個真正幸福快樂的女人,如果有來生,我願做媽媽的兒子,護她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