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麽大，第一次坐飛機，對我來說千難萬難。不會買機票，不會去換登機牌，不會辦托運，不會登機，下機後不會取行李……
出行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心裏的焦慮長成了一棵小苗。我跟他說，這次坐高鐵行嗎？他笑著說，就因為你沒坐過飛機，我更贊成你坐飛機。我有些氣惱:滿心希望他說「好的，支持你」，然而他偏逆著我。看著他在夏日裏曬黑的臉，眼角刀刻般的皺紋，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意，我很無助。
之後的幾天他不提我出行的事，我也不再試圖和他商量，抑或是讓他幫我拿主意。我想，自己的路自己走，父母替不了你，何況配偶呢？我決定自己解決困難。
當我成功約上了同伴，當我學會了用攜程買票，當我弄明白了登機可攜物品清單……我渴望著出行了！臉上又有了笑模樣，出來進去生機勃勃，想到什麽就在夥伴群裏交流，這才是良好狀態下的我。我希望他主動問問我:買票了嗎？可是他沒有問，仍是不提此事。
還是我主動告訴了他，在一個下雪的清晨。那天是周末，距出行還有三周。他醒得很早，也不閑著。他榨了濃濃的豆漿，因為他泡豆時加了紅小豆和花生，豆漿的色澤深一些，喝一口極香。他買了剛炸好的油條，金紅色，脆皮的，心兒是空的。我開啟冰箱門，取出一小碟辣白菜和一小盒辣蘿蔔，蔥姜的鮮香在空氣裏氤氳著。
給你煮了雞蛋。他邊說邊從鍋裏撈出兩個紅皮雞蛋，又端到水籠頭下沖著。我心裏一暖:他不愛吃雞蛋，尤其不愛吃煮的；我愛吃雞蛋，尤其愛吃煮的。我對他甜甜地笑了，他的嘴唇抿了一下，淺淺地笑了。恍惚間我以為到了二十多年前，在那個山腳下的學校裏，那間向陽的辦公室，推開那扇散發著木頭味道的門，他就這樣淺淺地笑著。我受了鼓勵，心裏薄薄的冰層化成一泓春水。
我買機票了，自己買的呢！」我一口氣說完，像個等著大人誇獎的孩子。他說，挺好，再不買就晚了。說這話時他沒有看我，而是一心一意地吃著在豆漿裏泡軟的油條。我有些失落，可是很快釋然。他準備的早餐都是我愛吃的，我吃著他剝好的雞蛋，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
出行前一天，我和他都上班。晚上，我和他都有晚課，直到夜色降臨才雙雙回家。一進家門，他去熱晚飯，我開始收拾皮箱。他似乎沒有看見我在忙乎，他像每天一樣熥包子、燒熱水、炒菜，等他把飯菜端到桌上時，喊我，一起吃點吧。我喊了一句，你吃吧。晚飯我幾乎不吃，他已經習慣了，所以不強求。
他吃完飯刷會兒手機就洗漱休息了，我還在收拾出行物品。這個過程裏，我一直在臥室裏忙乎，他一直待在客廳沙發上，就是沒說出行的事。
他睡著了，我也收拾完了。想想明天出行，我去廚房看了看。黃豆、紅小豆、花生泡上了，看來明早還是喝豆漿。一棵白菜剝得只剩下心了，幹豆腐泡在水裏，一小塊凍肉緩上了，蔥也剝幹凈了。明早的菜還是肉炒白菜幹豆腐，他幾乎天天炒這個菜。我沒有找到我要的食材，其實我想到了，失落只是一閃即過，瞬間便能忽略不計。
出行的早晨，我睜開眼時家裏靜悄悄的。他又是早早去了學校，並沒有因為我要出行而改變。我洗漱後進了廚房，沒有找到我想吃的飯。他在鍋裏給留了飯菜:肉炒白菜幹豆腐，一塊兩摻幹糧。豆漿在料理機裏溫著，辣白菜在冰箱裏放著。他忘了煮雞蛋。我坐下來吃飯，想起女兒每次離開家都包餃子，從頭一天晚上準備餡料，第二天起早包好煮熟，都是我張羅著。我不說包餃子，他想不到。當輪到我出行了，他自然想不到上車的餃子。一切順其自然，不強求，不矯情，我對自己說。
吃過早飯，我仔地細打掃衛生。第一次一個人離家萬裏之遙，一種情愫在心底滋長。直到家裏窗明幾近，我才去翻下手機。突然發現他剛才打電話了，因為手機靜音，我沒聽到。他我什麽事？是班級有事，還是學生出問題了，還是他安排我幹什麽家務活？
我撥回電話，問他:什麽事？他說，你幾點走？我說，中午走，告訴過你了。他說，好的。不等我說什麽，他把電話掛了。
中午到了，我拎著行李箱去樓下打車。坐在出租車裏，電話安靜地躺在我的手心裏。車站到了，我急著買票，我急著找同伴，忘記了他一直沒有話的困擾。上了車，我給另一個同伴發了資訊，就翻看手機等著對方回應。他還是沒有話，我想這個時間他去父母家吃過了飯，正在班級上自習吧！
車到了市裏，天冷起來，風可真硬。我穿的薄羽絨都吹透了，裸著的手和臉都凍紅了，皮箱和包裹似乎加重了。好在我們和另一個同伴匯合了，她的愛人開著車送她，我們搭乘。到了機場，我跟著同伴安檢、取登機牌、上候機廳，一切都很順利。我們三個都是第一次坐飛機，都覺得其實一點也不難，我們有些小興奮，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誰都忘記了家裏，誰還想那些不愉快呢？
登機坐第一程前，我在手機調整飛航模式前給他發了仨字「已登機」。一路上我心潮澎湃，畢竟是第一次坐飛機，緊張、激動、喜悅，我很想和他分享。兩個小時後中途經停，我連忙開啟手機，點開他的微信對話方塊。我猜不出他會回復什麽，是祝我旅途平安，還是與我共情，還是問我一切可好？然而，當我看見那對話方塊裏一片空白，我的心裏也空落落的。
飛機進行了第二程，我又把手機調成了飛航模式。一路上只期待著再開啟手機時收到他的資訊，所以，吃發放的盒飯和小點心時也不覺味美了。後來，我透過舷窗欣賞夜空和大地。當看見地面一片燈火輝煌時，知道目的地到了。我的心情激動起來，無盡的喜悅沖破雲層而迸出。一下飛機，我又開啟手機。他還是沒有回復我，時間已是夜裏十點鐘，每天這個點他早已睡覺了。
我來不及糾結，坐上地鐵去取拖運的行李，到了指定的轉盤前等行李。行李來了找自己的，找到了自己的去打車。當我們終於坐上了去住處的車，已是半個小時後。
車在路上走了好久，到了地方辦好入住手續已是夜裏十一點了。我拿出手機，看見女兒來過多條資訊，問我到了嗎，我打電話向她報了平安，囑咐她早點休息。我順口說了一句，不知道你爸在家幹什麽，一個訊息也沒有。女兒驚訝地說，為什麽？
剛掛了女兒的電話，他的訊息出現了，問我到了嗎，我回復到了，他說好的。我不知道是他睡醒了想起來的，還是女兒提醒的。總之，我總算等到了他的回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