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生活

北漂十年,回到湖北小縣城,竟有這麽多故事

2024-01-24生活

我當了十年北漂,回到了出生的小縣城。

小城名叫英山,位於湖北省東部。

英山,很小。

小到從城南到城北,打車只需要六塊錢。

小到從鎮上回城裏,到目的地了,一首【沖動的懲罰】還沒聽完。

小到好不容易幹了一件壞事兒,還沒來得及跟媳婦兒匯報呢,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中間早傳開了,而且演變成N個版本。

小到我想躲避一個人,結果早上上班撞見他一次,下午下班撞見他一次。晚上聽我媽聊天時,還談到了他。

英山,真的很小。

英山很窮,至少我今天還這麽認為。

可是,就是在這樣的英山大街上,隨處可見各類豪車。這些豪車有一個共同的特征——車牌都包含「69」兩個數碼。

所謂豪車,是相對於我的電動小毛驢而言的。

最開始看到這樣的車牌時,我沒太在意。後來,我發現滿大街隨處可見,就努力關註了。但我始終不明白,為何這些車子癡迷於「69」?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將疑問扔給了一位熟悉的鄰居,鄰居豪邁地一拍大腿,嘲笑我:「連這都不懂啊?你有沒有年輕氣盛的時候?你有沒有情竇初開的日子?你們男生宿舍就沒有聊過相關的話題?你真的不懂?69,69嘛,哈哈哈哈!」

她拍大腿的姿勢真帥,打底褲都露出來了,肉色。

哦。

哦。哦。

哦……哦……哦……

在鄰居的耐心解釋和教導下,我終於懂了。鄰居博學,我想向她學習。

鄰居還不忘補充一句:「你別想多了哈,這只是單純的數碼,都是好數碼。」

我沒想多,我唯一想到的就是,這些車主肯定有人。如果沒人,只是普通百姓的話,開不出來這樣的車牌的。一般情況是這樣的:工作人員放下剛剛擺弄的手機,拉出一排數碼,抑揚頓挫地向群眾解釋:「系統裏就這些車牌,你自己選吧!都是系統放出來的,人工沒法兒幹預,所有人都一樣。」 態度極好。

我們相信黨,相信國家,相信視窗工作人員的那張嘴。

然後,普通群眾選中的車牌基本都含「4(死)」。區別在於,有人在前面死,有人在後面死。

說到有人,在英山是件大事兒。

到底有多大,我見識有限,無法準確描述。我清晰地記得,上次村裏的張二姐買了幾張椅子,找了一個熟人幫助,最終便宜了兩塊錢,高興得很,回村逢人就說。

我也記得,在某視窗單位排隊很久,依舊在排著。突然有個人敲了敲門,門裏來人把他帶了進去,很快就辦好了。排隊的人紛紛責罵,視窗裏面伸出來一個頭,上面的臉特別好看,她義正詞嚴地沖人群說道:「他有熟人,有本事你們也找熟人啊!」

哦!

我對英山是有感情的。感情的深淺,我不能輕易概括,因為我還年輕,涉世未深,概括輕了重了,都會冒犯前輩,立刻有人會站出來指導我:「你個小兔崽子,毛都沒長齊呢,就敢瞎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哪!」

嗯,那我就不敢吧!

但有一點是明確的:至少,我將我最愛的人騙到了英山,落地生娃。

其實,14年前,我就離開了英山,混跡於北京。在北京城的每個日夜,我都關註英山的新聞,即便是「湖北省英山縣常務副縣長鄭道良接受組織調查」「湖北英山縣政協主席陳誌珍接受審查調查」這樣的訊息,我也不會放過。

後來,我降低了要求,關註武漢。這樣,訊息總應該多一些吧。畢竟,大武漢是我們的省會。

一次,在武漢的公交車上,我竟然發現廣告牌上有幾個顯眼的大字——「中國好空氣,英山森呼吸」,便忍不住念出了聲。旁邊的大爺一口正宗的武漢話,問道:「小夥子,英山人吧?」我連忙點頭,回大爺道:「我們那裏的茶葉可好喝了。」因為點頭振幅太大,一不小心將眼鏡甩到了地板上,摔碎了。

在大武漢竟然能看到小城英山的廣告,我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滿滿的自豪。

也正是因為這份自豪,讓我習慣了關註公交車座椅後背。一次,在黃岡回英山的車上,我剛坐下,就沖著前排座椅的後背年了起來:「某某不育不孕醫院歡迎您……」旁邊坐的也是一位大爺,他輕聲地跟我說:「現在這個病好治多了,小夥子,你沒事吧?」

謝謝大爺的好心。

2019年12月底,在李文亮醫生發出預警的前兩天,我路過武漢,回到了英山。

雖然是情深義重的家鄉,但我卻有一種初來乍到的錯覺,幹啥都不習慣。好在,我們有一個非常不錯的圈子。在這裏圈子裏,我迅速認識了十個人,並都加了微信。

無聊的時候,忙裏偷閑的時候,我有刷朋友圈的習慣。有一陣子,我刷到了兩個圈裏熟人的微信,便順手點了個贊。

很快,他們的頭像便晃動了起來,我趕緊點開,卻看到訊息驚人的類似:「謝謝你認可我的作品,寫得不好,你還能喜歡,見笑了。」

我楞了半天,這點小事兒還專門說一聲,英山人真客氣,禮節真到位。自豪。

可是,我沒說認可啊,也沒說喜歡啊!好吧,你們是前輩,你們說話,我愛聽。你們說啥,就是啥。

過了一陣子,我竟然聽到小道訊息,有人說我和某某、某某某走得太近。我百思不得其解。仔細打聽,才搞清楚,「某某」和「某某某」就是我曾點過贊的兩位。對方好心地提醒我:這兩人,不要走得太近,否則對自己不好。我再次百思不得其解。

平時朋友圈裏垃圾實在太多,我一般都忽視。那次偶然看到兩段自己寫的心聲,就順手點了,僅此而已。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忍不住向一位看起來像熟人的前輩請教:在英山,我需要註意些什麽嗎?對方好心地提醒道:「平時,多和大家互動互動,多轉發轉發大家的連結,反正也丟不了一塊肉。最好關註了的每個人都點一下,不能厚此薄彼。」我繼續求教:「還有需要註意的嗎?」

「英山的水深得很,個個都厲害得很,十分聰明,你給這個人點贊了,那個沒點,大家就能看出端倪……現在懂了吧?」說完,他還不忘哈哈大笑。

好吧,「大家好!」

真深,比井底還深。

多年來,我一直從事文字編輯工作。能力一般,但自認為還算敬業。

剛混入圈子沒多久,劉冰就主動約我喝酒,非常客氣,聊了多次之後,他突然問我:「你從事這個職業,你老實地告訴我,有沒有發人關系稿這回事?」

我連忙搖頭。從事編輯職業整整十年,每一篇經過我手的稿件,都要經過初審、復審、再審、終審等環節,層層把關,最終才能見刊。有時,一篇經過多方認可的稿件,在校對環節還可能被槍斃。關系稿,百分之百不存在。

劉冰不死心:「你騙我吧?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我寫了三十多年的稿子,發表的文章比你多多了,在黃岡、在英山,所有編輯我都認識。沒關系,你能發表出稿件來,我把名字倒著寫……」

我茅塞頓開,趕緊客氣地請教:「可是,我在黃岡、在英山,我也發表過不少文章,前兩天還見報了一個小豆腐塊呢!我連編輯姓啥都不知道,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還請點撥一二?」

劉冰抽了一口煙,說道:「呸!跟我你還不說實話,你個小兔崽子。說,編輯到底是你同學,還是你親戚?回頭幫我也介紹介紹。」

「真沒有。」我再次表態。沒想到,劉冰將喝到嘴裏的一口啤酒吐了出來,起身,離開。

不歡而散。

後來,又陸續有人問我相同的問題,我依舊表示「沒有」,好幾個人還將我拉黑了,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沒拉黑我,他也正直:「像我這種認真寫文章的,從來不靠人情,不搞關系,所以稿件很難發表出來。唉,這股歪風邪氣得剎啊,不然,永無出頭之日啊。」我連忙點開他的朋友圈,裏面有很多文章,我趕緊認真閱讀。看了三篇,我將他拉黑了。

其實,關於「關系稿」這個問題很好解決:都是成年人,遇到事兒,一般有兩種解決方式——沈默,或者改變。反思自己,才能進步。抱怨,永遠於事無解。

如果我們覺得自己的文章發表不出來,認定是因為關系的話,我們完全選擇沈默,不必在意。或者,我們也去發生關系啊!既然他人能,我們也能,這是最基本的自信。

如果連人人都會的事兒都不會幹,要麽是未成年,要麽陽痿。

徐二明是官二代,這情況我早就了解了。所以,當我們即將產生交集,能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時,有人提醒我:對他要客氣一點,他爸在英山可不得了。

那天晚上,一屋子人都在談論同一個話題:徐二明很厲害。人們臉上抑制不住的自豪,認識徐二明,臉上貼了金,這讓我也頓時感覺榮耀不少。

徐二明進屋時,一桌子都站了起來,我瞬間感覺我在北京十年白混了。我自認為還算見過一些場面,大巫見小巫,原來是這樣。

我忍不住向鄰桌問了一個至今仍感覺無知的問題:他爸到底多大官?什麽級別?

鄰桌一臉自豪又神秘地捂著我的耳朵說:副股級。

楚東賓館門前是一個繁華的十字路口,交通狀況一直不是很好。

2021年8月的一天,我上班途中,發現又堵車了。騎著充電小毛驢的我,相對方便一點,湊到了跟前,才知道,是一輛黑色轎車左轉時孤零零地停在了馬路上中間,以至於四個方向的車流全都無法蠕動。大概是著急上班吧,不同的車子窗戶上,冒出不了不同的頭出來,傳出了相同的聲音——「這是哪個」!

對於這種停法,在吐槽完司機「技術不佳」後,我們也習慣性地冒出疑問來:左轉有紅綠燈指向,前面又沒有車。不管是在何時越過的起始線,都不應該這個時候停在路中間,那麽孤單。

再仔細一看,在車子旁邊有一個穿著反光制服的同誌,攔住了車子,手裏揮舞著棍棒狀的物品,一邊指著司機,一邊口裏念念有詞:「我在這裏,你還敢瞎跑?我連這麽一點面子都沒有嗎?」

這就是堵車的根源。司機們相同的發音此起彼伏,等到下一次綠燈亮時,車流才開始蠕動。可是,因為堵了半天,蠕動起來很麻煩。

我麽一直以為,制服同誌應該是疏導交通的,卻忘了「給我面子」這一職能。

慚愧!

對小城印象最深的,就是理發。

2017年年底,我的頭發長了,因為嫌北京遍地15塊錢一次的理發費用太高,我厚著臉皮忍受兩位女同事嫌棄的眼神,一直蓄著長發。有熱心同事好心地給我推薦了一個10元店,並一直誘惑我說人家服務不錯,我都沒去。我準備回英山理發,我相信英山有更好的服務和更親民的價格。臘月二十七,回家的當天,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了理發店,理完,理發阿姨非常熱情地說:「二十元。」

我當場就楞了:「不是才五塊錢嗎?最多十塊。怎麽這麽貴?」

阿姨笑容可掬地解釋道:「帥哥,早漲價了,平時都是十五塊。這不要過年了嘛,漲五塊,大家都這樣。你們在外面掙錢大錢,也不缺這點小錢。」

過年漲五塊,其實不只是理發。在英山,哪個行業都這樣,只要打著「過年」的幌子,都可以理直氣壯地漲價,且振幅不小,老板都擺出一副「愛買不買、愛理不理」的態度。更為關鍵的是,老板總會刺激你——「你們在外面掙大錢的……」

小城商家,深得群眾之道。

說到理發,不得不提一下我家小區門外。短短百米的路程,一夜之間,竟然開了12家理發店。

我不知道受了孔子還是老子思想的熏陶,骨子裏一直都很傳統,而且偏激。我一直都覺得理發是剛需,但集中「美容美發」只是男人的剛需。所以,看到這些理發店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後,我總覺得她們不僅僅是理發。

每次看到從理發店出來的男士,我經常忍不住多看一眼他們的腰帶,總想象他們似乎剛辦完一件大事一樣。尤其是到了晚上,那麽一兩家亮著彩色的霓虹燈,害得我總會胡思亂想一番,然後快速逃離。每次回家,都要挨媳婦一頓訓:「別天天瞎想,哪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在中國這片土地上,人民群眾生活得很幸福。那些都是正規的理發店,她們掙的都是辛苦錢。」

我相信媳婦。

在媳婦的幾次嚴厲教育下,我終於能在小區門前這條路上正常走路了。

這不,前兩天回家,我就隨意走進了一家理發店,將我這剛長起來的頭發理了理。理發師大姐非常熱情,也很性感。剛理完,她就熱情地問我:「還做別的不?」我馬上回答:「還得回家做飯。」大姐「噗嗤」一聲笑了:「沒問你做不做飯。我問你還需要在我這裏做別的不?」

我反問道:「把頭發剪短一些就可以。還需要做別的嗎?」

大姐回答道:「做按摩不?」

小城,是一種牽掛。無論走到哪裏,我都會惦記著那是起點,也會是終點。

小城,是一個參照圖。無論在何方,遇到何事,我都會拿小城做一番對比,進而得出最走心的答案。

小城,是一種力量。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我都會勾勒小城的模樣,給自己力量。

小城,有愛,有情,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