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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次自殺未遂,當15歲自閉癥女孩患上抑郁癥——

2024-02-27育兒

大家好,我叫星河,15歲,女。2023年11月29日,我在北醫六院得到了阿斯伯格的診斷,當時我正因為抑郁癥從外地來北醫六院住院治療,醫生透過對我一段時間的觀察、測試、聊天,給出了AS的診斷。住進六院之前,我已經離開學校在家自學,那時我出現了自殺傾向,每天只能睡一兩個小時,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有抑郁癥,但AS的結論是沒想到的……

今天我想把我的成長經歷,確診後我的想法,我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分享出來,希望能解開一部份人對阿斯伯格的誤解,讓我們的生存環境更好一些。同時,考慮到我未來的誌向是成為一名精神科醫生,這次分享也當作對我未來從業的一次練習吧。

下面是我的講述。

「我早就抑郁了,但我也是AS嗎?」

我已經習慣笑著講述我抑郁這件事了,住院期間,很多醫生對我「阿斯伯格+抑郁癥」的雙重身份感興趣,問診時會有一圈醫生問我各種問題,回答時我經常會笑場:是,我有自殺的想法,因為我自殺未遂39次……

回想起來,我出現抑郁的征兆大約是初二的時候,當時我的身體會發抖,但次數不多,比如考試的時候,偶爾會自殘自傷。到了初三抖的情況加重,我開始睡不著覺,一天只能睡一兩個小時覺,起來就特別困,每天頭疼頭暈,一睡覺就覺得身上有蟲子在爬;經常感覺自己走不了路,覺得腿上有紅螞蟻在咬我;會眼花,想死了該多好。

那個時候我和家人都沒有把這些癥狀想得太嚴重,父母覺得這是學習壓力大造成的,我覺得抑郁癥是懦弱的人才有的表現,還怕別人說我矯情,就一直極力隱藏它。

到了2023年5月,我實在忍不下去了,透過網上問診,我聯系上北醫六院一位醫生,她聽完我的描述,覺得我的癥狀比較嚴重,建議去醫院就診。家人覺得我們這塊醫療太差,直接帶我去了北京。

我在北醫六院住院治療了16天,狀態得到了很大改善。自從住院以後,父母對我也特別好,起初我很害怕出院,怕回到家他們對我又像以前一樣,說我的抑郁癥是裝出來的。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父母對我理解了很多,會尊重我的意願,營造我喜歡的家庭氛圍,雖然我現在仍然需要服藥,但心情比以前好多了。

我是在住院期間得到的AS診斷,醫生說我不屬於那種典型的自閉癥。剛拿到診斷時,我都是震驚的,我怎麽能患上自閉癥,我一直以為自閉癥就是不說話,先天有些發育異常。

星河的診斷證明書

這讓我開始回憶我從小到大的一些表現,並逐漸接納了這樣的自己,我也進入了一些AS社群,認識了一些朋友,發現跟他們相處,的確更放松和開心,我甚至遇到了想跟我一樣當醫生,喜歡探討醫學問題的女性AS朋友。

「他們追我,我就爬到單杠上去」

我從小就沒朋友,現在也沒朋友。

我記得我說話特別晚,三歲才會說幾個詞;不愛盯著人說話,說話時眼睛是遊離的;經常碰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這樣子很解壓,能把我的崩潰釋放出來;人們一度誤以為我是聾子或者啞子,因為想表達但表達不出來;每次彈古箏都要戴上耳塞,開空調時聽到空調的那個波就很難受。

我還習慣擺東西必須要擺到某個位置上,否則我就特別難受;穿的衣服必須要按照某個順序疊;每個毛絨玩具上面必須要裹上一層跟這個毛絨玩具一樣顏色的毛巾;我以前對氣味也特別敏感,奶奶洗完毛巾以後就沒有奶奶的氣味了,我就要求奶奶必須摟著這個毛巾睡一晚上,這樣子有她的味道,我才覺得安全。

上了學之後,哪怕我經常把東西分享給同學,但他們仍然不理我,我就思考我做錯了什麽,然後發現我什麽也沒做錯,後來我就想到一個理由:我這種人不配有朋友,可能我天生就是孤獨的。

同學們的冷漠到了高年級發展成一種欺淩,他們有時候會追我,把我圍成一圈指責我,「你不早戀,不追星,不懂網絡術語,不打遊戲,不符合青少年的標準,拖我們的後腿」「你啥也不懂,就像個村姑一樣」……

我那會兒沒辦法,就練習了一個爬單杠的技能,爬上去他們就夠不著我了,所以我爬單杠爬得特別快,但只要一從單杠上下來,他們又開始追我。

這種欺負在體育課的時候比較常見,後來我幹脆不去上體育課,我特別喜歡地理,就拿著地理書到學校的角落去看。

我也把這些情況告訴過家長和老師,我媽勸我不要給老師添麻煩,老師能包容我的個性已經不錯了。小學階段,班上同學的家長和老師彼此都認識,老師也不會把欺負我的同學怎麽樣,大都不了了之,很少去懲罰他們。

所以我上學時特別偏科,學習成績好不好主要看那科的老師對我不好,老師對我好,我就使勁學。總打擊我的老師,那一科我也學得特別差。

其實說實話,我特別想交朋友,但就是做不到。我們只能跟別人相處一段時間,剛開始為了贏取別人的好感,可能裝得比較好,別人說啥我們就順著他說,還學會了搞一些浪漫的、甜甜蜜蜜的事情,但是搞的時間長了就會很累,因為我不喜歡這些,我們就必須要有話直說,沒話就不說。

所以通常裝著裝著就露餡了,他們跟我們說暗語,說「你懂啥意思吧」,我說「我真的不懂,你能不能解釋一下」,我們一這麽說,他們就覺得我們聽不懂話,跟我們聊不到一塊,幹脆就不聊了。

包括我抑郁之後,有人理解不了我們這些病人,「你好矯情,誰都有情緒不好的時候,你咋就不行」,覺得我們是裝出來的。

「太卷了,不僅卷成績,還卷才藝、卷父母」

我患上抑郁癥,除了AS特質帶給我的影響,也跟我們當地極卷的教育環境有關系。我們這裏,不僅雞成績,還有雞才藝,雞父母,啥都雞。

我的起點是很高的,我的父母都是大學老師、教授,從小我就開始學習美術、鋼琴、古箏,尤其是鋼琴,我從4歲開始每天練琴4小時,上了幼稚園後從晚上6:00回家開始練,一直練到10點多,10點多以後家長還讓我讀書,第二天早上6點就要出去運動到7點,每天都是這樣子,我的童年真的很悲慘,我都無語了。

我上小學後,老師說有一本書可讀可不讀,我家長說,我必須得走在學習的前列,會每天晚上讓我讀課文到11點,讀錯字了還要受懲罰。

因為家長抓我鋼琴抓得特別嚴,所以我沒有太多時間學習,導致上學後學習很差,學到很晚,第二天去學校就特別困,只能強撐著精神。

初中表現出抑郁征兆後,家人覺得我都是裝出來的,說我看科幻小說看多了。初三那一年我因為抑郁沒怎麽學習,沒考進興趣的高中。2023年下半年進入高中階段,父母先後把我送進了兩家高中,一所學校裏,有的老師對我態度特別差,總打擊我,有的老師特別重視我,又讓我感到壓力很大;而另一家太卷,我的成績根本跟不上,加上抑郁癥的困擾(吃完藥後會嗜睡,導致學習效率很低),我的家人決定暫時不讓我進高中學習,而是先在家自學高中的內容。

目前,我每天在家自學、彈琴,每天保持一定量的戶外運動,我的物理、化學學的是高一的內容,數學已經學到了高二,生物、英語和語文已經學到了高三。其實我們上初中時,老師就把高中生物基本講過一遍,可見競爭有多激烈。

現在,我的父母已經非常能理解我的一切行為了,也很尊重我,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和放松。

「我把自己撓傷了,故意的」

這次去北醫六院住院,我遇到的醫生都非常專業負責有愛心,這都促使我重新拿起書本,想要好好學習,以後我也要考上北大醫學院,最理想的是進入北醫六院工作,成為一名精神科醫生,跟現在幫助我的這些醫生、護士成為同事。還有一位護士姐姐給了我一枚北大醫學部的徽章,跟我說,希望我考到這裏。

一直以來我也喜歡研究醫患關系,認識了很多病友,了解到很多人的就醫經歷都非常不好,我就立誌要讓大家接受好的醫療,不被庸醫所害,能幫多少人就幫多少人。

當然,我也有心理準備,假如我去不了北醫六院,當不了醫生,我就走鋼琴這條路。我媽媽在大學教音樂,我鋼琴彈得還不錯,從四五歲開始,老師彈啥音我都能唱出來,我的古箏老師也發現,她隨便彈幾個和弦,我直接都能說出來。

追求理想的路上,我遭遇到一件很受打擊的事,前兩天我的主管醫生莫名其妙跟我說,我倆的關系超出了他能承受的醫患關系,他不想我再給他打電話了。

想到有可能以後再也聯系不到他,我當時就很接受不了。我特別感恩我的醫生,想跟他成為朋友,等我以後從事了精神醫學,還要跟他一起探討疾病呢。為了我醫生的晉升,我甚至都想到了以後我要是發表SCI論文,可以把我醫生的名字也帶上,這樣我的醫生就不用求人了,他應該會很高興。畢竟這些醫生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才變得這麽好,他們幫助了我,我以後也要去幫助他們。

我也知道我太依賴我的醫生了。住院時,有幾次為了引起醫生的註意,我故意把自己撓傷了,我發現,我只要一撓傷自己,他們就會過來,就會陪我,這樣我就能多一些跟他們相處的時光。

目前我正在努力克服這種想法,我會看關於社交禮儀的書,了解阿斯伯格的表現,也會反思我說過的話,錄下跟別人的聊天記錄回去聽,哪句話是對的,哪句話是錯的。

總而言之,作為一名女性AS和抑郁癥患者,我所面臨的挑戰和普通孩子以及男性AS存在明顯差異,我們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克服社交和心理上的障礙,學會掩飾癥狀,以符合社會對女性行為的期望。性別角色和刻板印象,給我們帶來了額外的心理負擔,特別是在浪漫關系和家庭生活中,會導致女性AS面臨獨特的壓力。

想對家有AS的父母說,了解阿斯是非常重要的。家長可以尋求心理幫助,與兒科醫生、心理健康專家或自閉癥譜系障礙方面的專家合作,為孩子制定一個個人化的支持方案。

阿斯孩子往往喜歡例行公事和可預見的環境,家長要確保家裏有一個清晰的日常安排,避免不必要變動。

要鼓勵孩子的強項。AS可能在某些領域具有特殊的才能或者興趣,鼓勵和支持他們發展這些興趣,可以幫助他們在其它領域建立自信。

父母是孩子的主要支持系統,保持耐心,用愛和理解引導孩子,這對他們的成長至關重要。

小編註:文章最後一部份是星河在分享她的近況時的心理活動,她對於自己的主管醫生有一種超出常規醫患關系的信任和依賴,甚至覺得她的醫生因為她變得不自信、自責,導致她想要「拯救」自己的醫生,這種想法給她的醫生帶來了困擾。她也覺得,醫生不喜歡跟她交往,是因為她學歷不夠,沒有利用的價值,所以下決心好好學習,想考上一個非常好的大學,這樣醫生會高看她一眼,願意加她的微信。不管是從心理建設層面還是社交改善層面,星河還有很多需要接納、改善和適應的地方。

針對星河目前的狀況和心理,您有什麽建議和感受嗎,可以留言分享。另外,聽完星河的講述,她從小到大的經歷,她患上抑郁癥的原因,做家長的你是否有一些思考呢?

(本文星河為化名,文章得到星河母親的授權同意發表。圖源: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