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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紅了(人世間)

2024-05-27推薦

閆曉彬

小時候,我特別愛吃柿子。老家有個不小的院子,為了能讓孩子經常吃上些水果,父親特地在院中間栽了棵柿子樹,盼望柿子紅也就成了我每年的念想。柿子熟透後,落凈了葉子,就剩滿樹的果實,火紅火紅的,就像過年掛了一樹的燈籠。

一棵樹上結的柿子就能吃好一陣子。柿子沒熟透的時候,吃著特別澀、特別苦;一旦成熟,皮也紅了,瓤也軟了,咬上一口滿嘴流汁兒,其中最好吃的莫過於裏面的籽兒,甜甜的還有彈性。霜降時節,母親做柿餅,把沒吃完的柿子晾起來,幹了之後壓到甕裏。等再開啟,就成了披著一層白霜的柿餅,咬上一口,就像吞了一口蜜似的,甜!當兵十幾年,柿子吃得少了,但現在想起來口水還是止不住地流。

轉眼,在部隊服役十幾年,恰逢改革,我便轉業到地方。分配到單位不久,國家進入脫貧攻堅關鍵階段,身處這浩蕩的歷史大潮之中,我主動請纓,成了駐村工作隊的一員,來到遍地柿樹的河北省淶源縣南溝村。南溝村土地貧瘠,三面環山,距銀坊鎮2公裏,村南的一條小路是村民出入的唯一通道。已經習慣行伍工作的我,對農村工作有些茫然。

我們工作隊來南溝時,正是柿子成熟的季節,村黨支部書記郭大山帶著媳婦柿紅嫂子開車接我們。郭書記快60歲的人了,身板卻依舊壯實,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棱角分明,臉盤黑黑的像塊剛挖出來的煤,發著亮光。柿紅嫂子就愛跟著郭書記,她身子有點單薄,但臉蛋紅紅的,像個熟透的柿子,總掛著笑。

安頓好住處後,郭書記響亮而熱情地說:「嘗嘗咱村的柿子吧。」柿紅嫂子連忙麻利地拿出一筐柿子。「這柿子不僅皮兒紅,心兒也紅。抗戰的時候,村裏的柿子還給過部隊吃呢!」原來,在鬼子「掃蕩」時,一支八路軍後勤部隊和家眷轉移到南山溝裏,村民就偷偷給咱們的戰士和軍屬送去柿餅,幫他們扛過了最艱難的日子。郭書記自豪地給我們講起柿子的紅色歷史,得知我是部隊轉業幹部後,他說他也曾當過兵。我倆說番號,聊駐地,越說越近。按部隊的說法,他還是我的老班長呢。

「這柿子真大得要趕上磨盤了!」本來就愛吃柿子,聽郭書記這一說,它還有這麽一段光榮的革命史。我又情不自禁地拿起一個,真是豐潤飽滿!

「你可說對了,這是我家獨有的‘磨盤’柿子。」柿紅嫂子自豪地說。

「你嫂子可是種柿子的好手,這大‘磨盤’就是她一茬一茬給嫁接出來的。」

「個兒大,色兒紅,味兒甜,是山裏的味道。」大家也都拿起柿子吃起來,邊吃邊不住地誇獎。

「柿子是好,賣不出好價錢,可惜了兒了!要是能把咱村柿子的銷路盤活就好了。」郭大山拿著個柿子左右地摩挲著。

「你們瞧!俺家老郭又魔怔了,他凈想著掙錢。」柿紅嫂子講起往事。她剛進門時家裏很窮,只能看天吃飯,後來為了掙錢,老郭下過煤窯,販過牲口,包過食堂,沒少吃苦。前幾年承包工程,掙了點錢,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老郭就把掙錢的工程托給朋友,跑回村裏競選村支書,還說要跟鄉親們一起脫貧致富。

「跟了他後,我就沒享過福。」柿紅嫂子抱怨道。郭書記也沒說話,只是看著手裏的柿子,眼神裏仿佛流露出些許內疚。

不久後,隨著脫貧攻堅政策的不斷深入,全國的村鎮沸騰了。「春風」來了,南溝村裏的人也不「安生」了。有時候一個想法就是一條出路。一個腦子活的小夥子——柱子,在工作隊幫助下,開了個瓜果網店。帶著「山味兒」的瓜果很受市場歡迎,網店開得紅紅火火。村裏的老百姓乘涼嘮嗑的「陣地」都轉移到柱子的網店上。郭書記把自家的「磨盤」柿子也掛到柱子的網店上。有一年,瓜果價格一路飆升,「磨盤」柿子綠色有機、個大口感好,都賣爆了。柿紅嫂子一合計,同樣的一片地,比往年多掙了上萬塊錢。

打出了品牌,找到了渠道。村支書郭大山讓柿紅嫂子把「磨盤」柿子的樹苗散給村民們,自己作為致富帶頭人,領著幾名村幹部,在南山上承包了一片荒山坡,沒日沒夜地種柿子苗。他身上軍人的那股子韌勁兒,讓我由衷佩服。

一家公司來南溝承包山地,當場就給了40萬預付款,說是要建造果木園,還要發展旅遊采摘,並計劃著要加資興建水果加工廠。

日子就這樣過著,柿子樹是越長越大,村民們的生活也越來越好。然而柿紅嫂子卻因病離世了。郭書記難忍悲慟,人垮了一大半,嘴裏總念叨著:「欠你一個好日子……」

一眨眼,幾年過去了。偶爾回到南溝村,看著滿山的「磨盤」柿子,我又想起了柿紅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