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邏輯閉環與資訊繭房
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同一個事物,只要觀察的視角不一樣,那麽我們看到的資訊就是不一樣的。【一人之下】這部作品裏引發爭議的地方很多,而這些爭議的很大一部份,就來自於讀者們代入的視角不同,進而觀察同一個事件得到的結論也大相徑庭。
如果我們固定代入一個視角來觀察問題,且按照該視角下的證據鏈完成了邏輯閉環,那麽一件既值得欣喜又值得憂愁的事情就發生了。欣喜的是,對我們來說,又一個小價值觀固化成型了,它將成為你總體價值觀中的堅實的一部份;憂愁的是,這個視角下邏輯閉環的一剎那,一個小價值觀成型了,但一個小資訊繭房也成型了,從此,我們將很難跳出這個邏輯閉環去重新看待問題了。
陷我們於未知的,是我們的所知。在切磋觀點的時候,一個邏輯閉環的人幾乎是不可撼動的,我深有體會的同時,又深刻自我警醒。
舉個例子,前段時間我跟一位老哥切磋觀點,他認為第二次結義悟道時,是無根生給八個結義兄弟下了禁制,問及禁制的來歷,答曰:是神明靈的隱藏能力。這算是替作者加設定了,一般來說,替作者加設定這種操作,帶來的問題原比解決的問題多,我自然要提出質疑,但是問著問著,發現這老哥也做到了邏輯閉環,比如為什麽無根生之前不用禁制能力,因為他做了隱瞞怕被覬覦;比如無根生悟道的第九奇技是什麽,答曰早就悟出來神明靈,所以第九奇技遲遲沒有收獲也不可能有收獲;比如炁體源流是完整版本神明靈,所以張懷義說超越了四哥無根生……
總之,當我發現對方的邏輯已經閉環的時候,就主動結束了切磋,因為我對攻破閉環邏輯是沒啥信心的,在我看來這只能等事實塵埃落定了。後來老哥也試圖找到我邏輯的問題,不過答主的邏輯一樣是閉環邏輯。一番友好氛圍下真刀真槍的切磋後,發現兩套閉環邏輯實難奈何彼此,就像倆穿全身鎧的人在戰鬥,武器卻只有雞毛撣子。
我一邊思考這位老兄為何跳不出資訊繭房,一邊又在反省,會不會自己才是困在窠臼裏的那一個?
二、視角匯總與視角轉換
在【一人之下】中,因為代入視角不同而爭議巨大的,莫過於三一門篇章。
我曾以為自己對三一門事件看得非常清楚,侃侃而談建立起一個邏輯閉環,後來在跟其他讀者切磋想法的時候(答主非常歡迎觀點切磋,針對觀點不針對人的前提下,越犀利越好),發現了很多同樣有道理的邏輯閉環,答主的閉環與他們的閉環最大的不同之處,多數都在於代入視角不同。
於是我嘗試著把自己代入不同的視角中,果然,一些曾經在盲區中的東西,換個視角就看到了,於是就有了下面這篇比較滿意的作品:
太牢:三一門事件的七個視角
換一個代入視角去重新看問題,是一個跳出資訊繭房的好辦法。
下面匯總一些常見視角:
1.現代純理性視角
這個視角的特點是關註決定問題性質的主要矛盾,用平等的目光審視所有勢力,針對行為,不針對身份和門派。
分析事情的主要矛盾其實有點難,如果近似理解的話,也可以用現代法律視角來平替,分析問題時,想想法律會怎麽處理。
舉個抓主要矛盾的例子。
比如三一門的功法,逆生三重實際上是不通玄的,不知道真相的人不去論,三一門歷史上突破到三重的,肯定是知道這個真相,但都選擇了隱瞞。於是,逆生通玄其實一直都是虛假宣傳,這是埋藏在三一門系統內的定時炸彈,早晚都會爆掉的。這是三一門的系統性隱患,埋下這顆雷的人罪莫大焉。
三一門的歷史,就像在拿定時炸彈玩擊鼓傳花的遊戲,而且這個炸彈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增大的,因為這虛假宣傳保持的時間越長,造的業也積累的更多。炸彈是早晚要爆的,左若童的設想其實是損失最小的做法,可惜被似沖死命攔住了,最後炸彈在似沖手裏爆了,還是損失最大的那種可能。
所以在這個視角下,就三一門滅門這個事件來說,從長線看,那個埋雷的責任最大,因為是始作俑者;從短線看,似沖澄真是首當其沖的責任人,因為他們導致了最壞的爆炸方式。
2.普通人視角
在讀文學作品的時候,讀者常常把自己代入強者視角,平視甚至俯視劇中人,這其實無可厚非,因為舒適度高嘛。但與之相對的就是失真的體感,其實我們絕大多數人都只是普通人,如果代入到一人世界裏,大概率仍然是平頭百姓,或者三流異人。
代入普通人的視角去評價一人世界中的人,大概是這種感覺:
任何情況下,只要你在左若童的視線範圍內,哪怕對面是站著一排全性魔頭,你都是安全的。所以左是真真的大好人。
同理,陸瑾也是大好人,最多是能力有限,不一定救得了你,但肯定會仗義出手。
你走在路上,可能莫名其妙就被李慕玄揍一頓,也可能被戲耍,但也差不多就這樣了,這人不殺人越貨,所以在普通人視角下,李慕玄是個手段極高的小壞蛋。
從普通人的視角看甲申之亂,那麽結義的36人確實該死,不管他們的初衷是什麽,他們實實在在引發了動亂,世道更差了,一頂「36賊」的罪人之帽,他們戴得實至名歸。
3.創作者視角
這個視角比較特別,是代入米二的。假如你是【一人之下】的作者,你的至高訴求/核心關切是什麽呢?
答案是作品整體的質素。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核心關切服務的,包括所有的人物、情節……
一個合格的創作者,不應該為了成全一兩個角色或者迎合讀者的某些偏好而犧牲整體質素;為了整體質素,犧牲一兩個角色和悖逆部份讀者期待,反倒是應該做的。
一些常見的、特別傷害整體質素的行為包括:更改人設、強行成全、根據讀者歡迎度改大綱增減劇情。
我個人旗幟鮮明地反對寶嵐 現階段 談戀愛就是基於創作者角度,因為現階段寶姐的人設是除了找回記憶,沒有其他欲念。所以如果現階段寶姐談戀愛,那是更改人設的行為。寶嵐如果要談,那得是寶姐補全人性之後的事情了。
三一門篇章的爭議,很大程度上來自對無根生這個人物的強行成全,無根生最後的破局計劃,其實根本不能叫計劃,那是一場八面漏風的賭博,只要其中任何一個步驟出了差錯,結局都會是災難性的。比如:夢婆選擇不撒謊、沒想到伍媽媽的藥和神行甲馬可以搭配、全性再遲到一陣子、現場沒摁住正邪沖突、張之維一巴掌拍到底……等等等等,上述條件只要有一個成真,無根生就歇菜了。總之,在答主看來,無根生統籌全域的本事並沒有立起來,倒是運氣爆棚的賭徒形象很過關。
納森島篇和番外銹鐵,分別是根據讀者歡迎度刪減劇情和增加劇情的小敗筆。銹鐵就不談了,實在是狗尾續貂,要是公寓丸能接著畫,起碼畫風還是賞心悅目的,後來換了逐筆,連這點審美價值都沒了。之於納森島篇,答主的觀點是,這篇不是太長了,而是太短了,有太多本該展開卻沒有展開的內容,比如肖哥黑管上島上了個寂寞等……短時間來看,確實迎合了讀者很煩納森島篇的訴求,長遠來看卻一定程度上犧牲了這個篇章的質素,進而影響了整部作品的質素。
代入創作者角度去看人物,還會有許多有意思的發現,比如寶姐雖然魅力無窮,但人設卻扁得跟片兒似的,三言兩語就能把這個人物說清。可見人物魅力和人設厚度並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
創作者角度去看人物抉擇也跟讀者的觀感很不一樣,人物在抉擇面前怎麽選,讀者需要費勁巴拉去找各種證據綜合考量,創作者只需要看看自己寫的人設。比如周聖會如何對待跟曲彤的約定?周聖的人設是兄弟情義高於江湖道義,那好了,周聖就為了阮豐,果斷食言去襲殺曲彤,後來在再為了結義兄弟的女兒而被曲彤拿捏,一切都非常合理,符合讀者不能直接看到的人設。
4.時代視角
審視人物的時候,一定要考慮時代因素,用現代價值觀去要求過去的人,那實在是不合理,處於某個時代,必然會受制於時代的局限性,前人如此,我們亦然。
比如,要求古代皇家成員遵守「從一而終」的愛情觀就不合理。因為在皇家,權力至上,愛情就要讓道,某個人婚姻的不是他自己能左右的,最終抉擇往往是來自皇家利益集團的裹挾。大多數時候,皇室的婚姻,只是跟各個政治勢力勾連的手段罷了。
在一人的世界裏,也是這樣,舊時代看身份定是非,天師下山如果發生在那時候,搞不好真像呂慈提的建議那樣,大家擺一桌了事。但新時代穩定第一,老天師下山,在草原上那一戰,已經是公司能容忍的極限了,就這,也差點給他廢了。可見,同樣的事情,不同的時代視角下,很可能會呈現截然不同的性質。
5.勢力視角
這個視角是把自己代入某個勢力,一切以勢力的利益為先,江湖道義之類的都得往後讓讓。
這個視角有個非常矚目的特點:當親和理發生沖突的時候,幫親不幫理。
拿三一門篇來舉例,有些讀者覺得似沖阻止左公布真相,隱瞞事實,綁票面人劉,這些行為都是正當的,其實就是代入三一門勢力視角的結果。更兼對面是全性勢力,對全性不擇手段似乎也是天經地義的。兩個視角共振了,更為似沖的行為增添了「正當性」。
其實「勢力視角」在現在十分常見,那就是某偶像的狂熱粉群體,他們就是非常典型的「幫親不幫理」,為了維護偶像可以說是不擇手段。【脫口秀和他的朋友們】裏,孟川講到,有一次他「疑似」冒犯到了某位偶像哥哥,結果被狂熱粉絲網暴。「莫須有」的罪名就不提,關鍵是狂熱粉們居然禍及家人,連孟川才幾歲的女兒也不放過。
聽到這裏的時候,答主的大腦宕機了幾分鐘。答主一向對這個群體采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對他們了解甚少,但這種連人家閨女都不放過的無恥行為,重新整理了答主對他們的認知下限,以致於讓答主覺得,「勢力視角」是最不可取的一個視角。
有趣的是,答主轉念一想,自己不設任何條件的愛國,又何嘗不是一種勢力視角呢?
6.角色個人視角
代入個人視角的情況,當然以個人利益最大化為優先。
那些特別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或者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都非常適合代入這個視角去品評。
在三一門篇章中,有很多讀者會代入李慕玄的個人視角。
代入李慕玄的個人視角可太舒服了吧!
小時候家財萬貫,不管犯了什麽事都有老爹兜底。
天資好得不得了,無論是跟王耀祖修煉功法還是跟著洞山先生學語數外都進境飛快。
眾星捧月,左若童親自為他設計教育體系,王耀祖當師父當得那叫一個卑微,無根生為他舍命闖三一。
不擔責任,小時候他爹替他擔著,少年時王耀祖給他扛著,青年期無根生為他背鍋,老了老了,還得讓外孫女派人攔著楚嵐一行,為他擋事。
李慕玄之所以看著那麽逍遙,實在是他身上集中的資源太多了,敗了一百多年竟然還有富裕。一人之下李慕玄的性格問題源頭在哪?
所以,除了從個人角度代入外,李慕玄實在是方方面面都不值得稱道,僅在從納森回來後,才算做了一點有意義的事情。
在一人宇宙中,還有幾個個非常適合代入角色個人視角
比如畢淵,這個蟄伏極深的拱火大王,舊時代的時候,肯定還幹過不少缺德事
比如龔慶,他的抉擇,還需要一段以他為中心的故事去解釋。
比如金鳳,這位看似是個附庸,其實一直活在「追求清凈感」的欲求裏,她的角色職責未盡,戲份還很大。
比如倒吊,世界於我,不過是個遊樂場。
7.敵對視角
這是個比較難代入的視角,因為讀者自然而然會代入主角視角。
但是代入敵對視角非常有價值,因為想要提升自身,沒有一個好對手是不行的,而真正的對手是不可能配合你搞演習的,能配合你搞演習的只有你的夥伴。
所以,你需要你的夥伴代入敵對視角,唯有如此,才能成為非常有質素的「藍軍」,就像滿廣誌同誌。
站在敵對視角,很可能是發現自身弱點的最佳視角。
同理,要設一個好局,必須禁得起敵對視角的檢驗。
舉幾個例子。
在二十四節谷,你得代入王震球,才能看出楚嵐跟猴搭班子,演一出「何為人」大戲的含金量。
唐門篇,你得代入全性,才能看清把夏柳青和金鳳活捉這一局的合理性。
當然,在一人的故事裏,最有含金量的敵對代入,肯定是代入曲彤視角來觀察主角團。
比如同樣是在二十四節谷,你得代入曲彤,才能發現九曲盤桓洞在曜星社的盲區。
三、一點補充
當我們接觸一個問題的時候,很容易攜帶著預設立場。而順著預設立場的推理,無疑就是通往資訊繭房的道路。
資訊繭房是如此難以突破,更顯得跳出窠臼的視角是那麽的彌足珍貴。
今天的這些內容,就是提供一種,透過轉換視角來突破資訊繭房的辦法。
我非常喜歡的科學作家萬維鋼老師,他倡導過一種修行方法。人的認知,要擁有一個堅定的價值觀,這樣就不會人雲亦雲,就會擁有真正的「主見」,但是人的認知邊界應該是柔軟的、開放的,這樣我們就能保持認知層面的「新陳代謝」,我們的認知,就能永遠在生長!
與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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