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上午,雨後初晴。在武漢市武昌區煙霞路,甘宏快速掃著路邊的落葉,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清掃樹葉是個苦差事。不過,打掃的時候也有樂子。樹葉就像落在地上的字元,我收攏起來,它就變成了一首詩。」甘宏微笑著對極目新聞記者說。
55歲的甘宏是武昌城管中南路清潔隊環衛工,他在這個崗位上已經幹了8年。一手緊握掃把,守護城市道路的潔凈;一手拿起紙筆,寫下700多首「打油詩」。在同事眼中,他是激勵大家前行的「環衛詩人」。
「五更幽靜,掃帚聲聲拂地響。路邊倩影,悠路用腳量。晨曦落地,一城山水凈暖陽。」甘宏寫的這首【江城子·新春】,道出了環衛工人的辛勞,也道出了他對平凡崗位的熱愛。
1
「路雖長,塵土揚,步履蹣跚心歡暢」
他寫詩的初衷是為環衛工人發聲
甘宏是湖北大悟人,1986年來漢當建築工人。之後,他與妻子開起幹洗店。2005年,妻弟曹紅濤前來投奔他們,在武昌城管中南路清潔隊做環衛工。
2012年8月的一天,曹紅濤清掃馬路時,遇到路人舉動粗暴,很是委屈。甘宏安慰了他許久。「他們披星戴月,風裏來雨裏去,美化了城市,臟了自己,有時卻得不到理解與尊重……」7月27日,甘宏對極目新聞記者說,當時他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便有了拿起筆替環衛工鼓與呼的沖動。
甘宏開車巡視路面
當晚,甘宏寫了一首題為【美麗的環衛工人】的詩,當面讀給曹紅濤聽:「晴天一身灰,雨天滿身泥。掃過了春夏秋冬,留下了街道的潔凈和美麗……你的服裝很土氣,你的情操最高尚,城市一刻也離不開你。」
聽到甘宏讀詩,平時有些木訥的曹紅濤激動地說:「你真是寫到我的心坎上了。」
2016年5月,中南路清潔隊招聘環衛工。甘宏毅然決定關閉經營不善的幹洗店,報名環衛工人崗位。被錄取後,他先後在中北路班和煙霞路班工作。
清掃保潔既是個體力活,又是個技術活,而甘宏身材瘦小,有人認定他幹不幾天就會離開。沒想到,他在這個崗位上幹得很起勁,而且感觸頗多。這些感受、情緒,常常讓他「詩興大發」。
「路雖長,塵土揚,步履蹣跚心歡暢。頭頂夏日驕陽,手拂冬日寒霜,歲月催生著皺紋爬滿臉上,青春不再,無怨無悔……」甘宏在詩中寫道。
由於工作出色,甘宏後來成為中南路清潔隊煙霞路班班長。
記者采訪甘宏當天,武漢最高氣溫達34℃。他穿著橙色工作服,皮膚黝黑,顯得很斯文。休息時,遇上靈光閃現,他就會掏出隨身攜帶的折疊老花鏡戴上,蹲在路邊用手機記下來。他說,下班後他會再推敲、補充,謄在本子上。
幾乎每天都看見的武昌沙湖,甘宏寫過很多次:春天,「一湖清水生青荷,我做短歌賦長吟」;夏天,「亂花無聲各自開,灘塗蘆葦旺如柴。丘上綠葉翠欲滴,林中小鳥樂開懷」;秋天,「書卷路上葉成堆,斜風細雨漫天飛」;冬天,「雪花未下冰結成」。
每天淩晨5時起床,清晨7時車流量高峰前要將道路清掃完畢;日常要清理隨時可能產生的垃圾,要拔草、清理果皮箱、鏟除電線桿上的「牛皮癬」;下午要沖洗路面,然後追著夕陽下班。甘宏作為班長,常常是走得最晚的那一個。
工作如此辛苦、忙碌,怎麽還會有閑情逸致寫詩?甘宏說,當一個人真正熱愛一件事,就會想方設法去做。下班後,他在工作間寫;打掃清潔的間隙,他在路上寫;回家後,他也總是在寫。他用手機寫,在本子上寫,在撿來的紙片上也寫。
2
路面就像棋盤,環衛工則是「棋手」
他的詩詞裏有潔凈城市的自豪感
甘宏夫妻倆育有一個女兒,一家三口住在36平方米的公租房裏。他們將僅有的4平方米陽台封起來,左邊放著甘宏的書桌,右邊放著一個書櫃。書櫃裏有杜甫、蘇東坡的詩詞集等書籍,有甘宏的剪報和他寫作的草稿,還有他年輕時手抄的6本唐詩宋詞知識。
甘宏告訴記者,小學時他成績不錯,作文特別突出,並且在二哥的影響下寫得一手好字。初二時,他被迫輟學回家務農。到武漢打工後,他重拾自己的愛好,開始讀詩、練字。他手抄了很多唐宋詩人、詞人的生平;女兒高考時,他手抄了高考滿分作文,細細研究。他原本想寫古體詩,但多次嘗試後,覺得寫得不好,便開始寫「平白如話」的打油詩。鼓勵妻弟的【美麗的環衛工人】,就是一個開始。
甘宏在清掃中
成為環衛工人後,甘宏進入了「最高產期」,有時一天寫十幾首。「想說什麽的時候,我就寫詩。」他說。每當寫完一首詩,他就會感到一陣暢快。
他筆下的環衛工人,不僅有辛苦,更有著特別的榮譽感。他寫道:「中南道路比棋盤,人如卒子小步穿……環衛工人是棋手,眼疾手快顧四方。」
2018年12月31日,江城下大雪,部份路面和橋面結冰。當天一大早,甘宏和同事們支援沙湖大橋除雪工作。鏟雪車使不上勁,他們就用鐵鍬鏟雪歸堆。衣服汗透了,全然不顧;餓了,在橋上吃著冷飯。連續戰鬥11個小時後,他們才將橋面的冰雪全部清除,確保市民正常出行。回家後,甘宏沒有睡意,提筆寫下了「雨雪交加半個月,環衛工人未停歇,人車出動保暢通」的詩句。
2020年初,疫情來襲,武昌環衛工人進入方艙,與醫護人員並肩作戰。甘宏十分激動,寫下「環衛工人真偉大,疫情防控期間從未怕。醫務環衛戰一線,默默無聞為大家」的詩句,鼓勵大家戰勝疫情。
3
清潔隊樂於助人,離不開他的詩歌激勵
寫詩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份
工作過程中,環衛工人經常幫助路人,撿到手機、錢包等物品迅速歸還失主的事也時有發生。每次得知這樣的好人好事,甘宏總是不忘用詩詞為大家的義舉喝彩。
甘宏利用工作間隙推敲剛寫的詩句
今年1月28日,中南路清潔隊的幾名環衛工人,在中北路沙湖中心地段發現一名代駕小哥摔傷。他們經過急救處理後,將其送醫。甘宏即興賦詩:「代駕小哥急忙趕崗,路上意外受了傷。環衛工人及時發現,伸出援手送醫忙。」詩句發到中南路清潔隊工作群後,引來一片點贊。大家紛紛表示,要向隊友學習,多行善舉。
去年6月,楚漢路班班長萬群英光榮退休。曾與她一起工作的甘宏,寫詩送上祝福:「行業卓越一盞燈,風雨無阻皆出征。願與同事共甘苦,兢兢業業超半生。」
「這份特殊的禮物讓我非常感動。」萬群英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她只是盡了一名班長應盡的義務,沒想到同事對她的評價這麽高,讓她覺得做這份工作很值得。
中南路清潔隊副隊長汪攀介紹,去年9月以來,該清潔隊共有40多位環衛工拾金不昧、救助他人。「除了隊裏有鼓勵政策外,這也離不開甘宏詩歌的激勵。」他說。
在甘宏看來,中南路清潔隊是一個凝聚力很強的集體,不管接到什麽任務,他們都能保質保量完成。他這樣寫道:「中南環衛好榜樣,遇事從來不退讓。兄弟姐妹搶著幹,沒把困難放心上。」
受甘宏影響,他所在的清潔隊,有多人開始寫詩。2023年8月,一場陣雨過後,地上都是難掃的落葉。甘宏和汪攀、民主路班組長李紹田一起清掃,期間三人作詩自娛自樂。
汪攀說:「一場秋雨一場寒,滿街落葉很心煩。」
李紹田對:「秋風秋雨落葉下,多苦多累都不怕。」
甘宏則說:「敢與蒼天競風流,江城潔凈有保障。」
一來一回,辛苦的環衛工作多了幾分風雅和歡樂。
甘宏的微信名叫「宇宙洪荒」。有人問他,為什麽起個這樣「大」的名字。他解釋:「心胸要像宇宙一樣寬廣,可容納萬物;做事要用洪荒之力,不可偷懶。」
拿起掃帚掃地,放下掃帚寫詩。甘宏說:「寫詩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份。詩歌滋養了我,我會一直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