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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氣息何以撲面

2024-10-07推薦

作者:蕭林

每每拜觀遊壽先生的書法,都為充盈的文化氣息所折服。那麽,遊壽先生書法卓爾不凡的文化氣息,即世所公認的金石氣和書卷氣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先說家庭熏染。遊壽先生祖居福建,遊氏一門三進士,九舉人,書香門第。先生曾回憶「福建是海口,接觸外來風氣早。我幼年沒有受封建束縛(父親雖是舉人、漢學家)。未滿六歲進小學,不穿耳,更不說裹腳。幼年是個頑童,不能正襟危坐寫字,八歲時還從樹上爬到屋脊眺望全城風景,當然不受小學老師歡迎。父親卻是五縣文教領袖,因之雖是頑童,而相當得家庭感染。父親會繪畫,篆、隸、真、草、行五種書體均工,我玩耍困乏回家,便看父親畫畫,寫篆隸」。(引自遊壽【隨感錄】,以下同。)「大家閨秀」作為一種精神氣質,不是一兩代人就能培養出來的。同樣,大學者的氣度、見識與胸襟,也有賴於其幼年的生活環境。從所見文獻資料上,少時遊壽先生寫字並不突出,但學識文章卻在同學中出類拔萃。國文老師評點其少時作文「思慮速而能安排全文結構」。剛入福建女師時,老師鄧儀中(鄧拓的父親)曾拿著遊壽的作文本走到遊壽的課桌旁喝道:「文章詞句皆可範,只是字寫得太差、太差。」這件事對先生刺激很大,多少年後仍記憶猶新,多次講來,鞭策自己,激勵別人。

再說受教於名校。遊壽求學從小學始,一路名校。1920年,15歲的遊壽考入福建省立女子師範學校。工部尚書王慶雲孫女,晚清名臣陳寶琛的夫人,被稱為「福建女學第一人」的王壽眉是這所學校的創始人。著名女作家冰心也是從這所學堂走出來的。可以說正是從這裏,遊壽開啟了修習書法的生涯,直至88歲,其習書生涯長達七十余年。晚年遊壽先生曾回憶:「到了福建省立女師,由於福建清末出了幾位有名的科第人物,他們都妙於真楷,而我所讀的是師範,尤重楷書。」於是遊壽每日清早研墨,背古文,然後寫一張寸楷。暑假回家,就從父親學顏真卿正字。高校,遊壽讀的是中央大學、金陵大學。對這一時期遊壽先生回憶,進入大學,由於我有一點古文基礎,對新出青銅時代文獻感興趣,多選修金文、甲骨、音韻課。從業後,遊壽先生又深耕於當時中國最高學術研究機構史語所和國家級博物院,長期任教於高等院校。與遊壽先生共事的先後有李濟、梁思永、曾昭燏、夏鼐、向達、董作賓等知名學者。

三是問學於名師。遊壽是金石書派的第二代傳人,中央大學教授胡小石的嫡傳女弟子。胡是著名學者也是書法大家。遊壽先生隨胡小石讀書時,常到胡小石書房中寫字,也隨時觀胡小石的用筆,聽胡小石論書。遊壽先生曾言,「胡老師作書的磅礴之氣給我啟發最多」。遊壽先生回憶,「我從來末沾染流俗劣帖,而且執筆是正法,五指全用力,掌虛而直、腕平,大字懸肘,可以說得書法正宗。」先生習字曾鉤摹了【甲骨文前編】,當時【前編】一部是三百銀元,先生買不起,只好鉤摹,是胡小石借給她的,用蟬翼箋。

僅就家學、名校、名師三方面而言,再加上精研古文字,現當代書家中又有幾人比肩。

有評論稱,遊壽先生是先為學者,後為書家的,且書法達到的高度高於學術,作為外行,對此不便置喙,但我認為二者相得益彰,並列不悖。遊壽先生本人也言:「許多老友以賤書有金石氣,非儕輩所及,這不過是受我專業的影響。」

文化氣息的根脈在於讀書,書卷氣自然采集自書卷,得益於孜孜不倦的讀書。遊壽先生一生讀過多少書已無從考據,但先生在教育學、歷史學、考古學、古文字學等多方面的高深造詣則為後人所仰慕。遊壽先生在傳習書法時,反復強調前人「筆頹萬支,何如讀書萬卷」的書學思想。她經常對學生們講,中國書法是依賴文字生長的,所以會書法的必以多讀書作為內在力量,「寫字」不只是寫字,而且要加強文化學習。經常看到一些學者或政治家,他們並不常寫字,偶然下筆,卻風神不凡,使人折服。亦有些「司墨」者,寫一輩子字,寫得也端端正正,卻似「死在紙上」。舊社會的賬房先生,成天寫字,可是沒有見出過幾個書法家。他們這種字,人們管他叫「買賣字」。觀金石書派,從李瑞清、曾熙到胡小石,再到第三代傳人遊壽,無不以學養、人品立世。李瑞清是詩人和教育家,清末新學的倡導者和實踐者,著有【左氏問難】十卷、【春秋大事年表】二卷、【詩集】【文集】各若幹卷。胡小石是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國學大家。遊壽先生是教育家、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這些學問互相滋養,互相砥礪,使她卓成一代大家。學有師承,腹有詩書,韻味醇深的文化氣息迥然不同於流俗,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當然,成就一個書法家,尤其像遊壽這樣的大書家,僅僅有才華恐怕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有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那就是人生的經歷。遊壽先生一生坎坷,在艱難困苦的砥礪中褪去鉛華,反璞歸真,漸入化境。先生生於丙午(1906)年,晚歲曾賦詩一首:「幼非良駒,今成老馬。不堪千裏,似能識途。」遊壽先生的問學從書之路,當給後人以啟迪。(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