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界的山上‘長’滿了南韓人。」這是社交媒體上形容張家界擠滿南韓遊客的誇張表述。
近日，「赴華南韓遊客數量暴增900%」的新聞登上熱搜，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些南韓遊客幾乎都是直奔湖南張家界。
統計數據顯示，今年1～2月，張家界接待入境遊客106106人次，其中南韓遊客45823人次，占比高達43%。
姜靈男來自東北的吉林，在張家界從事旅遊行業已經超過20年，目前在張家界經營一家名為「大庸沃得」的旅行社，主要經營南韓市場的出境和入境旅遊業務。
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隨著張家界至南韓多個城市國際航班的復航，以及包機政策的開放，近期到張家界旅遊的南韓遊客「比往年要翻兩番的樣子」。
南韓一直是張家界最大的入境客源國家，南韓旅遊網站上，張家界被評為「南韓人喜愛度第一」的中國景點。南韓民間據說還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孝順父母，就送他們去張家界旅遊。」
今年以來，隨著來華旅遊的南韓遊客數量的暴增，張家界正湧起新一輪「韓流」熱潮。中山大學旅遊學院教授張朝枝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市場與政府的力量相互配合，相互支持，形成了入境旅遊市場的獨特現象。
「擠滿了南韓人」
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姜靈男剛從南韓回到張家界。據他透露，最近幾個月他有一半時間是在南韓對接客源和協調包機等前期工作。他說，「包機起飛之前相關的對接工作比較多，所以在南韓待的時間比較長。」
在他看來，「張家界的山上‘長’滿了南韓人」的說法，目前來看略顯誇張。「現在還不至於，4月起就有這個可能了。」他說。
據了解，2023年4月以來，當地政府、主要旅行社與航空公司積極推進南韓航線恢復，目前已恢復首爾、青州、大邱、釜山、務安等直飛張家界航線，南韓遊客只需3個多小時就可以抵達張家界。
姜靈男目前正在對接首爾直飛張家界的包機和客源，如果推進順利的話，他們首趟包機將在4月2日起飛，而且收客率達到了百分之百。
「去年開始，南韓各個城市到張家界的航班、包機都增加了，今年3月份又增加幾個航班，4月份增加得更多了。」張家界中國旅行社股份有限公司南韓部負責人吳文革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他舉例說，南韓釜山到張家界航班，4月份開始，從原來的每周2班增加到6班。南韓其他城市，諸如首爾、仁川、光州、大邱、清州等地到張家界的航班，4月份以後也都有所增加。
「因為航班的增班，加上很多直飛張家界包機的增加，所以南韓遊客人數很可觀。」姜靈男說。
吳文革介紹，南韓遊客到張家界旅遊的旺季是從3月中旬開始，大致到10月末為止。據他透露，目前他所在的旅行社每周要接待三四百名南韓遊客，而張家界開展南韓遊客入境遊業務的旅行社有四十多家。
張家界市文旅局市場行銷與交流合作科一位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今年以來南韓遊客有較為明顯的增長，但更進一步具體數據目前還不掌握。
而隨著越來越多南韓遊客的到來，張家界各個景區「擠滿了南韓人」的說法不時出現在社交網絡。今年1月以來，「人在張家界，卻被南韓人包圍」一類的詞條頻登微博熱搜。有網友調侃，張家界從山腳下到半山腰上都擠滿了精致的韓式妝容、韓式發型，一不留神仿佛穿越到了南韓肥皂劇片場。
與此同時，張家界的酒店、民宿也迎來了預訂高峰。「今年4月和5月的七星山木屋民宿均已被南韓遊客提前預訂。」張家界七星仙山索道有限公司行銷總監韓偉日前表示。
張家界市位於湖南西北部，地處武陵山脈腹地，1988年5月因旅遊建市，原稱大庸市，1994年改稱張家界市。境內「奇峰三千，秀水八百」，被譽為「擴大的盆景，縮小的仙境」和「地上最高絕景」。
旅遊是張家界的支柱產業。據官方統計數據顯示，2023年，張家界市接待遊客4200萬人次，實作旅遊總收入700億元，遊客接待量、旅遊總收入較2022年分別增長105.3%、154.4%，同比歷史最高的2019年分別增長16.2%、12.6%。
其中，張家界接待的68.74萬人次入境遊客中，南韓遊客為28.21萬人次，占比達41.0%，持續排名第一。張家界導遊協會秘書長李平此前預測，2024年張家界接待南韓遊客，將在2023年28萬人次的基礎上增長40%以上。
張家界，已然成為南韓遊客的打卡聖地。那麽，問題來了。中國國內以山川著稱的景點眾多，張家界怎麽就成了南韓遊客的最愛？
「韓流」何來？
張朝枝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2000年開始，世界自然遺產地張家界武陵源的南韓遊客市場不斷增長，到2005年時張家界的南韓遊客已經占其入境旅遊市場的90%以上，其總量甚至占到旅華南韓遊客的1/4強，僅次於上海、北京等大都市，形成入境旅遊流中奇特的「韓流」現象。
張朝枝曾數次到張家界開展學術調研，根據他的調研，在張家界的南韓遊客中，79%的遊客直接以張家界為出遊目的地，他們或者從南韓(包機)直飛張家界，或者直飛長沙直奔張家界，形成入境旅遊流中特殊的「單一目的地」現象。
那麽，張家界是如何成功開拓南韓旅遊市場的呢？
張朝枝提到，早在政府大力促銷南韓市場之前，部份從桂林轉移過來的北韓族旅遊從業者，就已經開始組織南韓遊客到張家界旅遊。從2001年開始，他們就開始嘗試向手中的南韓旅行社客戶推銷張家界旅遊路線，南韓遊客開始大幅增長，形成了「韓流」的開端。
吳文革和姜靈男一樣，也來自吉林，是最早一批從桂林「轉戰」張家界的北韓族旅遊從業者之一。「1996年到2000年之前，我一直在桂林當導遊，2000年來到張家界，一待就是二十幾年，一直在從事旅遊工作。」吳文革說。
懂韓語的他們，到張家界做導遊具有天然優勢。張朝枝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由於國內北韓族民眾與南韓遊客在語言溝通上沒有障礙，在北韓族旅遊從業者的運作及政府的支持下，成百上千的北韓族青年從北方來到張家界，並在當地政府的特批下獲得「導遊證」，豐富的韓語導遊資源和南韓市場經營經驗豐富的從業者，促進了當地南韓市場接待能力迅速增長。
姜靈男2000年到張家界定居，利用自己的語言優勢從事接待南韓遊客的工作。據他透露，在張家界像他這樣來自東北的北韓族旅遊從業者眾多。「我們旅行社就有將近四十多人，加上目前當地四五十家旅行社都有南韓部，僅導遊可能就有七八百人。」
張朝枝提到，中國及南韓的部份先鋒旅遊經營者，率先意識到張家界旅遊市場的機遇，並啟動「踩線」及最初的一些旅遊團，給了政府及相關部門開發南韓市場的信心，對後來的政策導向、促銷方向定位以及一系列的南韓市場發展措施與市場行為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關鍵人物的推動作用也尤為明顯。2001年11月，在第七屆張家界國際森林保護節上，張家界市政府邀請到了南韓旅遊觀光公社社長趙洪奎出席，張家界的奇山秀水和淳樸的民俗風情得到了他的高度評價。
趙洪奎是擔任過12年國會議員、連任三屆觀光公社社長的南韓高級官員、資深旅遊管理者。回到南韓以後，趙洪奎憑借其在旅遊行業的影響力，向南韓國民大力推介張家界，張家界逐漸被越來越多的南韓民眾熟知。
張家界市文旅局官網資訊顯示，自2001年趙洪奎到訪張家界後，張家界年接待南韓遊客達20萬人以上，最高峰達60萬人。每四名到中國旅遊的南韓客人，就有一名到了張家界。
2009年，張家界建市20周年之際，評出了七位張家界「發展特別貢獻功臣」，趙洪奎位列其中，是唯一一個外國人。
此後，大批南韓劇組到張家界拍攝。2016年，南韓綜藝【團結才能火】來到張家界拍攝節目，結果這期節目很快就成為2016年南韓單集收視率榜首，也讓張家界更為南韓遊客所熟知。
2019年，聯合國第八任秘書長潘基文一行到訪張家界，潘基文寫下了「地上最高絕景張家界」題字，這成為張家界景區在南韓的新Slogan。此後，張家界政府迅速做出反應，主動和南韓旅行社、機場等尋求合作，開辟了多條直飛南韓的航線。
張家界政府甚至透過獎勵和補貼的方式，鼓勵南韓旅行團包機來張家界旅遊。針對南韓遊客，張家界口岸推出了24小時落地簽服務，還安排了90%支持外卡取現的ATM。
而面對廣闊的南韓市場，張家界各大景區設定的韓文指示牌隨處可見，遊客中心還提供韓文手冊，酒店和餐廳大多提供韓文服務，甚至在景區擺攤的小販也能用基本的韓文與遊客交流。當地政府甚至還建出一些很有南韓風情的建築等。
這些無疑為張家界開拓南韓旅遊市場起到了助推作用。
此外，張家界還策劃了一系列行銷宣傳，比如邀請綽號「蜘蛛人」的法國徒手攀爬愛好者阿蘭·羅拔成功攀爬天門洞，舉辦「穿越天門」世界特技飛行大賽，俄羅斯重型戰機穿越天門、美國翼裝飛行家傑布・克里斯飛行穿越天門等，張家界的國際知名度進一步得到提升。
「登山+孝道」奏效？
張家界的南韓遊客市場快速成長，除了前述原因外，南韓人對於登山運動的熱愛，被認為是張家界受到青睞的重要原因之一。這已成為各界的共識。
吳文革說，南韓遊客特別喜歡山，在中國的旅遊景點裏，有不少地方是他們比較願意去的，比如延邊的長白山，安徽的黃山，還有廣西的桂林，不少南韓遊客三個地方基本上都去過，「張家界的山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他們特別喜歡」。
姜靈男也表示，登山作為一種健康運動，是不少南韓人周末的「必修課」，所以南韓遊客把張家界當作一個健康的打卡地，張家界的獨特山景和優良空氣質素，加上包括旅行社、政府及相關部門各個方面的宣傳，的確對他們有很大的誘惑力。
據韓聯社2023年2月報道，南韓山林廳公布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七成南韓成年人每月至少登山或漫步山林一次。
張朝枝說，張家界「放大的盆景，縮小的仙山」的山嶽形象，非常符合南韓人心目中的仙山形象，南韓遊客經常被張家界的奇峰地貌所震撼。所以，幾乎所有南韓市場經營者都一致認為，張家界優美的山嶽風光是南韓市場不斷成長的根本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不少媒體報道，南韓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孝順父母，就送他們去張家界旅遊。」
姜靈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南韓當地的旅行社在做宣傳的時候，往往會把健康的登山運動和張家界「大氧吧」特質結合到一起，並將之與孝敬老人結合起來進行推廣。
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旅遊研究與規劃中心主任吳必虎提到，南韓遊客赴張家界旅遊的傳統已經有20多年，張家界的自然風光對於南韓人是具有吸重力的。
他說，南韓遊客到張家界旅遊主要是跟團遊，跟團遊主要在短時間內去固定的目的地，旅行社對路線非常熟悉，服務過程當中不停地調整，自然就「對上了南韓人的口味」。
事實上，把登山和孝道結合在一起進行針對性的旅遊宣傳，確實取得了不俗的效果。
南韓【中央日報】一篇報道稱張家界是「孝道觀光最佳觀光地」。在韓劇【我的大叔】裏，出現了「張家界那邊也有不少老頭去」的台詞；南韓旅遊綜藝【團結才能火】，稱張家界是「孝道觀光暢銷者」。
而南韓當地的旅行社，也積極推出了「張家界孝心遊」等一系列套餐。媒體報道，南韓知名旅行社日前表示，今年以來，預訂張家界旅遊產品的60歲以下的消費者占比為66%，陪父母同遊的40至50歲消費群體也在快速地增長，張家界在南韓的旅遊標簽正在從「銀發遊」轉變為「家庭遊」。
姜靈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往年來張家界旅遊的南韓遊客，確實大多都是60歲左右，甚至70多歲年齡段的，但是現在到張家界旅遊的南韓遊客逐漸年輕化，甚至不少「90後」「00後」，「這個趨勢我們也有點驚訝」。
據了解，目前，南韓各大旅行社都在積極策劃赴華旅遊產品，並將目光瞄準年輕受眾群。與此同時，近些年隨著社交網絡和短影片的興起，張家界官方以及一些旅遊從業者制作短影片，投放到YouTube、Instagram、TikTok等南韓人活躍的社交平台，吸引了更多相對年輕的南韓遊客。
張朝枝說，張家界南韓市場成長經驗表明，入境旅遊流的形成是一個多方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單一依靠某一力量難以形成實效，這也再次證明了旅遊業的「綜合性」，發展旅遊業需要多方形成合力，開拓一個入境客源市場更是如此。
吳必虎表示，張家界南韓遊客暴增「當然是好事情」，但也應該理性看待。因為，赴華南韓遊客數量暴增是和去年同期相比，當時因為疫情的影響入境遊客大量減少。他說，除了南韓遊客外，張家界還需要考慮如何才能吸引更多地區或者國家的遊客，比如日本、中東、歐美等。
他說，「我們的旅遊資源絕對沒問題，基礎設施也是世界一流，但僅僅這些還不夠，在軟的方面還需要提升。比如，有外國人到了中國以後，國內非常方便的電子化支付，反而使得他們寸步難行。」
吳必虎提到，中國旅遊界現在最關心的話題，不是為什麽外國人來某個城市很多，而是如何吸引更多外國人到中國來，包括全國兩會期間代表、委員都提了很多改進意見。
在他看來，這需要多部門配合、多方面著力。「因為入境旅遊也好，文化的競爭力也好，中國在世界上的形象也好，都需要很多部門一起配合，僅靠文旅部門是沒有用的。」他說。
在業內人士看來，現在國際遊客來中國旅遊，簽證手續的便利程度等還有提升空間。此外，中國入境遊市場現在整體的產品模式，還是以觀光為導向。如果要提升對國際遊客的吸重力，需要從多個方面去改善，進一步提升入境遊的便利性，以及旅遊產品、服務供給等。
作者：孫曉波
編輯：蔡如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