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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就是要激發受教育者強大的自信|專訪港中大(深圳)校長徐揚生

2024-02-09推薦

問答神州

「這個深夜裏,哪怕只有我一個人還在這裏讀書,人類就還有救。」——徐揚生

教育就是要激發受教育者強大的自信

問答神州專訪

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首任校長

徐揚生

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是一所經教育部批準、參照中外合作辦學條例設定,傳承香港中文大學的辦學理念和學術體系的大學。

徐揚生,中國空間機器人與智能控制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從2013年起擔任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首任校長。

教育最重要的三件事 做人 辦事 說話

吳小莉: 你提到在未來有兩條路,一個是機器人會越來越像人類,另一個是人類會越來越像機器人?

徐揚生: 這不是一件壞事,但是我們要理解它,尤其是我們的教育系統要在這個基礎上進行調整。

吳小莉: 做什麽樣的調整?

徐揚生: 比如說加強學生在情感方面、溝通方面、領導力方面的能力。

吳小莉: 具體應該怎麽做?

徐揚生: 我們學校就有這樣的訓練。比如每個星期都有人在台上講話,訓練表達能力,如果說他是學習經濟管理的,了解很多金融專業知識,那他可以創新什麽,他要和大家去講這些。怎麽說話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稱之為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情:怎麽做人、怎麽辦事、怎麽說話。恰恰這三件事情學校是不教的,所以學生們在大學裏的時候,我希望能夠把這件事情做起來。

吳小莉: 這就和以往大家對大學的理解不一樣,大家覺得考進大學,學一技之長,然後出社會能夠找得到有關的工作,但是你說的學做人、學做事,感覺都是待人處世,這好像不是一個硬科學?

徐揚生: 這個其實是很重要的。我們這個學校的理念就是要培養人,不是培養專家。 培養專家的學校有很多,培養做電工、做機械工的都有,但是我覺得這是一個工匠的工作,而我們的重點應該是培養人。世界是變化的,你不知道這些孩子20年以後去做什麽工作,你去問任何一個在社會上工作的人,問他們如今做的工作和大學時候學的一樣麽?十有八九告訴你,我大學不是學這個的。那既然如此,在大學期間我們為什麽不教學生們怎樣好好做人?人性是非常重要的,這才是根本的東西。

「學校是要有文化的,

但如果只有一種文化就不叫文化了」

吳小莉: 你的這種全面培養學生的教育體系在港中大(深圳)是怎麽體現的?已經開始實踐了嗎?

徐揚生: 是的,我們已經實踐十年了,並且實踐的經驗我們也有統計數據。我們有很多特殊的方案,比如書院制度,當學生入學後,每個學生根據所學的專業分到不同的學院之後,同時還會再分一個書院。比如逸夫書院等等,在書院裏面各個專業的學生,文學院、工學院、醫學院的學生都是混在一起的。

吳小莉: 在這裏就「跨學科」了?

徐揚生: 這就是「跨學科」的,因為社會是「跨學科」的,比如我是學化學的,但可能畢業以後我想創辦個公司,需要找投資,應該去哪裏找投資呢?我就想到我宿舍裏面就有個人是搞投資、搞金融的,而且跨學科是增強學生想象力非常重要的基礎。

吳小莉: 每個書院會不會有它的特點?

徐揚生: 有。比如說有的書院特別重視體育,學生們會經常搞比賽;有的書院非常重視中國文化,比如刺繡、詩詞、彈琵琶這種。學校是要有文化的,但如果只有一種文化就不叫文化了。 除了書院制度之外,還有一個我們做得比較好的就是通識教育,在我們學校學習的4年裏,每個學生都要學習通識教育,這是非常重要的。

吳小莉: 您跟我們解釋一下通識教育是什麽?

徐揚生: 比如要去讀世界各種文明的書,亞里士多德、柏拉圖、孔子、列子、莊子、【心經】、【古蘭經】等等都要讀,只有這樣你才知道世界的文明在哪裏,了解科學思維是怎麽樣的,培養獨立思辨能力,這是創新的基礎。

吳小莉: 那我們還要學科學的起源嗎?

徐揚生: 要學。我們民族是基於儒家思想,儒家思想不太重視科學思維和精神,比較重視傳承。當然傳承對創新也很重要的,但是傳承只是一步,我們還要做更高的一步,不能老想著別人做了什麽,我也要做什麽。目前國內的科學工作者,他老是看美國是怎麽做的,日本是怎麽做的,這叫做「跟隨者」,所以我們培養的是「領導者」,不能只是培養好的「跟隨者」。

吳小莉: 對,但是我們要提供機會,讓學生在大學青春年華的這4年裏,能夠有更多機會去看到不同的可能性。

徐揚生: 這非常重要。據我自己的觀察和研究,高中後期的1-2年和大學的4年,這個人的人生基本上就定了,他的格局、胸襟、能夠走到的範圍,基本上在這6年中就已經確定了,所以我們的教育非常重要。

「如果大學不和社會互動的話,

是成長不起來的。」

吳小莉: 我知道在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有一個特殊的規定,只給教授們發9個月的薪金,這是為什麽呢?

徐揚生: 國內大多數的大學都是政府公辦大學,政府當然要對社會負責,但是我們發現美國發展最好的幾個大學基本上都是私立大學,它們直接跟社會打交道,所以一定要把教授們推出去跟社會接觸,這個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大學不和社會互動的話,是成長不起來的。

吳小莉: 有沒有一些教授不適應就離開了?

徐揚生: 有的,有一些人是不喜歡這種制度的,他們原來是「鐵飯碗」,有12個月薪金,在這裏只給9個月薪金,那還不如到別的大學去,這種情況當然有了。但是大多數老師很喜歡這個制度,因為他可能會有更大的收益,並且他與社會聯系很緊密,可以幫助他做研究,但有些人是選擇不要收入,希望利用這三個月到想去的地方走一走。

吳小莉: 像遊學一樣,可以自己感受一下不同的社會。

徐揚生: 我們當然希望他們到比如說最好的大學去看一看。

吳小莉: 比如去做存取學者三個月?

徐揚生: 是的,那邊也可以有收入,其實是更自由了,要按人性的做法管理學校。

吳小莉: 所以其實你是在給一片土壤,讓他們能夠自己生根發芽?這片土壤只要足夠肥沃,人才流動對你來說一點都不是個事。

徐揚生: 對,所有東西都是流動的,比如說我吸引一批人才來,來了以後要是我不允許你離開,人家就不敢來了。

吳小莉: 其實大學跟企業很像,年輕人進了企業,除了在意薪資是否能養活自己之外,我跟的人能不能讓我成長也很重要,我做的專案是不是讓我覺得有貢獻?整個團隊的氛圍好不好?這些都是他們在意的。

徐揚生: 這是很重要的,但是大學是一個特殊的「企業」,我常講學生是第一位的,一開始很多人不接受,到兩三年以後還有很多人不接受,包括老師也不接受。

吳小莉: 那他們覺得大學裏第一的應該是誰?

徐揚生: 他們覺得自己是第一的,但是我認為,學生是第一的,老師是第二的,校長是第三的,校長就是給老師搬搬凳子,把好的老師都請來,這就是校長的職責。

是什麽讓他從美國回到香港

再來到深圳開辦學校?

徐揚生

1997年,香港回歸,在美國已學習工作10余年的徐揚生,離任卡耐基梅隆大學空間機器人實驗室主任,回到香港,任香港中文大學機械與自動化工程系系主任。

2013年,徐揚生擔任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首任校長。

吳小莉: 1997年的時候你願意回來,是因為什麽?

徐揚生: 那個時候香港剛剛要回歸,他們都是往外面走,我是往這邊過來,當時我的親戚、朋友都說我瘋了,但我還是蠻喜歡的。

吳小莉: 是誰跟您提出邀請的?您怎麽動心的?

徐揚生: 當時香港中文大學工學院院長到了我們卡耐基梅隆大學來,和我聊了以後我很高興的。1992年我第一次去香港,是去參加一個國際會議,我對香港的印象很好,我覺得香港是一個中西文化交融的地方,就像是最接近中國的世界,同時也是最接近世界的中國,再加上回歸開始了,香港已經離開祖國懷抱近百年,那回歸以後會產生怎麽樣的反應?我對此蠻有興趣的。那個時候很多香港人想的是中國內地太大了,會把香港給吞掉,我說還不一定,也可能香港是杠桿裏面的那個支點,把內地給撬起來呢?

吳小莉: 當時讓你選擇從美國回來的原因是什麽?你的研究怎麽辦?很多人說科學研究其實是需要一個氛圍。

徐揚生: 科學研究要氛圍是對的,但是科學研究最重要的還是人,最重要的人是誰?是你自己。一定要有自信能夠把團隊帶出來,之後就是源源不斷的人就出來了。我們老在說環境影響人,那這個環境是什麽?人也是環境的一部份,為什麽你把自己從環境中抹去了呢?老是想著需要一個氛圍好的環境,需要多少資金,誰來幫我?

吳小莉: 老想要進入一個好環境,沒想過自己可以創造一個環境?

徐揚生: 是的,這是完全可行的。

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校園

吳小莉: 最初你為什麽選在深圳龍崗建設學校?

徐揚生: 當時這裏全都是一片荒蕪的草地,草比我還高,龍崗當時屬於深圳的關外,這個地方周邊都是城中村,但有很多年輕人,整個深圳當時有一種27、28歲蓬勃向上,興旺發達的感覺。

徐揚生: 我當時是做了研究的,看了珠三角、長三角、渤海灣,存取了大概二十幾個大學、十幾個研究所,我發現有一點很奇怪,經濟角度上講這三個地方三足鼎立,但是科技上很不一樣。在北京的研究院、研究所有兩百五十幾個,上海有六十幾個,而在這裏深圳當時是零,就算把廣州算進來,當時也只是七個,這個是不相稱的。大學分布就更加不平衡了,北京當時有37個比較好的大學,上海好像有18個,而深圳當時只有一所大學,深圳大學。 我當時就跟政府提出來,後繼發展需要搞科技、搞教育,當時他們非常歡迎我們到這裏來,所以我們到深圳來辦學是「雪中送炭」。

吳小莉: 像美國來說,很多大學它帶動了一個地區的發展。比如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大學所在的美國波士頓市,還有史丹福大學所在的矽谷,它不但是成為了一個大學城,它還成為了一個經濟發展引擎。您覺得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有多大程度上可以成為龍崗的經濟發動引擎?

徐揚生: 這是肯定的,一個大學其實是這個地方的發展靈魂。我觀察過洛杉磯、舊金山、波士頓的發展都是這樣子。所以大學的輻射面是非常廣的,不僅是科學技術,還有文化、人才、子女的教育、醫療……所有都會進步的。龍崗這十年的發展非常大,幾乎是每個星期都在變化,這個發展跟大學是有關系的,可能一開始影響是比較小的,但在接下來的時間影響力會非常非常大。

2024年你想對年輕人說什麽?

徐揚生:我今年的題目寫了個「順天應時」,我們應該要順著潮流,順著時代的脈搏,但是同時你要有信心、要有勇氣、不要害怕。從小學開始到大學我們都是在想如何做選擇,我常講,世界上重要事情出現的時候,常常是沒有選擇的,人生可選擇的東西其實是不多的,那就有勇氣地接受它。

制作人:韓煙

編導:梅苑

編輯:金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