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成都6月23日電 題：重返球場那天，我夢裏全是那條受傷的左腿
——訪中國三人女籃隊員王莉莉
新華社記者王沁鷗、曹奕博、陳地
六月初的一個下午，中國三人女籃訓練課前，離開賽場已經八個多月的王莉莉第一個來到球館。那天午睡時，她一直在做夢，夢裏的畫面反反復復，一直都是自己那條受傷的左腿在蹬地、擰轉。但每次做動作前，夢裏的她都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不知道發力過後，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結果。
在大傷初愈的第一堂對抗訓練課前，潛意識裏依然存在的恐懼，以具象為夢的形式向她襲來。
22日，2024國際籃聯三人籃球女子系列賽成都站的賽場外，已經恢復對抗訓練半月有余的王莉莉向記者們講起了這個夢。在成都，她接過了上賽季國際籃聯三人籃球女子系列賽「最有價值運動員（MVP）」獎杯，不過依舊沒有上場。在場下坐著時，她的左膝上有著明顯的斑駁痕跡，那是因為傷腿長期貼肌貼導致的過敏。去年9月，她遭遇了職業生涯中第二次前十字韌帶斷裂。
那是2023賽季國際籃聯三人籃球女子系列賽年度總決賽，王莉莉在中國隊與法國隊的比賽中落地後意外受傷。2016年就斷過的那根韌帶再度成為她的「阿基里斯之踵」。那時距離巴黎奧運會開賽，還有十個月。
「幾乎是從我受傷那天、那一瞬間開始，我就開始計算康復和復出時間。」在成都，王莉莉回憶起過去這短暫又漫長的幾個月時說，有些時候，她會不敢想自己還能第二次站上奧運賽場。
「從時間上看，（恢復時間）可能是不夠的。因為我跟別人不一樣的是，這是我同樣位置的第二次手術，腿裏面的情況（和第一次比）都不太一樣。包括這個年紀恢復起來，肯定沒有年輕球員要快。」王莉莉說。
31歲的王莉莉是目前中國三人女籃隊中年齡最大的球員。出身北大女籃的她在2014-2015賽季進入中國女子籃球聯賽（WCBA）成為職業球員，此後曾在中國女籃的名單中幾進幾出，一直沒能坐上主力位置。直到2021年的東京奧運會，她和三人女籃的隊友們獲得銅牌，身背23號球衣的她在隊中是絕對核心，也自此被球迷們喚作「中國女喬丹」。
隨後便是一路地高歌猛進：2022年世界杯再拿銅牌，亞洲杯奪冠並加冕MVP；國行內賽中，她留下了單場獨攬60分的名場面，成為第二位在WCBA單場得到60分的本土球員；到了2023年，她在三人籃球國際賽場上拿MVP已是家常便飯，所有對手都在研究這個中國的23號。
但2023年的世界杯開始後，故事的走向開始有些不一樣。誌在奪冠的中國三人女籃無緣領獎台，結局已定的時刻，王莉莉說自己「好難過」「有點接受不了」，但是職業運動員的心態讓她幾天後就調整過來。
然而，大傷再襲。
「一開始是接受不了的。」王莉莉說，剛開始的日子，她一面迅速地開始在理性上計算時間、配合手術和康復，一面又控制不住會在感性上問「為什麽」——為什麽同樣的遭遇，偏要在她離巴黎奧運會咫尺之遙的時刻再度降臨，為什麽正在向山巔跋涉的自己要被重新打回谷底。
對於職業運動員來說，前十字韌帶斷裂雖然不一定意味著運動生涯的結束，但漫長的恢復期確實會打亂賽訓計劃，甚至會改變事業的走向。短則六個月，長則超過一年的停滯中，是從零開始的腿部韌帶和力量重建。手術後的韌帶需要透過壓腿的動作一點點生生掰開，否則即便已重新接上，新韌帶也無法支撐完成正常的腿部動作，而這過程會伴隨真切的、再次撕裂般的疼痛。術後的腿圍也會比正常腿細一圈，那些流失的肌肉需要日日不間斷的力量訓練，一塊一塊重新生長……
而與此同時，你的隊友、對手或許都在進步，賽歷也不會為你停下，競技體育世界裏的殘酷榮耀爭奪戰，從不等人。
「剛做完手術那會兒，心理上是更煎熬的，因為那時不能跳、不能跑，甚至都不能很快地走，情緒很復雜。」王莉莉說，「如果不是心中的目標和夢想，可能我走不到現在。」
熟悉王莉莉的人都知道她小時候為了能繼續打球跟父親起沖突的故事，但她說在生活裏，自己是個相對溫和安靜的人，除非涉及籃球：「我場上場下還是挺不一樣的，在場上他們都說我很……兇狠。」
從在老家院裏和男孩子們一起打球開始，這個個子並不高的女孩就總是場上的核心——永遠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在高人如林的籃下瘋狂拼搶籃板，決勝時刻的關鍵球從不畏懼出手。她說，這是她在場上的性格。
「我有一個教練說得挺對的，他說玩遊戲也要分個輸贏。這個輸贏，看你自己怎麽去衡量，你是想當輸的一方，還是贏的一方。」她說，「我一直覺得作為一名運動員，就是要和對手去抗衡，就是得永遠不服輸。」
這一次，她同樣沒認輸。職業運動員心裏都有一座天平，一邊是理想，一邊是傷病。對王莉莉來說，傷病那側一直在被壓上砝碼，可她的天平卻從未傾斜。復健強度增大之後，她說腦子裏的雜念反而少了許多。留給她的時間有十個月，她和團隊評估之後覺得一定夠用。24歲時，她用了六個月，31歲的她要付出更多，但她不會停下。
六月的那個下午，她手術後第一次踏上球場前，和隊友提起了那個夢。「我說讓她們在防守的時候提醒著我點，畢竟我八個月沒有過身體對抗了，我自己也不清楚臨場那一瞬間的判斷會是什麽樣子。」
而當對抗在現實中到來時，她覺得自己好像還是那個王莉莉：「對抗前會焦慮，但上場後沒有過多的時間想這些了，就會本能地就想著怎麽把那個球防下來，或者怎麽把球打進。」
「而且如果遇到防擋拆那種防守，隊友會在身後說：‘麗姐，後面有我。’我覺得這很重要。」她說，「就覺得，好像都沒失去的感覺。」
中國三人女籃目前已獲得巴黎奧運會參賽資格，最終參賽名單將於近日公布。去年，王莉莉和隊友們在歐洲比賽時，特意去協和廣場逛了一圈。那是巴黎奧運會三人籃球的比賽地。
「那裏可以看到埃菲爾鐵塔，確實挺浪漫的。」她說，「對，反正，挺期待的。」（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