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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查山谷的晨曦

2023-12-09旅遊

聽到第一聲貓頭鷹叫的時候,符建靈已經在橡膠林裏忙碌很久了。他戴著頭燈,手執膠刀,鋒利的刀口鏟開橡膠樹皮。嚓、嚓、嚓,聲音清脆。膠刀過後,樹皮裏的汁液立刻冒了出來,逐漸匯成一條白色的細流,滴落到膠碗中。

蟲聲喧鬧,反而襯托出夜的安靜。橡膠林處在什查山的山谷間。這裏屬於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的一般控制區。根據規定,一般控制區裏可以有居民生產生活,符建靈就在這片橡膠林裏割膠。淩晨1點多鐘,符建靈從家裏出發,騎摩托車只需10多分鐘就進了山。在什查山谷中,每一條彎曲的林間小路,他都走過很多遍,因此無比熟悉。

貓頭鷹又叫了。貓頭鷹的聲音聽起來可怕,在淩晨時分,尤其令人膽寒。然而,符建靈一點兒都不怕。他在這裏當護林員已經超過10年。這片山谷的一切,他早已熟悉。不僅這片山谷,整片國家公園鸚哥嶺片區的山林,一草一木,飛鳥走獸,他都非常熟悉。

符建靈生於1986年,家在海南省白沙黎族自治縣南開鄉什才村。從農業學校畢業後,他到三亞種了兩年蘭花。後來看到村裏張貼招聘護林員的通知,他當即報了名,從此成為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管理局鸚哥嶺分局南開管理站的一名護林員。

南開管理站現已並入元門管理站,包括站長在內,站裏一共有71名工作人員。符建靈覺得,當護林員的好處是,不用離家到很遠的地方去,在自己的家鄉,既有一份工作,又能照顧家裏,照看到自己種下的那些橡膠樹。更重要的是,符建靈喜歡山野,喜歡雨林,從小就對動物特別感興趣,飛鳥爬蟲他都能用當地方言叫出來。

一種動物或植物,一旦叫得出來名字,你就會覺得它親切了許多。而那些暫時叫不出名字的,符建靈會找到村裏的老人刨根問底。時間長了,山野裏的一切他都熟悉了。後來他當了護林員,又跟著來考察的專家學,回去又對著書本學,他發現,林中萬物都有一個非常準確的名字。

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是中國首批設立的5個國家公園之一。這裏的熱帶雨林是分布集中、類別多樣、保存完好的大陸性島嶼型熱帶雨林,是熱帶生物多樣性和遺傳資源的寶庫。熱帶雨林中,鳥的種類十分豐富,可謂鳥的天堂。當中,鸚哥嶺片區又是鳥類最豐富的林區之一,是保護海島鳥類多樣性及資源的重要區域。片區裏,已經被記錄到的鳥類有250多種。這麽多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在雨林中鳴叫起來,仿佛一支龐大的樂團在演奏。

身為護林員的符建靈有一項神奇的本領,就算看不見鳥的模樣,光聽到它的叫聲,也能辨別得出是哪一種鳥。至少七八十種鳥,他光聽叫聲,閉著眼睛都能說得出來名字。比如海南山鷓鴣,叫聲獨特,「咕咕咕」「咕咕咕」「鷓鴣」「鷓鴣」。但是你一旦靠近,鳥兒受到驚嚇,就聽不到它們的叫聲了。還有海南孔雀雉,叫聲有點奇怪,「咕咕」「咕咕咕」「咕」,不怎麽好聽,不過,它的外形很漂亮。這兩種鳥都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淩晨3點多鐘,什查山谷中響起了一連串「啊呼」「啊呼」的聲音。符建靈知道,這是黑冠鳽在叫了。黑冠鳽的身體呈深紅褐色或是黑色,頭頂有一頂黑色「帽子」,姿態優雅。起先,符建靈不知道這是什麽鳥,後來他把錄下的鳥叫聲發給專家辨別,又詢問了村裏的老人,才確認了這種鳥兒叫黑冠鳽。

之前,符建靈從鸚哥嶺分局借到一支錄音筆,上山的時候,就把鳥叫聲錄下來。有時候,為了錄下一種鳥兒的叫聲,他坐在林子裏、藏在草叢中,一躲就是一個多小時。有些鳥兒非常警覺,如果有人經過,它就飛走了。符建靈必須耐住性子,悄無聲息地隱藏起來。

海南孔雀雉在晚上6點半開始叫,7點就停了。符建靈去找孔雀雉,隔著兩三百米遠,朝著叫聲方向靠近,走了一段,它的叫聲就停了,符建靈只好坐下來,等待它再一次叫起來。當它又開始叫的時候,符建靈就迅速辨別方向,努力再靠近一點。如此反復,最終在隔著三五十米的地方,錄下了孔雀雉的叫聲。

雨林裏生靈眾多,它們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光是蛙類,符建靈聽到過叫聲的至少有十幾種。每一種蛙類叫起來的聲音都有區別。難以想象,個子小小的蛙類,叫聲居然那麽大,可以響徹山谷。

靜夜之中,還能聽到松鼠和赤麂的叫聲。符建靈聽得出至少5種松鼠叫聲的不同。赤麂的數量很少,但偶爾也能聽到叫聲。至於說昆蟲的叫聲,那就太多了。

作為護林員,符建靈的主要工作是森林管護、防火、宣傳、協助科研等。他和同伴們一起,每個月有22天上山巡護。有時會背著20多公斤重的裝備,一天徒步行走幾十公裏。

一年之中,大規模清山活動要組織3次,參與人數比較多,一次上山要四天三晚,其間要翻山越嶺、穿越雨林。小規模清山是三天兩晚,每個月都有。清山巡護主要是為了阻止非法侵占林地、破壞生態環境等行為,同時清除非法盜獵動物的繩套、獵夾等。從前有人會偷獵盜獵,不過近些年已經絕跡,可見人們的生態保護意識已經大大增強了。

熱帶雨林山高林密、路途濕滑,摩托車是護林員們的主要交通工具。但摩托車一般只能開到山腳,再往叢林中去,得靠腳力。護林員都很擅長爬山。背包裏裝著的,有帳篷、睡袋、手電筒、定位儀、相機等工作器材,還有食物、鍋具等生活用品,以及蛇藥、感冒藥、止痛藥等藥物。長年累月在雨林中徒步,符建靈他們都練就了一身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的好技能。

雨林中的生物很多,護林員不知什麽時候就會遭遇危險。山螞蟥個頭非常小,常常攀附在路邊的野草上,對於人的氣息極為敏感。只要有人從旁邊走過,它們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攀上衣服,進而貼上皮膚吸血。然而對於護林員來說,遇見山螞蟥早已是家常便飯,是極其微小的困擾。

林子裏毒蛇也很多,最常見的是竹葉青。有一回,符建靈在專註地錄鳥叫聲,一條竹葉青無聲地遊過腳邊,嚇了他一跳。好在,有經驗的他沒有動。竹葉青沒有感覺到威脅,也就悄悄溜走了。

更多的是神出鬼沒的胡蜂。有時候胡蜂的殺傷力絲毫不遜於一條蛇。一次,符建靈在山上聽鳥叫,遇到黑領噪鶥。這種鳥在雨林中並不少見,但是符建靈沒有錄過它的叫聲,因此舉著手機專註地錄起音來。結果,一只黑盾胡蜂不期而至,一針蜇到了他的頭部。回到駐地帳篷,符建靈的頭昏昏沈沈,疼痛難忍,一直躺到下午6點,才終於緩解。這幾年,符建靈被胡蜂蜇了3次,另兩次蜇到腳踝和胸前。蜇到腳踝那一次,腳腫了一個星期。

因為白天要上班,符建靈就利用晚上的時間來割膠。這些橡膠樹,是他增加家庭收入的途徑。護林員的薪金每年都在漲。妻子在家務農,孩子今年5歲。孩子慢慢大了,要用錢的地方多,還有柴米油鹽,因此還要靠種橡膠來貼補家用。

每天晚上8點多鐘,符建靈就睡了。淩晨1點多鐘起床,去橡膠林幹活,一般他會在早上5點多鐘割完橡膠,然後把膠水收到桶中。春夏季節,割完要馬上去收膠,不然容易在碗裏結塊,就賣不出好價錢了。

這些橡膠樹是符建靈親手種下的。今天割這一批樹,明天換另一批樹。下雨天不能割膠,也不能上山巡護,這時他才迎來難得的休息時光。

天一點點亮起來,晨曦將什查山谷塗上了一層明媚的顏色。許多人一定不知道,喚醒什查山谷的第一聲鳥鳴,是由哪一種鳥兒唱出的。但符建靈知道——每天早上5點多鐘,第一個叫醒整座山谷的,是黑枕王鹟。

緊接著跟上的,是白腰鵲鴝。白腰鵲鴝的叫聲嘹亮婉轉,悅耳多變。當它開始歌唱的時候,一個生機勃勃的清晨就拉開了序幕。

每當黑枕王鹟和白腰鵲鴝開始鳴唱,符建靈在橡膠林的工作基本就要結束了。他帶著些微的疲憊,在橡膠林的工棚裏坐下來,短暫地打個盹,既等待天亮,也等待膠碗中的液體匯聚而成。到6點來鐘,他再逐一把膠碗中的液體倒入桶中。一般可以收集到四五桶膠水。這是對他一夜辛勤勞動的回報。

此時此刻,黑枕王鹟叫了一會兒,白腰鵲鴝又叫了一會兒。符建靈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鳥兒的大合唱演出奉獻給他——

整座山的鳥鳴,匯成了一條清晨的溪流。符建靈一點也感覺不到疲憊了。整座山的鳥兒已經醒來,不遺余力地向一位辛勤的護林員奉獻著自己精彩的演出。

符建靈不禁為腳下的這一片土地感到自豪。它是如此豐富,如此富有生機,如此之美。

在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還有全球瀕危的靈長類動物——海南長臂猿,作為全球唯一分布地,有30多只。

長臂猿在霸王嶺那邊。有一次,北京來的專家邀請符建靈一起,在霸王嶺合作進行鳥類調查。那天早上7點多鐘,他們去尋鳥,無意中聽到遠處有長臂猿的叫聲。遠遠望去,一棵巨大的黃葛樹上果實已成熟,七八只長臂猿正在樹梢美美地享用早餐呢。

那一刻,符建靈感到自己真是太幸運了。很多人專程去探尋神秘的長臂猿,多年都難得見上一回。而符建靈去了一次,居然就遇到了——這是大自然的恩賜。

符建靈是如此熱愛大自然。聞聲辨鳥的能力固然令人羨慕,但他覺得,自己不過是向大自然學習而來。最值得驕傲的,難道不是大自然本身嗎?那麽多的動物,那麽多的植物,各有各的獨特,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價值。所以,護林員這份工作,符建靈是打心眼裏熱愛。

太陽出來了,什查山谷已然布滿透明的晨暉。符建靈騎上摩托車,車兩側綁著沈甸甸的收獲。在一整座山谷的鳥叫聲中,他行駛在回家的山路上,內心滿是歡快。

制圖:汪哲平【 人民日報 】( 2023年12月09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