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深秋,暮色已至,我肩挑百斤土特產,疾步穿梭於曲折的山徑上。原先蔚藍的天空,此刻已布滿陰霾,烏雲沈沈,雷聲隆隆,似乎預示著暴雨的降臨。我焦慮地瞥向遠方的小鎮,仍有十余裏之遙,心內惶急。
頃刻間,暴雨如註,我瞥見前方有間廢棄的牛棚,立刻疾奔而去,躲入其中。將肩上的重擔置於稻草之上,我倚柱喘息,聽著雨點猛烈地敲擊著牛棚的屋頂,仿佛大自然的宣泄。山路在雨水的沖刷下,化為溪流,狂風肆虐,將雨滴吹得四處飄散。
我凝望著外面的狂風暴雨,忽見一黑影疾馳而來。待其臨近,我才看清,竟是一位年輕女子。她渾身濕透,衣物緊貼身軀,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顯然,我的出現讓她感到意外,她微微一怔,急忙抹去額前的雨水,露出了一張清麗脫俗的臉龐。
正值青春年少的我,被她的美麗所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直到我們目光相觸,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低下了頭。牛棚的屋頂在暴雨的侵襲下,不斷滲水,我見她站立處已有水滴落下,便輕聲說道:「姑娘,此處漏雨,你且往內移些。」她聞言,警惕地後退幾步,我忙解釋道:「姑娘莫怕,我並非歹人。」她雙手緊抱胸前,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已被寒意侵襲。我脫下外衣,遞至她面前:「天寒地凍,姑娘披上吧。」她接過衣物,輕聲致謝,同時詢問道:「公子何方人氏?我未曾見過你。」我答道:「我名劉少峰,自縣城而來,原欲急赴鎮上,不料遭此雨,只得在此暫避。你可是此地之人?」她點頭回應:「我家就在不遠處村落,我是莫麗華,剛從山上勞作歸來,恰逢大雨,也至此躲避。」隨後,我們開始閑話家常,閑談間,彼此的心靈逐漸靠近。未曾想,那日在牛棚的偶然相遇,竟為我們的人生編織了一段姻緣,她後來成為了我生命中的另一半。
我生於七十年代初期,家鄉是一個物資富饒的小縣城。父親乃轉業軍人,在政府機構任職,母親則是一名中學老師。在那時,我家境相對優越。我自幼聰慧伶俐,父母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透過讀書考大學,未來能有所作為。然而,我卻與書本相悖,似乎並非讀書的料。三年級時,同學們已熟練掌握了加減乘除,而我連兩位數加減法都難以應對。每次考試,父母總會因我的成績而憤怒不已。他們常嘆息:「少峰這孩子,聰明伶俐卻如此愚鈍於學業。」
小學升初中時,我因成績不佳,未能順利進入初中。幸得母親在學校工作,她多次請求下,學校才勉強接納了我。一九八四年,我完成了初中學業,從此與書本告別,那時我年僅十四歲。懵懂無知的我,在家中閑散度日,吃飽後便四處閑逛。我常去的地方是東街橋洞下的象棋攤,那裏聚集了許多老人,他們一邊下棋一邊談笑風生,我則在一旁傾聽,頗為享受。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棋藝也日益精進,從最初的屢戰屢敗到後來的屢戰屢勝,所有的老人都成了我的手下敗將。我在當地的象棋圈裏聲名鵲起,人們都說東街出了一個天才少年,僅用半年時間,就已在東街無敵手。然而,我整日遊手好閑,父母對我的前途深感憂慮。有些聲音悄然蔓延,他們提到那少年,「這個孩子整天不致力於正經事業,就像個遊手好閑的遊蕩者,將來他要怎麽養活自己?」在這段無意識遊走的時光裏,我已在街頭巷尾徘徊了數年。終於,成年的鐘聲敲響,父親的話語如重錘擊心:「孩子,你已長大,必須學會獨立生活,不能永遠依賴父母的庇護。去外面尋找一份正經的工作吧。」那話語如冰水淋頭,讓我深感羞愧。
翌日清晨,我懷揣決心,踏上了尋找工作的道路。我穿梭於各個建築工地,但無一例外,都未能找到一份適合我的工作。心灰意冷的我,坐在路邊的石階上,只能買幾個包子填腹。然而,我卻又不自覺地走向東街的象棋攤。我在與老人們下棋的間隙,詢問哪裏可以找到工作。他們紛紛搖頭,似乎對這個問題也無能為力。
正當我準備離開時,一個老者對我說:「你若能在三局之內都贏我,我便為你指一條明路。」我心中一動,坐到了他的對面。果然,我輕松勝了他三局。他對我點了點頭,說:「小夥子,你棋藝不錯。既然你無事可做,為何不考慮做點小生意?城裏人現在都喜歡買些土特產送禮,你可以去山裏收購些土貨,然後在城裏擺個攤位。」
他的話如一道閃電,照亮了我迷茫的前路。我從未想過要做生意,但此刻,我卻覺得這也許是一條值得一試的路。我決定試一試。我的父母對此也十分支持,他們給了我五百塊錢作為啟動資金。
於是,我開始了我的奔波之旅。從縣城到鄉村,再從鄉村返回縣城,我不斷地在兩地之間穿梭。我收購的土產品因其正宗而深受城裏人的喜愛。每次從山裏回來,不出兩天,所有的土特產都會被搶購一空。尤其是百合粉和蕨粑等綠色食品,更是供不應求。有時,我也會收購一些臘肉和血粑豆腐等臘味來滿足不同客戶的需求。
盡管生意小,但利潤卻十分可觀。一年下來,我的收入竟然超過了父母的總收入。只是,每次進山都十分艱辛,那時的農村交通並不便利。但即便如此,我也從未放棄過。因為我知道,只有堅持下去,才能走向更美好的未來。身負行囊,我只得步行前行,所有的貨物都得依靠雙肩來承擔,一路崎嶇地帶出大山。遇到雨雪交加的日子,我常被困於山中,難以自拔。直到那日遇見莫麗華,本以為自己將要在荒郊的牛棚中度過一宿。然而,未曾預料到的是,暴雨停歇時,夜幕已經悄然降臨。莫麗華歸還了我她的外套,對我溫柔地說:「劉少峰,此刻天色已晚,你是無法再趕到鎮上的了,不如隨我到家中暫歇一晚吧。」我心中感激,這正是我此時之需,便爽快地答應:「那便勞煩姑娘了,請前方帶路。」
她家不遠,我們走了大約半小時便抵達。這是一間木制小屋,屋頂覆蓋著木皮,雖顯老舊,但內部卻打掃得井井有條,整潔無比。我們才剛進入院子,莫麗華的父母便自屋內走出,看見我們時,臉上滿是驚異之色。她父親詢問:「你總算回來了,我和你母親正打算去尋你,這位年輕的朋友又是何人?為何隨你而來?」莫麗華笑著解釋:「父親,我因避雨而在牛棚中逗留,所以晚歸,讓你們擔憂了。他是劉少鋒,因路經此地而天色已晚,無處棲身,故我邀他至我們家暫住一晚。」
我深知人情世故,此時有求於人,便立刻露出友善的笑容說:「叔叔嬸嬸,今晚多有打擾。」隨後,我從包袱中取出一塊臘肉,遞到莫叔叔手中,「今晚便以此物為餐吧,我本是臨時借住,未曾提前準備,還望莫怪。」莫叔叔看著我,接過臘肉,笑著說:「看你年紀輕輕,竟如此懂事,那我便欣然接受了。」
我自來善於與人交往,即使初次踏入她家,也並未感到拘束。我一邊協助他們準備飯菜,一邊與他們閑談。不一會兒,飯菜已準備好,莫麗華也已沐浴更衣,換上了一件藍色的外衣和黑色的喇叭褲,顯得既時尚又大方。我們圍坐在一起享用晚餐,莫叔叔更是從酒缸中舀出半壺酒,執意要我共飲一杯。盡管我們初次相遇,仿佛水波萍聚,然而他們一家人的淳樸與好客讓我感受到了久別重逢的溫馨。圍坐在餐桌旁,我們如多年摯友般把酒言歡,笑聲與談語交織成一幅和諧的畫面。幾盞酒下肚,加之白日裏的奔波勞頓,困倦之意漸漸襲來。此時,莫麗華體貼入微,她輕聲說道:「劉少鋒,看你如此疲憊,我已為你準備了床鋪,廂房之內,你可安心歇息。」我匆匆洗漱,步入廂房,只見床鋪整潔,被褥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顯然是精心為我準備的。這股暖意湧上心頭,我深感他們一家的友好與周到。
躺在床上,困意如潮水般湧來,不久我便沈入了夢鄉。第二日清晨,雞鳴之聲打破了寧靜,將我從甜美的夢境中喚醒。我整衣起床,走進夥房,只見莫麗華已為我備好了早餐。她笑容滿面,輕聲說:「知道你急於趕路,所以我早早準備了早餐,你快些享用吧。」她那楚楚動人的模樣令我為之一怔,仿佛看到了仙女下凡。
用過早餐後,我挑起擔子準備告別。此時,莫叔叔從屋內拿出兩塊臘肉,言辭誠懇地對我說:「這是我們的回禮,你遠道而來,且帶了禮物,我們自然要以禮相待。這是我們這裏的習俗。」我連忙推辭:「叔叔,這如何使得?我叨擾了你們,已是愧疚難當,又怎能再接受你們的贈予?」在我的堅持下,他們一家終是作罷。
回到家後,莫麗華和她的家人時常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他們的熱情與真誠讓我難以忘懷。不久,我帶回的土特產便銷售一空,我又踏上了下鄉收貨的征途。在離開縣城之前,我特地選購了一些山裏不易購買的物品,決定再次拜訪莫麗華一家。當我再次站在他們家門口時,他們一家人的驚喜之情溢於言表。我將帶來的物品一一搬入屋內,莫叔叔在一旁急切地說:「使不得,使不得,你太過客氣了。」我笑著回答:「叔叔,你們住在山裏,這些東西難得一見,我正好順手給你們多帶了一些。」陽光明媚的那一天,莫家的田地中紅薯豐收,整個家庭都沈浸在忙碌的喜悅中。我主動提出要去地裏出一份力,希望能分擔一些勞作。莫麗華望著我,眼中閃爍著笑意,輕輕地說:「農活繁重,怕你這位城裏的朋友難以適應。」我堅定地拍了拍胸口,自信地回答:「身體強健如我,豈能應付不了?」見狀,莫麗華不再多言,遞過一把鋤頭,帶著我步入那金黃的田地。
青春年華,我們因頻繁的接觸而日漸親近,無聲無息中,兩顆心緊緊相連。自那以後,每次踏入深山,我總會找借口去拜訪莫麗華家,而她的家人總是如往常一般熱情款待。春節到來,父母帶著媒人前往莫叔叔家,然而那時的我與莫麗華早已心心相印,媒人只是走過場,依照習俗而已。母親望著我說:「你平日裏總愛胡鬧,沒想到這次眼光如此獨到,選擇了這麽一位賢良淑德的女子。」
1991年,我們在親友的祝福聲中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婚後不久,我們迎來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家庭充滿了歡聲笑語。我們的生意也逐漸步入正軌,越做越大,最終註冊了公司,經營範圍不斷拓展。如今,我們已經共同走過了三十多個春秋,風雨同舟,相互扶持。若沒有那場意外的暴雨,若沒有在牛棚裏的不期而遇,或許我們還在各自的世界中徘徊。然而,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安排,讓我們在最美的時光相遇,相知,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