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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平」的元代文人——解讀馬致遠【蟾宮曲 嘆世二首】

2023-12-13國風

馬致遠,元曲四大家之一。曾被元代皇家賞識,任高級京官,外放浙江省務官後,因禍被貶為平民。晚年隱居杭州,潛心創作。以散曲見長,【天凈沙 秋思】膾炙人口。著名劇作有【漢宮秋】【呂洞賓三醉嶽陽樓】【西華山陳摶高臥】等。

馬致遠的生平遭遇,堪稱元代文人的代表。元朝統治者野蠻粗暴、殘酷盤剝壓榨,政由賄成、官氣極度腐敗,只論武力、不講倫理法度,漢家文人仕子「秀才遇著兵」,只能忍氣吞聲、歸隱山林,把「躺平」作為最後的無奈選擇。

馬致遠遭到貶謫,從高官急轉直下淪為為百姓,無情的現實和世態的炎涼給他以殘酷無情的沈重打擊。所以他能寫出以慨嘆世道無常、人生如夢為主題的作品,就很容易理解了。

【嘆世二首】,就是元代文人仕子「躺平」心態的集中寫照。下面逐句解讀這兩首著名的元代散曲代表作。

蟾宮曲·嘆世二首

馬致遠〔元代〕

鹹陽百二山河,兩字功名,幾陣幹戈。

項廢東吳,劉興西蜀,夢說南柯。

韓信功兀的般證果,蒯通言那裏是風魔?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醉了由他!

東籬半世蹉跎,竹裏遊亭,小宇婆娑。

有個池塘,醒時漁笛,醉後漁歌。

嚴子陵他應笑我,孟光台我待學他。

笑我如何? 偌大江湖,也避風波。

【蟾宮曲·嘆世二首】其一逐句解讀

鹹陽百二山河,兩字功名,幾陣幹戈。

原意是:鹹陽,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的山河,二萬兵力足可抵禦百萬大軍的進攻。當年楚漢相爭,為了「功名」二字,鹹陽城下發生過多少次的幹戈爭戰血流成河。

這一句的要害,在於「功名」二字。世人的一切行為,都圍繞這兩個字。看破的笑話看不破的「癡」,看不破的也笑話看破的「愚」。作者開首一句就點出朝代興亡更替、世人窮通富貴的要害,為以後的「嘆世」言明了主題。

項廢東吳,劉興西蜀,夢說南柯。

項羽兵敗東吳自刎烏江,劉邦在西蜀興立漢朝,到頭來都是南柯一夢。不管曾經多麽轟轟烈烈,當時看上去氣壯山河,終歸都只是過眼煙雲。富貴功名總是夢,夢醒後煙消雲散,都是空無一場。

唐代傳奇【南柯太守傳】有個故事,一個落魄秀才大白天躺在家宅旁邊的槐樹下,夢入大槐安國,被招為附馬,在南柯郡做二十年的太守,享盡榮華富貴。後來大槐安國戰敗,公主死亡,秀才被遣送出境,夢也隨之醒來。夢醒後才知道這只是南柯一夢。所謂大槐安國,原來是槐樹下的蟻穴。作者此時參照這個典故,是說明人世間的爭鬥本質上和螞蟻一樣,功名富貴也只是夢一般的過眼雲煙。

作者以家喻戶曉的歷史人物和事件,以及南柯一夢的唐代傳奇故事,來表達自己對歷史和政治皆是虛無的中心觀點,借秦漢之際的歷史人物和事件,來說明自己看破放下後對功名事業的厭棄。然後進一步說明自己的終極看法:劉項興亡,都只不過是黃粱一夢啊。

韓信功兀的般證果,蒯通言那裏是風魔?

韓信為漢朝建立功高蓋世,到最後歸落得個死於陰人之手的悲慘結果。蒯通當初勸韓信趁早自立,否則就不會有好下場。韓信死後蒯通靠裝瘋保住性命,可他的預判如此準確哪裏有半點瘋魔?

這是進一步說明,所謂的功名事業,並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透過對混亂不清、黑白顛倒的歷史事件和人物的否定,對說不清功過、理不明是非的黑暗現實政治表示反感。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醉了由他!

蕭何月下追韓信,韓信登台拜將,成就了的豐功偉績;後來蕭何騙韓信入宮死於呂後之手,即所謂「成了蕭何、敗也蕭何」。

既然人世間的事反復無常、說不清理不明,索性就一醉方休、由他去吧!「千秋功業三杯酒,百年風雲一壺茶」,老子我從此「躺平」,沒心情再去管求他!

【蟾宮曲·嘆世二首】其二逐句解讀

東籬半世蹉跎,竹裏遊亭,小宇婆娑。

這一句的原意是:我前半生虛度了光陰一事無成,現在在通幽的竹徑中,隱映著一座小巧的遊亭,而竹徑的盡頭,就是我的婆娑別致的小巧庭院。

這是作者在炫耀他歸隱後生存環境的愜意,其實是無奈之下的自我安慰和自我陶醉。東籬,出自「隱逸詩人之宗」陶淵明的筆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蹉跎,是虛度光陰、一事無成的意思。小宇婆娑,是指自己現在居住的小屋周圍樹木茂盛。

有個池塘,醒時漁笛,醉後漁歌。

我的小屋旁邊有個池塘,我醒的時候吹起悠揚的漁笛,醉酒之後又放聲唱起漁歌。

這一句看似悠然自得,其實內心極度的苦痛和壓抑,已經近乎瘋魔。

嚴子陵他應笑我,孟光台我待學他。

嚴子陵,東漢人,少年時與劉秀一同遊學。劉秀登基當了皇帝後,屢次召他出仕為官,嚴子陵不去,隱居在富春江,以耕漁為生。作者說嚴子陵應笑我,是說自己不能像嚴子陵那樣歸隱,但江湖也能「避風波」,借喻官場中也可求隱,是一種自我解嘲式的心態。

孟光台,漢代醜女,三十歲始與梁鴻成婚,後來與丈夫一起逃到霸陵山中隱居,舉案齊眉的成語,就出自孟光,比喻夫妻相敬相愛。作者在此參照這個典故,是誇耀自己有個傾心相隨、心意相通的好妻子吧。

笑我如何? 偌大江湖,也避風波。

這一句承接上一句:笑話我什麽呢?再大的江河湖海,再險再急的風浪波濤,我也自有躲避險惡、自求平安的辦法。

這一句再次表明了作者把「躺平」作為避世立身的法寶,只求在恬靜的田園生活中寄身世外、與世無爭,尋求六根清凈的無窮樂趣,其實卻蘊含了內心的波瀾起伏,反映出作者在政治出世與入世之間的極度苦悶中掙紮。

既不齒於官場的腐敗,不肯與之同流合汙,又無力擺脫或與之抗爭,於是苦心經營了一片精巧的小天地,雖比不上前輩隱士超世脫俗的氣魄,也可以大概效仿其遺風,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從中得到一種聊以自慰的心態平衡。

結語

馬致遠年輕時也曾熱衷功名,曾經一度春風得意,譽滿京華。他和所有漢家文人仕子一樣,初入官場時有「佐國心,拿雲手」的政治抱負,但最終在黑暗的政治和官場中一敗塗地,根本不能實作。在經過了二十多年的宦海浮沈後,最終徹底淪為平民,他看透了世事無常、人生榮辱,最後退隱林泉、徹底「躺平」,潛心元曲創作,晚年過著「林間友」、「世外客」的閑適生活。

這兩首著名散曲,從內容和風格上看,應該是馬致遠歸隱山林後心態歸於平靜、不再牢騷太盛的「躺平」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