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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首「夢中人」詩詞,可以是友情,也可以是愛情,或一個哲學問題

2024-08-13國風

歌手任賢齊有一首歌曲,名叫【天涯】,這首歌有很多傳統文化在裏面。比如,「問天涯,望斷了天涯」,這明顯是深受大詞人晏殊的「昨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影響;而這句,「夢中人的夢中,夢不到被吹散往事如風」中的「夢中人」,更是詩詞中一個永恒的話題。

夢中人的夢中,夢不到被吹散往事如風

1.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王勃

「初唐四傑」之一的詩人王勃,可以說是最會寫送別詩的詩人。除了那句著名的「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以外,還有【秋江送別二首】中的「已覺逝川傷別念,復看津樹隱離舟」,「誰謂波瀾才一水,已覺山川是兩鄉」,都是那麽膾炙人口。而這首【別薛華】也不例外,是一首非常棒的送別詩:

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

悲涼千裏道,悽斷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悲涼千裏道,悽斷百年身」,在這迢迢千裏的行程中,惟有一顆悲涼失意的心作伴,這簡直會拖垮人生不過百年的孱弱身體。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你我的心情都是漂泊不定,我們的生活也是一樣的辛酸淒苦。這句和那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的意思基本上相似,但這句則更加心酸苦辣。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不論是離開的人,還是留下的人,彼此都會在對方的夢中出現。

一句,「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我們現代人讀來多少有些輕薄,或者輕佻。因為只有情人之間,才會說是「夢中人」。但在古人看來,這很正常,因為在古人眼裏,友情和愛情是同等重要,甚至是友情更重要一些。

2. 試折一枝含萬恨,分明說向夢中人,權德輿

毫無疑問,在傳統文化中,「夢中人」也可以作為「情人」、「愛人」的代名詞。這首唐代詩人權德輿的【石楠樹】,就是這種意象。在傳統文化中,「石楠」象征了愛情,被稱為「相思樹」,所以,這首【石楠樹】中的「夢中人」,一定是象征了愛情:

石楠紅葉透簾春,憶得妝成下錦茵。

試折一枝含萬恨,分明說向夢中人。

試折一枝含萬恨,分明說向夢中人

「石楠紅葉透簾春,憶得妝成下錦茵」,石楠樹春季新葉紅艷,夏季轉綠,秋、冬、春三季呈現紅色。春天,石楠樹的紅葉,紅透了整個簾子,展示了色彩斑斕的春天。想當年,你新妝後,來到綠茵場上,像石楠樹一樣迷人。

「試折一枝含萬恨,分明說向夢中人」,折一枝在手把玩觀賞,好像石楠花含恨不已,萬種憂愁,顯露其中。所憂所恨原因,皆為夢中人。好像欲吐心中懷春之思,向夢中懷念之人訴說自己的滿腹心事似的。

一句,「試折一枝含萬恨,分明說向夢中人」,這裏,石楠樹象征了那個女孩,心中有千愁萬恨,要向那個夢中人訴說。

3. 夢中人似玉。覺來更憶腰如束,辛棄疾

這首大詞人辛棄疾的【歸朝歡】,是寫給梅花的。其中的「夢中人」更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故事。這個夢,其實是「羅浮夢」。據唐代文學家柳宗元記載,隋人趙師雄遊廣東羅浮山,傍晚在林中小酒店旁遇一美人,遂到店中飲酒交談。趙師雄喝醉睡著了,在東方發白時醒來,發現睡在一梅花樹下。我們來看這首詞:

山下千林花太俗。山上一枝看不足。

春風正在此花邊,菖蒲自蘸清溪綠。

與花同草木。問誰風雨飄零速。

莫怨歌,夜深巖下,驚動白雲宿。

病怯殘年頻自蔔。老愛遺編難細讀。

苦無妙手畫於菟,人間雕刻真成鵠。

夢中人似玉。覺來更憶腰如束。

許多愁,問君有酒,何不日絲竹。

夢中人似玉。覺來更憶腰如束

「山下千林花太俗。山上一枝看不足」,辛棄疾記錄了寫這首詞的緣由,「齊庵菖蒲港,皆長松茂林,獨野梅花一株」。所以,「山上一枝」,當然是指那一株梅花。

山下有千株松林,盛開百花,但百花都太俗。只有山上的那一株梅花,讓我日日看不夠。

「與花同草木。問誰風雨飄零速」,辛棄疾記錄說到,「不數日,風雨摧敗殆盡」。是說這株梅花沒幾日,就被風吹雨打而零落。

這株梅花跟其他的草木一樣,但又有哪個草木像它那樣,被風雨迅速打落飄零了呢?

「夢中人似玉。覺來更憶腰如束」,這裏的「夢」,當然是指「羅浮夢」。所謂「夢中人似玉」,當然是指梅花仙子像寶玉一樣溫潤,其實,就是說梅花溫潤如玉。「覺來更憶腰如束」,醒來以後,更加覺得梅樹枝,像美女的腰肢一樣,細如束。

4. 九十日春都是夢,夢中還作夢中人,李奎報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贊美春天是一個永恒的主題。贊美春天的詩詞也是數不勝數,而這首金代詩人李奎報的【次韻尹學錄春曉醉眠·其二】,可以說是別出心裁,而且詩人對春天的喜愛之情,可以說是溢於言表:

睡鄉偏與醉鄉鄰,兩地歸來只一身。

九十日春都是夢,夢中還作夢中人。

九十日春都是夢,夢中還作夢中人

「睡鄉偏與醉鄉鄰,兩地歸來只一身」,「睡鄉」,就是現在我們常說的夢鄉。而「醉鄉」,則是人大醉後的幻境。一個人大醉之後,必然是大睡一場。所以,詩人說,夢鄉是和醉鄉相鄰的兩個地方,詩人先是醉了,然後接著就睡了。最後,詩人從睡夢中醒來,同時,也從醉酒中醒來,詩人經歷了兩地,最後還是只身歸來。

那麽,詩人為什麽先是進入醉鄉,然後又進入夢鄉呢?當然是因為春天太美了,不知不覺就讓詩人大醉一場,然後大睡一場。

「九十日春都是夢,夢中還作夢中人」,其實,詩人就算不醉,就算不睡,九十日的春天,天天都像是在做夢一樣。然後,在夢中,又喝了個大醉,然後,又進入另一個夢中,在這個夢中,詩人還是在欣賞著春天。

一句,「九十日春都是夢,夢中還作夢中人」,詩人的「夢中夢」,跟美國科幻片【盜夢空間】中的「夢中夢」還是有所不同的。詩人的「夢中夢」,是指詩人生活在春天,就像是在做夢一樣,那麽夢幻。而當詩人在這迷人的夢幻中,喝醉了酒,進入夢鄉,那就算是「夢中夢」了。

一句話,春天太夢幻了!

5. 客路相逢談往事,與君俱是夢中人,林椿

這首金代詩人林椿的【贈眉叟弟僧纘之·其一】中的「夢中人」,含義則相對復雜一些。一大半是象征了朋友之間的友誼,就像王勃的那句,「俱是夢中人」一樣;還有一小部份,似乎是在暗示,他們對功名的追求,可能就像是在夢中一樣虛幻:

長安初識少麒麟,不見於今七換春。

客路相逢談往事,與君俱是夢中人。

客路相逢談往事,與君俱是夢中人

「長安初識少麒麟,不見於今七換春」,「麒麟」,電視劇【瑯琊榜】中,梅長蘇號稱「麒麟才子」。可見,「麒麟」用來比喻才能傑出、德才兼備的人。

當年,在長安初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一個青春年少的「麒麟才子」;轉眼間,我們分別已經經歷了七個春秋。

這裏有非常隱晦的意思是,雖然當年你號稱「麒麟才子」,但是你到現在還沒有取得功名。

「客路相逢談往事,與君俱是夢中人」,今天,我們都在各自的客路上,不期而遇,談論起了往事。論友誼,你我均是對方的夢中人;論人生,你我都沒有取得功名,仍然像一個夢中人一樣,是那麽虛幻。

一句,「客路相逢談往事,與君俱是夢中人」,人生的友誼,人生的苦辣,都在不言中了。

6. 山鳥一聲驚夢覺,始知身是夢中人,胡奎

「莊生夢蝶」,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最有名的哲學命題。【莊子·齊物論】中寫道,「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明代詩人胡奎在【和小遊仙·其三】中,再次演繹了「莊生夢蝶」的故事:

櫻桃窗下夢青春,蝴蝶翩翩是幻身。

山鳥一聲驚夢覺,始知身是夢中人。

山鳥一聲驚夢覺,始知身是夢中人

「櫻桃窗下夢青春,蝴蝶翩翩是幻身」,詩人在一個旁邊種了櫻桃樹的窗下,做了一個夢,夢見在春天裏,詩人幻化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下翩翩起舞。

「山鳥一聲驚夢覺,始知身是夢中人」,突然,一聲山鳥的叫聲,將詩人從夢中驚醒;然後才知道,自己剛才是在夢中,而不是在現實中。

值得註意的是,莊子的「莊生夢蝶」,是一個哲學命題,在其中,莊子也不知道是自己夢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成了自己,帶有強烈的哲學意味。而這首詩中,詩人「始知身是夢中人」,知道自己變成蝴蝶是做了一個夢,這就沒有了「莊生夢蝶」的哲學思想。

但這首詩有的是對春天的熱愛,因為喜歡春天,所以,詩人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去感受春天,感受百花。

7. 十載詢詢蒙指道,至今猶作夢中人,申叔舟

這首明代詩人申叔舟的【題溫陽壁上·其六】中的「夢中人」,又與其他的「夢中人」不太一樣,它不是象征友情,也不是象征愛情,更不搞什麽哲學思維,而是象征了「師生情」,把尊師當成了「夢中人」,有點肉麻,但在古人,老師如同父母,也不為過:

浮生變化孰知真,日見紛紛萬事新。

十載詢詢蒙指道,至今猶作夢中人。

十載詢詢蒙指道,至今猶作夢中人

「浮生變化孰知真,日見紛紛萬事新」,人生在世,就像是浮萍一樣的生活,千變萬化,誰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只過了一天,就發現紛紛世上潮,萬事如同新的一樣,真的讓人眼花繚亂。

「十載詢詢蒙指道,至今猶作夢中人」,十年了,我承蒙您的循循善誘,錚錚指導,讓我眼界大開。十年了,直到今天,您仍然是我時常夢到的那個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一句,「至今猶作夢中人」,可以理解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讓我感恩戴德的那個人,讓我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8. 惟有香魂消不得,至今猶作夢中人,陸弼

毫無疑問,這首明代詩人陸弼的【無題】中的「夢中人」,是象征了愛情,指的是情人。這個情人應該是一名歌妓,不知道什麽原因離開了原來的住所,已經是人去樓空,讓詩人感慨不已:

珠簾寂寞網流塵,舞歇歌殘已十春。

惟有香魂消不得,至今猶作夢中人。

惟有香魂消不得,至今猶作夢中人

「珠簾寂寞網流塵,舞歇歌殘已十春」,珠簾還在,但是已經沒有人了,所以,珠簾也落了一個寂寞,現在網上都是灰塵。當年的舞蹈,已經停歇了,當年的歌聲,也已經殘了,已經整整過去了十個春秋。

「惟有香魂消不得,至今猶作夢中人」,只有她的香魂,似乎永遠消失不了,直到今天,還在我的夢中,做我的夢中情人。

一句,「惟有香魂消不得,至今猶作夢中人」,表達了詩人對歌女刻骨銘心的思念。人生往往就是這樣,充滿了巨大的不確定性。唐代詩人劉希夷曾寫過,「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由於某種原因導致了人的不同,但有個人在思念著她,這恐怕是她最大的安慰吧!

9. 我夢未醒君夢覺,可能還喚夢中人,王世貞

對於佛家而言,入世紅塵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只有身入佛門,才算是夢醒。所謂「色即是空」,既然萬事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這不就跟做夢一樣嘛。明代詩人王世貞的【戲成三絕·其一】,就講述了這樣一個道理:

一尊蕭寺鬢毛新,醉後那論主與賓。

我夢未醒君夢覺,可能還喚夢中人。

我夢未醒君夢覺,可能還喚夢中人

「一尊蕭寺鬢毛新,醉後那論主與賓」,在一個蕭條的寺廟裏,喝著一杯酒,兩鬢已經新生出白發來了。喝著,喝著,就醉了,在醉鄉裏,哪裏還有什麽主人和賓客的關系,大家百無禁忌,有什麽說什麽。

「我夢未醒君夢覺,可能還喚夢中人」,現在看來,是我在紅塵美夢裏還沒有醒來,而您呢?早已經從夢中醒來了。從您跟我討論的熱情勁,您不但自己醒來了,而且在呼喚著那些在紅塵美夢中還沒有醒來的人,希望他們能夠醒來。

一句,「我夢未醒君夢覺,可能還喚夢中人」,這裏的「夢中人」,又跟「莊生夢蝶」中的「夢中人」不一樣,它是佛家的哲學思想。

入世就跟做夢一樣,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只有出世才是夢醒!

10. 南北支離嘆此身,相逢俱是夢中人,盧龍雲

如果說金代詩人林椿的【贈眉叟弟僧纘之·其一】中的「夢中人」,「追求功名,不過是夢一場,到頭來一場空」的思想還比較隱晦。那麽,這首明代詩人盧龍雲的【謁別呂翁祠】,所表達的思想,就明顯得多:

南北支離嘆此身,相逢俱是夢中人。

久知鳥道多危轍,曾見鹽車解絕塵。

社酒尚違元亮菊,秋風又美季鷹蒓。

滔滔騎從群遊客,莫笑盧生夢未真。

南北支離嘆此身,相逢俱是夢中人

「南北支離嘆此身,相逢俱是夢中人」,「支離」,漂泊流浪。我這一生,從南到北,從北到南,四下漂泊流浪。今天,我們又一次相逢,彼此都還是那個追逐功名的夢中人罷了。到了夢醒的時候,終究是兩手空空。

「社酒尚違元亮菊,秋風又美季鷹蒓」,這麽多年,社酒是沒少喝,但從來沒有欣賞一下陶淵明的菊花;現在,秋風又起,又讓人羨慕起了張翰的鱸蒓之美。

陶淵明的菊花,象征了隱逸。而張翰的鱸蒓之美,則是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菇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裏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

都是棄官歸隱之意。那這首詩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所謂「南北支離嘆此身,相逢俱是夢中人」,當然是感嘆自己和朋友,都還沒有看破紅塵,都還在為功名利祿而蠅營狗茍,就跟「黃粱一夢」中的「夢中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