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客戶端 美術報 徐鵬輝
張藝謀【第二十條】以法律條文為名，探討人性、公理與正義，引起不少觀眾的共鳴。仔細觀看電影會發現，男主角韓明檢察官的家中懸掛著一幅畫作【五牛圖】，與他的執著性格遙相呼應。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牛是勤勞、踏實、能幹的代名詞。對農耕文明有著巨大貢獻的牛，常常終其一生默默付出奉獻，贏得人們的稱贊。為此，牛的良好品質往往被用來形容人的美好品德，關於牛的諺語、故事更是數不勝數。
那麽，源遠流長的中國畫歷史上，有沒有畫牛的大家呢？有人馬上說李可染。毋庸置疑，李可染筆下的牛栩栩如生，他對牛極為癡迷，「吾崇其性，愛其形，故屢屢不倦寫之」。透過牧童和牛的互動，李可染不僅畫出牛的奕奕神采，更表達出對閑適田園的向往，代表作品有【春風圖】【歸牧圖】等。
然而，今天的主角不是李可染，而是追溯到唐朝一位鼎鼎有名的政治家、畫家——韓滉。從政治生涯看，治鎮有方、完靖東南的韓滉，最高做到了相當於宰相的職位，可謂權傾一時。從藝術生涯看，能書善畫，草書有張旭筆法，繪畫以動物畫見長，留有名畫【五牛圖】。堪稱文武雙全的韓滉，成為唐代閃耀群星中的一顆。
五牛圖 局部
五牛圖 局部
令人疑惑的是，位高權重的韓滉怎麽會對動物畫這麽感興趣？他的【五牛圖】憑什麽成為畫牛的經典？事實上，由於牛在農業生產中的關鍵作用，歷朝歷代統治者對牛都十分重視，唐朝也不例外。唐太宗曾下詔「牛之為用，耕稼所資，多有宰殺，深乖惻隱」，肯定牛的重要性，對宰殺耕牛的行為表示反對。保護牛就是在保護農業，就是在保護賴以生存的統治基礎，韓滉自然深諳其道。入朝拜相前，他多在地方任職，與管轄區百姓接觸甚多，對動物並不陌生。至於【五牛圖】的精妙之處，更是超越畫作本身，蘊含著豐富的政治意味。
作品的名字就值得玩味，為何是五頭牛，不是其他數碼？趙孟頫在畫作題記中提到，【五牛圖】是由南朝齊梁時期道士陶弘景所畫【二牛圖】演變而來，當時梁武帝想任用陶弘景，後者畫了兩頭牛，「一以金絡首，一自放於水草」，梁武帝看出其不願做官的心思，不再強求。此外，民間對【五牛圖】眾說紛紜，包括金木水火土五行說、仁義禮智信五德說、福祿壽喜財五福說、東西南北中方位說，以及韓滉家族兄弟說等。
五牛圖 局部
【五牛圖】距今已有千余年，是難得一見的紙本作品。古代歷來有「紙千年，絹八百」的說法，作品有力地印證了此說法。韓滉描繪了從右至左一字排開的五頭牛，構圖簡單但功力畢現。
第一頭牛為棕色老牛，口中咀嚼東西的同時歪著腦袋在一叢野酸棗刺邊蹭癢癢，當時京兆長安近郊多是野酸棗刺，陶醉的牛眼、愜意的表情讓觀畫者也能切身感受到它的舒適和享受。
第二頭牛為黑白雜花牛，體型壯碩，昂首搖尾，步伐穩重，作緩步前行狀。
第三頭牛為深赭色老牛，端端正正地站在畫卷中央，身體面對觀者，白耳、白角、白唇、白肚連同低垂的前胸無一不在顯現出它的老態，但眼睛是炯炯有神的。
第四頭牛為黃牛，擁有龐大的身軀和堅硬的牛角，正俏皮地吐出舌頭回首而顧，看起來特別戲謔。
第五頭牛為套著韁繩的黃牛，體態豐厚，若有所思，眼神中流露出倔強不屈的性格。以中間的牛為對稱軸，兩邊的牛姿態各異，頗有耳目一新之感。
五牛圖 局部
五牛圖 局部
韓滉用較粗和略有頓挫的線條來表現牛皮的厚實和韌性，濃墨和堅挺的筆法則表現出牛角和牛蹄的堅硬，牛口鼻處的絨毛細致入微，對牛眼睫毛的描繪起到「點睛」的神奇效果。只有對牛的生活習性和神態等了如指掌，才有可能勾勒出如此傳神的形象。乾隆皇帝直接在畫中題詩「一牛絡首四牛閑，弘景高情想像間；舐龁鉅惟誇曲肖，要因問喘識民艱」。他並不認同趙孟頫所說的【五牛圖】源於陶弘景二牛圖的說法，而是隱含了「丙吉問牛」的典故。西漢時期丞相丙吉外出辦事，毫不在乎大街上打架鬥毆的事，但對農夫趕牛前行，而牛步履蹣跚的情況很關註。隨從不解詢問，丙吉回答，打架鬥毆地方官員會管理，但是現今不太熱的春天，牛本不該這般氣喘籲籲，反映出天氣的異常，從而對莊稼收成有影響。在隨從確認牛是因為生病才呈現異狀時，丙吉才放下心來。對【五牛圖】的不同解讀恰恰是這幅畫的豐厚內涵所在。
不單畫出了牛的溫順和堅毅，更隱喻了人生的各個階段。從胸懷大誌的人生啟程，到事業上的如魚得水，再到人到中年的積澱思考，過渡到對事業的自信回望，最後是對命運的不甘反抗。有專家根據韓滉的處境推斷，雖然他手握重權，但從地方到中央的調令是「明升暗降」，為不讓皇帝起疑心，並且表明自己的耿耿忠心，韓滉是在借畫說話，寧願做一頭勤勤懇懇、鞠躬盡瘁的老黃牛，為皇權和社稷的穩固盡心盡力。一入政門深似海，從此逍遙在夢中。或許最符合韓滉心境的，只有那頭戴著枷鎖而表情剛毅的牛了！
【五牛圖】先後流入藝術家、帝王手中，也曾長期在海外漂泊，最後歷經千辛萬苦回歸祖國懷抱。當拿到專家手裏時，損毀較為嚴重，不但模糊不清，而且大大小小都是破洞。在修復師的「縫縫補補」下，它以嶄新的面貌呈現在觀眾面前，掀起一波不小的參觀高潮。畫作是畫家情感的真實展現，觀眾得以透過【五牛圖】了解宰相韓滉對「民生多艱」的關註，學習牛身上具備的樸實無華、善良忠誠的寶貴精神。
韓滉 五牛圖 黃麻紙本 20.8×139.8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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