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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樹和中國槐

2024-04-19文化

我的家鄉在中原,那裏有許多樹種,落葉的,常綠的,都有,其中就有槐。對於槐,家鄉人除了用槐樹葉和皮給嬰兒洗「三朝」之外,還會講一些關於老槐樹精的故事給小孩子聽。我小的時候,沒少被灌輸過這類故事,聽著聽著,只往奶奶懷裏鉆。現在一個老槐樹精的故事也記不起來了,依稀的印象是一個個月夜裏,奶奶的蒲扇送來淡淡的槐花香……

去年秋天,我結束了4年的閩南生活來到西安,見到了飽歷滄桑的古城墻,和同樣具有歷史感的古城墻色的槐。當時我就非常的驚奇,一,古都為什麽有這麽多槐?二,槐的樹幹顏色為什麽和城墻的顏色一致呢?要知道,在我的家鄉,槐樹的皮可是綠色的。當然,盡管我心存疑惑,但不求甚解,——讓它保存一份和古城相稱的神秘吧!

呆的日子久了,我熟悉了古都,包括每一條大街,每一條小巷。古都的滄桑、悠遠、厚重和榮光,無處不在,每一方泥土,每一塊磚石,溶下去,流出來的都會是一段古老的歷史。人生幾何,「秦時明月漢時關,」見證歷史的,便是生長在這方泥土上的中國槐。

說到中國槐,我忽地想起曾被我可憐過的法國桐。法國桐,算是一種洋樹吧,不遠萬裏,飄洋過海,來到中國的土地上,它落地生根,吸水發芽,粗樹幹,大葉片,生長得潑潑辣辣,囂囂張張。許是因為它的囂張吧,園林工作者少不了每年都要「修理」它——截其頂,斷其枝,鋸其幹,想怎麽修就怎麽修,隨心所欲,看它還敢囂張。我一次次為那些光頭或歪脖的法桐傷心,為它的不幸心傷。

中國槐就比它們幸運多了。怕不僅僅是因為「槐」是木之「鬼」吧!你看大街小巷上的槐,綴玉一般的葉片,婆娑的枝條,遒勁而精致的樹幹撐起傘一般的樹冠,多美多藝術啊!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其實,樹也不必太高,有鬼則靈。槐樹並不高大,但通體透著一種鬼氣——鬼斧神工之氣。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養一方樹。在北中國這片旱塬上,它到處都是。它生長緩慢(因為歷史的發展本來就慢,它躋著歷史前進的節拍生長),生長期長,病蟲害又極少(蟲也怕鬼吧!)。古都的老槐樹,哪一棵沒有個千兒八百年的歷史?它們可不像法桐那般張揚,而是含蓄、溫文爾雅的像古代的謙謙君子,佇立街旁巷口,為一代又一代的龍子龍孫訴說著中國悠遠的文明……

陜西師大的校園也生長著不少精致的槐。老樹新枝,點綴著校園的昂然生機。一日,我緩步遊走在美麗的校園裏,忽地發現一顆槐樹上懸著一方木牌。走近一看,只見牌上寫著:中國槐,豆科,分布在中國北方……原來中國槐也屬豆科植物呢!我對植物學原本一竅不通,心想許是根據葉片的形狀和果實的形狀來劃分的吧。一個南方的物種連同在南風中婆娑搖曳的聲響閃現在我的腦海裏,它也是豆科樹種,也和中國槐一樣美侖美奐,它——就是相思樹。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這首名詩是詠唱紅豆的,在我的記憶中,南方有一種植物叫做紅豆杉的,它的果實便是紅豆。但四年前我初到南方時,土寨的朋友指著路邊一叢叢茂盛的樹告訴我,它們便是相思樹,果實叫做相思豆,也就是紅豆。因為朋友的介紹,因為那首美好的詩,我便註意上它。

在閩南期間,我遊玩過清秀幽麗的清源山,攀臨過靈秀婉約的鼓浪嶼日光巖,副熱帶的暖濕氣候,使到處都綠成一片,綠得心曠神怡,綠得醉人心脾。在那綠色的海洋中,我見的最多的便是相思樹。無論是田間地頭,還是懸崖峭壁,只要有一個隙縫,有一絲泥土,它就會紮下根,綻放出生命的顏色。它不拘一格,旁逸斜出,枝條向四面八方伸展,親近風雨,渴求陽光,在大自然中盡情表露自己的個性。它並不尊貴,其至有一些鄉野村夫的味道,但它仍是美的,那是一種自由的美,自然的美……

從古之京畿的長安回望閩南,從城墻色的中國槐凝思南國的相思樹,我再次感受到一個詞——滄桑。中國地域的廣袤與地形氣候的多異,是滄桑的地理象征。物種特產與風土人情的豐富多樣,賦予滄桑以文化的內涵。中國槐屬於北中國,黃河文化的源遠流長滋養著它的生長,悠遠博大、輝煌燦爛便是它的年輪。相思樹遍布南國,四季翠綠,長盛不衰,更是中國文化恒久輻射力的象征。它酷愛自由,任勞任怨,不懼惡劣的環境,生機昂然,更是幾千年代代相傳、生生不息的中國人的精神寫照。

我甚至有些疑心那著首著名的相思詩很可能是寫給那些早前去南洋拓荒的僑民。涉重洋,有什麽能比懷揣在兜裏的紅豆使人更生思鄉情呢?

中國槐,相思樹,它們是一把豆,我們的始祖把它灑落在北方和南方,再讓他的子孫們去拾掇;一把豆,也就一把晶瑩閃亮或斑斑點點的淚。淚光閃爍中,一種叫做心酸,一種叫做自豪的東西在心中交織耘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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