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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待四郊甘雨足

2024-04-04文化

又逢雨季,淅淅瀝瀝,綿綿密密,最好打一油紙傘,無論漫步蹀躞老城宛然戴望舒之雨巷,還是踽踽於溟濛的郊野,或是像歐公當年在潁州時那樣獨步於西湖之畔荒僻的草徑,遙望四野飽飲甘霖的稼穡,吟誦「更待四郊甘雨足,相隨簫鼓樂豐年」(歐陽修【祈雨曉過湖上】)之句,不盡心向往之,雨中陶然了。

看潁州會老堂歐陽修石刻像,歐公寬袍廣袖,戴了一頂廚師樣的帽子,模樣很滑稽。一瞬,歐公從刻石中飄然走出,抖了抖官服,然後走向潁西湖,彳亍於淅淅瀝瀝的溟濛雨中。

當年,歐公來潁州時,是碰上一場雨的。小雨,潤物細無聲,「小雨散浸淫,為潤廣且深。浸淫茍不止,利澤何窮已。無言雨大小,小雨農猶喜。宿麥已登實,新禾未抽秧。及時一日雨,終歲飽豐穰。夜響流霢霂,晨暉霽蒼涼。川原浄如洗,草木自生光。童稚喜瓜芋,耕夫望陂塘。誰雲田家苦,此樂殊未央。」(歐陽修【喜雨】詩)全然農夫心態、農夫情感,連詩句也平白如話。江淮多雨,潁州多陂塘。【水經註·淮水·十三州誌】:「漢和帝元九年分汝陰置,多陂塘以灌稻,故曰富陂縣。」這詩既是歐公來潁州逢雨而作。詩中的阜陽物象栩栩如見,連氣息也與大平原切脈。尤以「川原凈如洗,草木自生光。童稚喜瓜芋,耕夫望陂塘」為妙。

古時,但凡來潁州為官的官員都喜歡在西湖辦公,晏殊如此,東坡亦如此,這似乎是歐陽修開了先例。他無論是會客、擬誥、宴飲、交遊、吟詩作文,都盤桓於西湖之畔。

當年,歐公之會老堂不在今天的泉河岸邊,原址即在潁西湖。歐公多有於潁西湖會友、宴飲、詩作,譬如【初至潁州西湖,種瑞蓮、黃楊,寄淮南轉運呂度支、發運許主客】,【西湖泛舟呈運使學士張掞】,【西湖戲作同遊者】等,不為別的,只因潁西湖「波光柳色碧溟濛,曲渚斜橋畫舸通。更遠更佳惟恐盡,漸深漸密似無窮。綺羅香裏留佳客,弦管聲來飏晚風。半醉回舟迷向背,樓台高下夕陽中。」(【西湖泛舟呈運使學士張掞】)

歐陽修初來潁州皇祐元年(1049),他43歲,正當青年,即便按宋人年壽計,不過初入中年,詩才斐然,風華正勁,可會老堂裏的石刻像,顯然將歐公畫老了,比之於元人趙孟頫畫蘇軾像,還要老上一輪兩輪。要知歐公大蘇東坡整整三十歲,他是蘇東坡恩公,後來蘇東坡懇請「外補」赴潁州做官,想來也是為追蹤恩公步履,效法恩公風範的。

可惜,歐公來潁州良遇喜雨,東坡來潁州卻遭大旱,半年多不下雨,東坡焦頭爛額,疲於奔忙,只為一個雨字。幸而幹旱,東坡撰文祈雨,才為潁州,更為國人書法史留下了【潁州禱雨帖】;見字如面,也讓今天的潁州人見到東坡之神采。當然,歐公也為潁州遺墨,他的【夜宿中書東閣】,貌似官文,因有官印在上,此書行書近楷,與蔡襄書法相近,多有漫漶,但仍可看出是篇詩文。它是「嘉祐八年冬末」歐公所書。歐陽修書法,似乎不入所謂道家法眼。以宋人尚意之書而言,他與蔡襄同屬恪守傳統一路。從顏真卿入,又越而入晉字,得晉韻之二三。故而,宋四家三家皆尊蔡君謨為伯。歐公書稍弱於蔡,其書法絕然為他絕妙之文所掩蓋了。況乎,宋時字不抵文,會寫字絕然不如長於文光鮮。

歐陽修一個江西老表,落葉不歸根,他退休後卻選擇潁州終老,這始終是個謎。後人分析,結論大致有二,歐公在其【思潁詩後序】中寫道:「皇祐元年春,予自廣陵(揚州諸地)得請來潁,愛其民淳訟簡而物產美,土厚水甘而風氣和,於時慨然已有終焉之意也。」此其一也。再者,歐公一生摯愛潁西湖,終老不舍好湖山。此其二也。如斯,潁州得歐公之靈,猶潁西湖得水之靈也,暉煥相映,人傑地靈。陳寅恪在【贈蔣秉南序】中說:「歐陽永叔少學韓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記,作義兒馮道之傳,貶斥勢力,尊崇節氣,遂一匡五代之澆漓,返之淳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為我民族遺留之瑰寶。」

行文至此,窗外雨仍淅瀝如初。除了此文標題所引歐公詩句,我又記起歐公寫潁州西湖眼下季節的詩【初夏西湖】,寥寥幾筆即勾勒出潁西湖的神韻「……綠蔭黃鳥春歸後,紅花青苔人跡稀。萍匝汀州魚自躍,日長欄檻燕交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