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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說|我的「搭子」嬸娘

2024-05-26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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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網上聽到「搭子」這個詞,我就想起了嬸娘。

嬸娘是我家的東鄰。她膚色黝黑,唇角上有一顆米粒大的黑痣。一條腿走路時有些跛,聽說是去山裏拾柴摔的。村裏調皮的孩子喊她「黑瘸子」。

嬸娘從不與那些調皮的孩子計較,有好吃的還分給他們吃。喜子說其實嬸娘挺好看的,尤其是嬸娘的笑,又慈祥又溫暖。

喜子是鄰家小孩,是我們這一片的孩子王。他下令手下不許再喊嬸娘黑瘸子,而是和我一樣喊她嬸娘。

嬸娘的兒子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城裏,嬸娘傾其所有,給他在城裏付首付買了一個80平的房子。

村裏人說嬸娘的兒媳婦是城裏的姑娘,長得又俊又時尚。

嬸娘的兒子很少回來。嬸娘的家,常年是她一個人。可她出來進去,總是帶著笑容。

嬸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嬸娘,就沒有我的今天。

說起我的童年,很像一首歌:

小白菜呀 地裏黃呀 兩三歲呀

沒了娘呀 親娘呀 親娘呀

跟著爹爹 還好過呀 只怕爹爹

娶後娘呀

…………

當然,我的母親沒死,卻比死更殘忍。因為,母親不喜歡我,甚至是憎恨。是我的存在,阻止了母親與相愛的人在一起。

母親是一位城裏姑娘,那時她和父親是職專同學。

他們的婚姻來自於一場算計。同學都說母親漂亮高傲,沒人能征服。父親說他可以,還和人打賭,很快就會摘了這朵花。

於是,他設計了一場英雄救美,他在母親危難之時救下了被下藥的母親。就在那一夜,在藥物的支配下,母親委身於父親。

一場意外的偷歡,有了我,一個不被他們期盼與喜歡的人。

母親不想留我,卻因為身體原因無法做手術。於是,父母輟學,別別扭扭地結了婚,離開縣城回到了小村生活。

父母從結婚起家裏就成了戰場。母親怨,父親煩,倆人成了彼此心底最厭惡的人。

我十歲那年,整天吵架的父母在大吵一場後終於離了婚。在財產分割後,就是談關於我的撫養問題。

母親說:「她是你的種,歸你。」

父親說:「她是你生的,你帶走,我不要這個賠錢貨。」

母親看都沒看我一眼,拎著她帶來的皮箱離開了。

父親沖著我冷哼一聲,自顧自地哼著曲回到了屋裏。

幾年前,他就與村裏的寡婦好上了,寡婦的肚裏已有了他的崽。這回,他可以接寡婦進門了,他即將有兒子了。

我站在門口,不知自己該去哪裏,是住在偏房的奶奶把我拉進了她的屋裏,我開始與奶奶一起生活。

奶奶病了,腰痛。本來挺直的身體彎了下去,身體成了九十度。

喜子說:「丫頭,你奶是不是現在進屋都是頭進去一頓飯後身子才進去呀!」

我狠狠地瞪著他,說一句「要你管」跑進家。其實,我是害怕,害怕奶奶死。要是連奶奶都沒了,我可怎麽辦。

我和奶奶過了兩年,從村裏人嘴裏,知道了母親的境況。

母親離婚後嫁了那個當初喜歡她的男人。男人對她很好,她給男人生了一個女兒,她把那個女兒當作眼珠子一般的疼。

父親也把寡婦娶進來了。寡婦有個女兒,又給父親生了一個兒子。父親對寡婦的一雙兒女特別好,買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

寡婦為了維持她這個好後媽的形象,在人前故意很親切地稱呼我是帆丫頭,給我吃的。等人一走,立即搶下我手裏的東西,冷著臉,讓我去燒火做飯。

那一天,我煮好了粥,給寡婦母子三人盛好。她的女兒說粥太燙了,把滾燙的粥揚到了我身上。

然後,在我的耳邊陰森森地說:「你好看也沒用,你爸聽我媽的。」

眼淚,順著我的眼眶滾滾而下。那是燙傷的疼,還有傷心的疼。

父親回來了,寡婦哭著對他說:「我知道這丫頭不待見我,可寶兒是咱老楊家的根,她怎麽能嫉妒呢!」

父親不問青紅皂白,給了我一個響亮的大耳光。他說:「這孽種,跟她媽一樣有心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的手臂起了泡,我的臉被打得又紅又腫。可父親還不解恨,狠狠地說:「滾出去,別吃飯了,看到你就煩。」

那一刻,我在父親的眼裏看到的沒有一絲父愛,只有厭惡。我恨恨地望著他,說了一句:「我沒讓你們生我。」

父親沒想到我會頂嘴,他操起身邊的碗砍向我。我閉著眼睛,心想打死我吧,反正也沒人疼。

可我還是被剛進屋的奶奶拉開了。奶奶摸著我起泡的胳臂,心疼地說:「丫頭,怎麽不躲著點。」我看著奶奶,只是搖搖頭。

奶奶帶我來到院子裏,在墻角尋來一把菜,奶奶說這叫螞蟻菜,擦上可以管燙傷。

奶奶把菜揉碎,擠出一點菜汁,擦在我的水泡上,菜汁碰到水泡,灼得我生疼,可我心裏卻感到一種暖。

可是,上蒼對我太苛刻了,就這僅有的一點兒溫暖,在半年後,我也被剝奪了。

父親娶的寡婦只會搔首弄姿,特別懶。父親帶著工人進城找活幹了,她指使奶奶做飯。年齡大的奶奶在燒火起身時摔倒了。

在城裏工作的小叔聽說奶奶病了,來村裏接奶奶去城裏養病。

奶奶臨行前拉著我的手說:「丫頭,奶走後你也離開家吧!那個女人心術不正,你爹心也壞了,他們不會善待你的。」

我拉著奶奶的手眼淚像串起來的珠子一顆接著一顆的掉。我不舍得奶奶,可奶奶不離開就得死,我不想奶奶死。

那時候,我恨死了那個無良的父親,那個對母不孝對女不慈的男人。

後來,奶奶在小叔的再三催促下上了車。車啟動了,我哭著跟在車後面跑,直到車子出了村子。

奶奶走了,我一天的三頓飯都成了問題。

我住在奶奶住過的偏房裏,那裏有一個破門簾子,就是我的床和被。餓了,我去廚房找飯,若是他們剩了一點,就是我的幸運,若是沒剩,我只能去隔壁嬸子的菜園子裏摘菜吃。

因為長期吃不飽,十二歲的我瘦得像七八歲的孩子,臉色蠟黃,頭發幹枯,摸一把像稻草。衣服又臟又破,鞋子漏了大大的洞。

那一天,餓得東倒西晃的我又鉆進了鄰家的院子,偷摘嬸娘家的油菜。

就在我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填油菜時,嬸娘回來了。

嬸娘看起來神色疲憊,白頭發好像多了不少,拖著一瘸一拐的跛腳,走到了我的面前,問:「你是西院的丫頭嗎?」

我點點頭。她抱住我,拍著我的後背,說:「可憐的孩子,以後你就跟著嬸娘吧!」我的脖頸,有水滴掉落。

嬸娘進屋後就開始引火燒水,給我洗臉洗手,還把家裏的舊衣服拿出來,改給我穿。

她邊踩縫紉機邊念叨:「沒事,以後咱娘倆搭夥。」

嬸娘絕口不提她的城裏生活,也沒再提過她的兒子孫子,她的兒子也再沒回來過,我和嬸娘兩個沒有血緣的可憐人一起過起了日子。

她等我放學煮面吃,我幫她幹些力所能及的活。

周末,她拿著鎬頭,我拿著種子,我們倆一前一後去田地裏勞作。

幹完活兒,她教我辨識哪些野菜可以食用,哪些野菜只能餵牲畜。

我在嬸娘的支持下讀完了初中。

考上高中的那一年,我去了父親家,跟他說要點學費。

寡婦說:「家裏就你爸一個人打工掙錢,今年小玲也讀高中。寶兒也上了學,家裏實在拿不出錢。」

我沒管寡婦,看著父親:「爸,你一點都不能給我拿嗎?」

父親點了一支煙,說:「你後娘不是說了,家裏沒錢。女孩子讀啥高中,嫁人得了,還能換點彩禮錢給你弟留著買房子。」

我看著父親那理所當然的樣子,冷笑一聲,說:「你只有給我花錢是浪費。」

父親看到我的態度,很是生氣,拿起身邊的茶缸子就甩向了我,我的額角被茶缸子打破,流出了血。

我用手指沾了沾血,對他說:「我今天以這血對你發誓,以後我們父女全當是陌生人。我不會再找你,也請你以後別認我這個女兒。」

父親說:「我有兒有女,不差你一個。」

「好,楊誌國,咱們兩清。」說完,我憤恨地離開。

回到嬸娘家,嬸娘看我流血了,很是心疼,罵我父親不是人,是牲畜。她給我止血,告訴我已給我準備了學費。不用找我父親,以後我讀書她會供。

就這樣,我徹底地與父親斷絕了關系,沒再打聽他的任何訊息。

高中畢業後,我考上了省內的大學,我知道嬸娘養我已經很不容易,我不想再拖累嬸子,把錄取書偷偷藏了起來。

我告訴嬸娘,我沒考上大學,我去外面打工。

嬸娘不想我去,怕我一個女孩子遇見壞人。可在我的堅持下,還是同意我走了。

在大學開學的前一周,我接到了嬸娘的電話。嬸娘說:「丫頭,回來吧!快開學了。」

我假意笑著說:「嬸娘,我沒考上。」

嬸娘說:「丫頭,我找到了你的錄取通知書。皮箱和行李我都給你準備好了,我還給丫頭準備了新衣裳,我要送我家丫頭去讀大學。」

放下電話的那一刻,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何其不幸,遇見那麽糟糕的父母。我又何其幸運,遇見這麽好的嬸娘。

到了大學後,我努力讀書,課余時間做兼職,我努力自己賺學費,不想讓嬸娘太辛苦。

每次通電話,嬸娘都說:「丫頭,好好吃飯,身體是本錢。嬸娘的豬賣了,辣椒田也出了不少錢,供你讀書完全沒問題。」

一晃兒,我大學畢業了,學校推薦我保研。我不想再讀書了,我想趕緊賺錢,我要回報我的嬸娘。

可是,嬸娘來了,她拖著她那遇見刮風下雨就疼的傷腿來看我了。

她說:「丫頭,咱接著讀,多好的機會,嬸娘有錢。」

就這樣,我在嬸娘的支持下讀了研究生。畢業後,我留在了省城工作。認識了一個優秀陽光的男孩子,我們戀愛一年後成婚。我把我和嬸娘的故事講給他聽,他說:「他會和我一起給嬸娘養老送終。」

結婚那天,嬸娘穿著我給買的新衣服,與我公婆一起,接受了我和愛人的行李,我也在那一天,當著眾人的面喚了嬸娘「媽」。

至於我父親,聽說他的寡婦媳婦舍棄他搬到城裏的女兒家帶孩子去了。

而寶兒,那個被父親看作眼珠子的兒子,早就被他的親爹接走了。原來,我父親只是寡婦設計的可笑的接盤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