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訊息網12月7日報道 (文/王自強 於潛 陳劍 許舜達) 沃夫岡·顧彬是德國知名漢學家、轉譯家和作家,海外中國文學與文化研究的權威,對中國文化傳播和中德文化交流做出突出貢獻。參考訊息記者近期對顧彬進行了專訪,了解他的學術歷程以及他對中國文化、中德關系的看法。
「中文為我開啟一扇門」
顧彬出生於1945年,自1968年轉修漢學專業至今,從事漢學研究已經半個多世紀了。然而,這位飲譽世界的漢學大家,當初投身該領域,卻堪稱意外。
1966年,顧彬高中畢業後,按照德國社會傳統進入明斯特大學修讀新教神學。年輕的顧彬是一名文藝青年,從16歲時就開始寫詩,受法國的斯特凡·馬拉美等詩人影響很大。
一次偶然的機會,顧彬讀到了英德對照的唐詩【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頓時感到耳目一新。「它具有歐洲詩歌沒有的新奇意象,我一下就喜歡上它了,覺得自己應該學一點中文。」顧彬也曾非常希望透過文學和哲學了解「人」,為此閱讀了大量西方著作。他發現,中國文化處處以人為中心,這正是他需要的。
顧彬多次撰文回憶說:「李白那首家喻戶曉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在1967年成了我告別福音新教而轉向漢學研究的誘因。從那時起,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我對中國詩歌的熱愛越來越深。從此,中國抒情詩便成了我的最愛。這種熱愛不僅僅局限於悠久的中國文學史,而且超越了中國文化的界限。」
帶著對中國詩歌的熱愛,顧彬轉入維也納大學學習日本學和漢語,後來前往波鴻魯爾大學學習漢學。1973年,顧彬完成博士論文【論杜牧的抒情詩:一種闡釋的嘗試】,取得博士學位。次年,他獲得德國學術交流中心的獎學金,前往中國交換學習,為期一年。
在中國的一年時間裏,顧彬得以專心致誌地學習現代漢語。也正是在這一年裏,他接觸到了中國的現當代詩歌,愛上了書本之外的中國。「我在中國度過的一年,成了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
回國後,顧彬先後任教於多所學校,於1981年獲得教授資格,成為波恩大學終身教授。顧彬說,當初學漢學,很多同學覺得他瘋了,將來一定「沒飯吃」。但他認為只要堅持學下去,就一定會有出路。「後來證明,我是對的,他們錯了。」
憶及往昔,顧彬感慨萬千。他說:「中文是很美的語言。這種語言為我開啟了一扇門,開啟了夢的門。坦率地說,沒有中國文化,就沒有我;沒有李白,就沒有顧彬。是中文讓我找到我的路。」
向德國譯介中國文學
如今的顧彬是西方漢學界著名學者,他在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國當代文學譯介以及漢學研究理論上都頗有建樹。「我把自己全部的愛奉獻給了中國文學。」顧彬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序言中曾這樣動情地說。
顧彬在中國古代文學研究領域主編了十卷本【中國文學史】。該叢書是迄今為止外國學者撰寫的最為詳盡的中國文學史巨著,參與作者包括蔔松山、司馬濤和莫宜佳等德國漢學界名家,顧彬承擔其中的中國詩歌史、中國散文史、中國戲曲史和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等主要撰稿任務。顧彬還曾主編雜誌【東方向】和【袖珍漢學】,向世界介紹亞洲文化和中國人文科學。
除漢學家之外,顧彬也以轉譯家和作家的身份聞名於中艾榮壇。
轉入漢學領域之後,顧彬轉譯了大量中國文學作品,填補了中國文學德譯的多項空白。
顧彬讀博士時就已經開始著手轉譯中國古代詩文。當時,漢學界對杜牧詩作譯介甚少,大多數漢學家只關註【唐詩三百首】中收錄的10首杜牧詩作,雖多次重譯,但幾乎未見詩作的解讀與賞析。顧彬在博士論文中轉譯了70多首杜牧的代表詩作,絕大部份是德文首譯。他忠於原文,兼顧格律,努力保證譯文保留原詩的表現力,且未止步於轉譯,對每首詩進行了詳細的鑒賞與註釋。
1994年出版的六卷本德文【魯迅選集】是顧彬在轉譯領域最具代表性的成就之一。這是德語世界首次如此大規模從中文原文轉譯魯迅的作品。顧彬對以往譯本進行了細致的研究,指出了這些譯本漏掉的一些細微而又十分關鍵的字眼。例如,【吶喊·自序】中的第一句話,「我在年輕時候也曾經做過許多夢」,之前的很多轉譯家沒有將「也」轉譯出來。顧彬認為,這個字型現出敘事者熱情與失望交集的內心世界。
「魯迅的作品非常深刻,但很少有學者能夠真正發現這些作品的深度,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美國、日本,抑或歐洲。」這番話足以表明顧彬對魯迅的敬仰與理解。
「我從未想過要成為一名轉譯家。按照我的本意,也許早就放棄這項工作了。但我有一種向德國介紹中國新文學的責任感。謝天謝地,現在已經有一大批優秀的譯者來推介中國各類長短篇小說,所以我就不必費心關註這一文學領域了。迄今沒有引起足夠重視的是雜文、散文和詩歌。而我所做的轉譯版本與別人有所不同,不會彼此重疊。」
中德應加強溝通交流
說起轉譯,顧彬談到了自己和【道德經】的一段故事。
顧彬說,除了孔子之外,老子和莊子在德國的地位都非常高,【道德經】是德國人的「第二本【聖經】」。他說,目前【道德經】在德國有130多個不同譯本,是德語世界譯本數量最多的中國典籍——其中也有他本人的貢獻。
「【道德經】有三個不重樣的版本,區別很大。我轉譯的是郭店版(竹簡本),雖然我自己不是很喜歡這個版本,但它賣得很好。我覺得馬王堆版(帛書本)最好,但德國人總是喜歡最老的版本。」顧彬說。
老莊思想對德國20世紀文學具有很大影響。顧彬曾說,沒有【道德經】的德文譯本,可能就不會有作家阿爾弗雷德·德布林。德布林受老子啟發,創作了德國首部現代小說【王倫三跳】。後來,劇作家貝托爾特·布萊希特又透過這部小說接觸到老子思想,並行表敘事詩【老子出關著<道德經>之傳奇】等。
除文學領域的影響以外,德國哲學也吸收了大量中國智慧。「不少德國哲學家受到中國古代哲學的影響,只是他們對此諱莫如深。比較有代表性的人是馬丁·海德格爾,從上世紀60年代以來,許多德國人都認為海德格爾采納了莊子的觀點,比如他在【存在與時間】一書中參照了不少衛禮賢的話。衛禮賢在德國漢學研究領域影響力較大,曾轉譯出版【老子】【莊子】和【列子】等道家著作。」
顧彬認為文化交流是相互的,中國也從德國學到了很多,中西文化有很多共通之處。「我們可以想想,如果沒有把馬克思的著作轉譯成中文,今天的中國會發展到何方?一位德國傳教士曾說墨子是第一個社會主義者,我覺得孔子‘仁’的思想也可以跟馬克思主義結合起來。」
然而,包括德國在內的很多西方國家目前正鼓吹對華「去風險」,中德雙邊經濟和文化交流受到一定阻礙。顧彬對此非常憂慮:「政治家和記者應該多和漢學家們談一談,了解他們在中國看到了什麽,但這些人對我們避而不見。德國政府沒有興趣了解這些,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新現象。」
針對目前的困境,顧彬說,中德雙方應該加強溝通和交流,互相提供機會,增強信任。他認為,德國政府雖然經常批判中國,但還是想合作的。「目前遇到的困難,我們只能一起去克服。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對話,那麽民族與民族、政府與政府之間最重要的也是對話。」
顧彬今年已經78歲,但仍鐘情翰墨,筆耕不輟。他正在寫一本自傳,接下來還打算出一本中國古典詩人綜述,包括杜甫和杜牧等12位元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