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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才女馮沅君

2024-01-27文化

高夙勝

她出身名門,與大哥馮友蘭、二哥馮景蘭,堪稱「一門三傑」。她才華橫溢,既是名垂史冊的中國新女性作家,又是學林仰重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領域的拓荒者;既在中國文學史、詩歌史、戲劇史的編寫上占有重要地位,又在中國教育事業上功勛卓著。她與學者陸侃如的結合,被稱作是一部充滿「愛、自由和美」的奇特羅曼史。她,就是一代才女馮沅君。

馮沅君(1900-1974)作為當代傑出的女學者、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可謂20世紀中國的一個奇跡。這位傾一生心血致力於中國古典文學教育事業的文化名人,曾以「淦女士」的筆名發表小說,在社會上影響頗大,是20世紀20年代在中國新文壇上與蘇雪林、廬隱、冰心等齊名的富有才華、獨具風格的才女作家,是當代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拓荒者。

馮沅君與陸侃如(1903-1978)的結合,可以說既是感情的結合,也是學術的結合。他們從20世紀20年代末結為伉儷,合著【中國詩史】【中國文學史簡編】等巨著,一起遠渡重洋留學法國,一起經受戰亂年代顛沛流離的苦難辛酸,又一起於1947年盛夏來到海濱城市青島,任教於山東大學。

馮沅君與陸侃如都是國家一級教授,都被任命為山東大學副校長,馮沅君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陸侃如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1953年、1956年,夫婦兩人先後加入九三學社。他們在中國古典文學的教學和研究中,不僅多有建樹,更為國家培養了許多人才。

才華初綻名滿京華

馮沅君原名恭蘭,後改為淑蘭,筆名淦女士、漱巒、沅君等,1900年9月4日出生於河南省唐河縣祁儀鎮一個頗為富有的封建官宦之家。1917年,馮沅君考入北京女子師範學校(1919年更名為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成了中國第一批女大學生之一。

五四運動席卷中國,北京女高師的學生積極響應,投身到波瀾壯闊的愛國鬥爭之中。反帝反封建的五四運動,喚醒了一代有頭腦、有作為的男女青年。

馮沅君,這個內心一直向往著自由與解放的青年女性,受到了偉大運動的感召,勇敢地拿起了筆,將樂府詩【孔雀東南飛】改編成古裝話劇,並親自登台,主動扮演了劇中眾矢之的的封建專制家長的典型人物焦母。女大學生登台演戲在北京是頭一遭,故而轟動了整個北京城。演出獲得了意外的成功,連演3天,第一天滿座,第二天以後就連窗戶外面也擠滿了人,盛況空前。北京大學、清華大學還組織師生們一起前往觀看,李大釗偕妻女前去助威,魯迅和川島亦都來看過戲。

【孔雀東南飛】的演出,使馮沅君成為引人註目的人物,有人寫文章說她此時「名滿京華」。

1922年夏天,馮沅君在北京女高師畢業後,隨即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國立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做研究生,研習中國古典文學。這樣,她在以「教授高深學術,養成碩學閎才,應國家需要」為宗旨的中國最高學府,開始了向往已久的大學研究生生活。她是北大國學門唯一一名女研究生,也是北大乃至全國第一名女研究生。

在北大就讀期間,馮沅君以「淦女士」的筆名,在上海創造社的刊物【創造周報】上發表了以【卷葹】為名的系列小說。她以自由戀愛與封建包辦婚姻相沖突為主題,從1923年秋天開始,接連寫了【隔絕】【隔絕之後】【旅行】【慈母】4篇小說。這4篇小說雖然各自獨立成篇,但其內容、思想彼此息息相通。

馮沅君筆下反抗舊禮教、大膽叛逆的知識女性形象,深深地感染和打動了一代讀者。它向讀者展現了許多充滿生氣的青年男女,給20世紀20年代中國新文壇帶來了清新、綺麗的氛圍,因而引起了廣大青年知識分子思想感情的共鳴,在社會上影響甚大。於是,為愛而寫作的「淦女士」一時成為文壇引人註目的風雲人物。

馮沅君文筆犀利,她向舊社會、舊禮教挑戰的勇敢精神和爭取戀愛自由的大膽行動,深得魯迅的賞識。後來,魯迅在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時,就選了她的【旅行】【慈母】兩篇小說,並給予了肯定的評價。

1924年冬,孫伏園得到魯迅的支持,在北京創辦了【語絲】周刊。魯迅當時是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的學術委員,對馮沅君自然是十分熟悉的,因此,她被聘為【語絲】的特邀撰稿人。

馮沅君從【創造周報】轉向【語絲】之後,受到【語絲】「任意而談,無所顧忌」地面對現實、針砭時弊的辦刊方針的影響,她的視線從單一的戀愛自由掃向了更廣闊的社會生活,文筆有了變化,筆名也由「淦女士」改為「沅君」。於是,她便在【語絲】上連續發表了若幹篇小說、雜感或考證文章。其中有短篇小說,即後來收進【劫灰】裏的【劫灰】【貞婦】【緣法】3篇。她的雜文,短小精悍,立意鮮明,語言犀利,表現出一個追求博愛思想的女作家對現實不滿的憤世嫉俗的態度,從而一時轟動了北京新聞界,更轟動了文壇。

可以說,馮沅君在文學創作上的獨特才能和驚人魅力,主要是靠她的【卷葹】【春痕】兩部小說集及10多篇中、短篇小說展現出來的,因此她在深受讀者贊賞的20世紀20年代中國新文學中占有了一席之地,進入了與蘇雪林、廬隱、冰心、謝冰瑩等齊名的知名女作家的行列。

1925年夏,馮沅君從北京大學研究所畢業,經曾經的女高師老師的介紹,去了位於南京的金陵大學任教,從此開始了她長達半個世紀的大學教學生涯。次年,她返回北京,一面在中法大學授課,一面在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做古典文學的研究工作。在該所的國學門月刊上,她連續發表了【讀〈筆生花〉雜記】【楚辭的祖禰與後裔】【南宋詞人小記二則】等一批考證文章,再加上她用「漱巒」的筆名發表的兩則唐河民間故事,在【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月刊】的作者群中,馮沅君是發表文章最多的一位。

珠聯璧合比翼雙飛

馮沅君和陸侃如的戀愛,是從1926年秋天開始的。

陸侃如生於1903年11月,江蘇海門人,他比馮沅君小3歲,1924年夏天從北京大學國文系畢業後,隨即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他英俊瀟灑,才華橫溢,在北大上學時就出版了【屈原評傳】【宋玉評傳】,在學術界頗引人註目。他除了研究【楚辭】,還協助梁啟超校註【〈桃花扇〉傳奇】。

當時,馮沅君已是文壇享有盛名的女作家,自然贏得了陸侃如的愛慕。由於業務上的相近,他與馮沅君有了接觸的機會。這位風度翩翩的江南才子,自然深得馮沅君的好感。他們相識之後,就開始了頻繁的往來、交談、通訊。這一段愛情生活的歷程,約略地烙印在了馮沅君於1927年寫的、由50封書信組成的中篇小說集【春痕】中。

1927年秋,馮沅君到了位於上海的國立暨南大學、中國公學大學部任教。不久,研究生畢業的陸侃如也應邀到了上海,在暨南大學、中國公學大學部、復旦大學任教。此時,兩人既是戀人又是同事,因而開始了學術事業上的合作,共同研究詩詞、元曲等,共同撰寫【中國詩史】。

1929年1月24日,馮沅君與陸侃如在上海一個喜氣洋洋的吉日裏舉行了結婚儀式,永結百年之好。

1931年,馮沅君和陸侃如終於結出了第一個合著的學術研究成果——【中國詩史】,這是繼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之後的又一部具有開拓意義的中國詩歌史方面的專著,被魯迅指定為重要的參考文獻,在學術界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直到今天,這部放射著耀目光彩的【中國詩史】,仍然是一部權威的詩歌史專著。

1932年,他們夫婦又合著了【中國文學史簡編】,由上海大江書鋪出版,被列為「大江百科文庫」之一。此書是一部全面系統地敘述中國文學發展史的專著,是一部難得的佳作。此書多次再版,並譯成多種文字向國外發行,在國內外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1930年秋天,馮沅君只身應聘回到了自己的母校——北京大學國文系任教。北京大學是全國名牌大學,等級森嚴,以往沒有女教師登過講壇,而年僅30歲的小腳女人馮沅君卻開此先河,登上了北大講壇給大學生授課。她講得充實而嚴謹,令人肅然起敬,從而站穩了大學的講台,成為當時中國屈指可數的大學女教授之一。正是由於這種強烈的事業心,她和陸侃如節衣縮食,把薪金和稿費節省起來,計劃湊足1萬銀圓後,一道去法國留學。

1932年夏天,馮沅君夫婦從上海乘坐「達特安」號郵船離滬赴法國留學。抵巴黎後,他們一起考進舉世聞名的巴黎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班。他們到法國是自費留學,沒有足夠的資金,也沒有顯赫的靠山,因而過著清貧而緊張的生活。他們用3年的時間學完了全部課程,並透過了嚴格的答辯,以最優異的成績取得了文學博士學位。馮沅君成為巴黎大學文學院第一位女博士。

馮沅君夫婦留法期間,參加了法國著名作家巴比塞組織的「反戰反法西斯同盟」的活動,這個同盟下設中國留學生支部,參加的人中,除了馮沅君夫婦,還有著名詩人戴望舒、李健吾等人。他們在巴黎創辦了一張油印小報,由馮沅君夫婦負責編輯。夫妻兩人為世界反法西斯的偉大事業盡其所能,貢獻了一份力量。

顛沛流離執著奮進

1935年夏,馮沅君夫婦滿懷海外學子學成歸來報效祖國的希冀,乘坐中國郵船回到了闊別3年的故國。回國後,陸侃如去了位於北平的燕京大學任教,馮沅君則應聘到了位於天津的河北省立女子師範學院教書。

這兩年間,馮沅君夫婦對古籍文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們在課余之暇經常去琉璃廠閑逛,在北平這條古老的文化街上,見到中意的古書、古玩,便買回家賞玩,常常把每月的薪金花得精光,幾乎成了收藏家。

馮沅君夫婦在琉璃廠搜得的古籍中,有一部是世所罕見的【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於是他們合作完成了這部南戲曲文資料的輯遺工作,編成了【南戲拾遺】一書,作為【燕京學報】專號出版。

正是這個偶然的機緣,使馮沅君的學術研究興趣由詩文詞曲轉移到古代戲劇上。她開始了對古劇的探討、研究,於1936年發表了著名的【古劇四考】【元雜劇和明清小說中的幾種稱謂】等論文。

1937年「七七」盧溝橋的炮聲,中斷了馮沅君夫婦象牙塔般的書齋生涯,隨之流離顛沛的生活便開始了。次年春,馮沅君夫婦離開淪陷的北平,遷到上海小住,後又取道香港、越南河內,改乘滇越鐵路的火車轉至昆明。由於戰雲密布,局勢緊張,陸侃如應聘去了位於廣州的中山大學任教,馮沅君便隨之來到廣州。不久,廣州失守,他們又隨中山大學師生沿西江遷到粵西的羅定縣。

1939年初,馮沅君應武漢大學之聘,獨自經昆明、成都,到了峨眉山下的嘉定縣。同年,中山大學由粵西羅定遷到雲南澄江縣。馮沅君暑期到澄江與陸侃如團聚,其間聽說嘉定遭到日本飛機的大轟炸,料武漢大學難以繼續上課,於是她便應聘留在了中山大學。1940年秋,他們夫婦又隨中山大學遷到粵北的坪石鎮(今屬韶關市樂昌市)。

1942年夏,馮沅君夫婦毅然再度入川,投身到設在三台縣的國立東北大學任教。

在四川三台期間,馮沅君夫婦積極投入到愛國抗戰文藝活動中。他們受著名作家、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常務理事兼總務部主任老舍的委托,組織在東北大學任教的文化名人姚雪垠、董每戡、丁易、趙紀彬、楊向奎等,成立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川北分會,趙紀彬任主席,馮沅君任副主席,會址就設在三台東門內陳家巷裏的馮、陸住宅內。於是,他們經常在馮、陸寓所聚會,研究抗敵宣傳,救濟進步學生,組織演劇活動等。

1943年「三八」節,馮沅君在三台婦女大會上,作了題為【婦女與文學】的長篇演說,生動地介紹了愛國女詩人許穆夫人、蔡文姬、李清照等人的不朽事跡,激發了與會千余女青年的愛國熱情。

在顛沛流離、艱難困苦的惡劣環境中,馮沅君以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兩組頗有價值的學術論文:一組是收進【古劇說匯】中的幾篇文章,如【南戲拾遺補】【〈金瓶梅詞話〉中的文學史料】【孤本元明雜劇鈔本題記】【金院本補說】【古劇四考跋】【〈天寶遺事〉輯本題記】等;一組是論古優的3篇文章,即【古優解】【漢賦與古優】【古優解補正】。這些論文都是馮沅君獨自在學術上作出的重要貢獻。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不久,馮沅君夫婦隨東北大學復校抵達沈陽,1947年夏應聘到位於青島的山東大學任教。就在忙於教書、理家的間隙之中,她繼續進行古劇的研究,一鼓作氣寫出了【元雜劇中的〈東墻記〉】【記侯正卿】【唐傳奇作者身份的估計】等文。

在此期間,馮沅君還寫了許多學術文章收入【古劇說匯】。該文集是繼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之後,中國戲曲史上又一部輝煌巨著。她的研究成果,解決了宋元戲曲的形成、創作和演出中的許多具體問題,對進一步研究中國戲曲史有著重大的參考價值。

馮沅君在進行古劇研究的同時,還譯出了【法國歌曲的價值及其發展】【法國新文學】【人民頌】【我曾漫步】【雙牛吟】【工人歌】等數十篇(首)法國文藝作品。

報效祖國奉獻無悔

1949年6月2日,青島解放。馮沅君與全校師生一樣積極地投入到新中國的教育事業之中。

1953年、1956年,陸侃如、馮沅君夫婦先後加入了九三學社,並積極參加九三學社青島支社的活動。1956年,馮沅君被評為一級教授。她還當選為第一、二、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山東省人民政府委員,山東省婦聯副主席,山東省文聯副主席;1963年12月被國務院任命為山東大學副校長。

建國初期,馮沅君受教育部的委托,同遊國恩、劉大傑、王起等教授合編了【中國文學史教學大綱】,為全國高等院校文科的中國文學史課提供了講授的依據。後她又與北京大學教授林庚共同主編了【中國歷代詩歌選】,這部在全國影響頗大的著作,選註了1000首歷代膾炙人口的詩歌,為全國的大學中文系提供了一部完整的教材。

20世紀50年代,馮沅君在學術上的重要貢獻,自然是她與陸侃如共同修訂的【中國詩史】。之後,他們修訂的【中國文學史簡編】,由外文出版社轉譯成英、捷克、俄、羅馬尼亞等文本出版,向國外發行。

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的前幾年,馮沅君心情開朗,文思活躍,寫了大量高水平的學術論文,如【〈季布罵陣〉詞文補校】【試論〈紅樓夢〉的人物塑造】【關於元曲家的兩個問題】【王實甫生平的探索】【〈三國演義〉芻論】【古典戲曲中浪漫主義初探】【陸遊的生活道路和創作道路】【怎樣看待〈竇娥冤〉及其改編本】【怎樣看待〈一捧雪〉】等等。馮沅君這些年的作品可真夠多的,可以稱得上是豐收之期了。

馮沅君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按國家規定,每月都有車馬補助費,供她去外地視察所需,可是她從不領取,有關部門發下來,她都原封不動地交回去。

馮沅君是國家一級教授,又是大學副校長,盡管學校規定,她外出坐車不必經過主管部門,直接打電話要就行,然而她從來都不使用這個權利。

馮沅君是位有學識、有文采、有熱心腸的學者,她對學生關心備至,把全部心血都傾註在了教學上。

由於長期的艱苦生活和過度的勞累,馮沅君患了直腸癌,住進了醫院。臨危時,她神誌已不大清醒,還時時掛念著給學生講古典文學。後來,聽陸侃如說,馮沅君常常要護士、大夫扶她到病房隔壁去,因為那裏有一間護士辦公室,她誤以為是學校的教室,所以,她一走進去,便坐下來大聲講課。這種下意識的行為,使在場的人無不感到驚訝,也非常感動,不少人流下了熱淚。

1974年6月17日,馮沅君被病魔奪去了寶貴的生命,她從此帶走了74年的痛苦與歡樂、奮鬥與追求。

為了安慰馮沅君的在天之靈,臥病在床的陸侃如打算整理出版馮沅君生前的著作。但是,僅僅過了4年多,陸侃如也與世長辭了。

馮沅君和陸侃如沒有子女,生前曾立下遺囑,把他們數十年的積蓄6萬余元人民幣及兩萬余冊珍貴的藏書,捐贈給山東大學,款項作為古典文學研究的優秀成果的獎勵基金。

馮、陸二位教授生活極為儉樸,這是山大師生所共知的。人們經常看到陸侃如到職工食堂買飯,而當時學校食堂最好的菜也不過二角錢,他們老兩口的夥食,通常只是極為平常的一菜一湯。那時的6萬元人民幣,是一個巨大的數碼,那筆存款無疑是他們夫婦的稿費和薪金了。這件事足以反映出他們崇高的精神境界和高尚的道德情操,他們不愧是值得人們尊敬的學者和導師。

1980年,馮沅君辛勤培養的學生、在山東大學中文系任教的袁世碩整理了馮沅君的文稿,編輯出版了【馮沅君古典文學論文集】;3年後,他又與亦在山東大學中文系任教的夫人嚴蓉仙合編出版了【馮沅君創作譯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