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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迫與公主成婚三年,真沒動心嗎?若我對她有情意,我不得好si

2024-01-30文化

第1章

遞出和離書那天,我陪他瘋了7次。

第一次,他發泄著他的狠厲,質問道「一國公主竟如青樓女子那般下作,你配做公主?」

第二次,他咬著我的唇,冷聲道,「你為何逼我娶你。」

第三次,他逼我發出情迷的聲音,「我心中所愛並非是你。」

第四次,他逼我喚他的名字,叫他夫君。

第五次,他將我壓在帳門口欺辱,任人聽我的放浪。

第六次,他情亂之時,抱著我叫心愛之人的名字。

第七次,我累暈在他懷裏,他低聲在我耳畔說,「求求你愛我,別愛我的兄長。」

她立於府門前,看著那人披星戴月而來,她伸手解下他的外袍。

男人神色淡淡:「一身風塵,別臟了公主的手。」

話語恭敬讓人不能指責半分,也冰冷生疏的不像成親三年的夫妻。

她停頓一瞬,卻依舊伸手搭上他的衣襟。

男人於是定定站住,任由她動作,只那黑沈如星的眼裏,浮出冰冷的厭惡。

她被他眼中的厭惡深深刺痛,他面無表情的從她身旁走過。

她聞到男人身上的異香,是他曾經的未婚妻親手制的熏香,名為'望君歸」。

她轉頭看著男人的背影,

「今日是十 五,你該來我這兒了。」

男人轉過身嘴角勾出譏諷弧度:「堂堂公主,用青樓女子的手段求夫君寵愛?

她眸色冷靜,淡淡道:「無規矩不成方圓。」

只是身後的手,卻狠狠掐進掌心,痛到麻木。

男人冷哼一聲,起身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其抱了起來。

迷糊中,她聽到男人叫著他未婚妻的名字。

可笑,可悲。

熱情冷卻,男人離去,她沈沈的睡去

夢裏,她夢見與他初識時。

靈覺寺。

紅葉紛飛的樹下,一個穿著玄衣的俊美和尚同身穿華服的女子對坐著。

紅葉落在石桌上。

和尚緩緩開口:「長公主,你若是再給江墨塵渡毒,只怕一年都活不了了。」

趙雲霓神色平靜的端起桌上酒盅一飲而盡:「玄清,喝掉這壇,這五十年的醉春風就只剩兩壇了,你不能喝,實在可惜。」

玄清看著她滿不在乎的模樣,捏緊了手中念珠。

倒盡最後一滴酒液,趙雲霓帶著一身酒氣悠悠起身:「墨塵該回府了,本宮也該回去了。」

玄清凝視她清瘦的背影,眼裏閃過一絲沈痛之色。

情之一字誅人心,縱然是權傾天下的長公主,也逃不開。

長公主府。

趙雲霓進門沒多久,江墨塵便回來了。

他眉眼清遠,氣質如冰玉。

趙雲霓走上前,想給他脫去外袍。

江墨塵退後一步,神色淡淡:「一身風塵,別臟了公主的手。」

話語恭敬讓人不能指摘半分,也冰冷生疏的不像成親三年的夫妻。

趙雲霓停頓一瞬,卻依舊伸手搭上他的衣襟。

江墨塵於是定定站住,任由她動作,只那黑沈如星的眼裏,浮出冰冷的厭惡。

這眼神如同利刃刺向趙雲霓。

她心中一痛,轉身將外袍掛在一邊,輕聲開口:「我做了道甜羹,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江墨塵不為所動:「公主千金之軀,竟為我洗手作羹湯,臣不敢當。」

趙雲霓默然片刻,語氣平靜卻堅定。

「駙馬,本宮很想你嘗嘗,行嗎?」

江墨塵袖子下的手猛然攥緊。

「臣,遵命。」

他面無表情的從趙雲霓身旁走過。

一股淡淡的香氣從他身上的香囊掠入趙雲霓鼻息。

她的眼神驟然一暗。

她知道這股香氣,這是江墨塵曾經的未婚妻雲箏親手制的熏香,名為‘望君歸’。

而江墨塵今日身上這香味,又重了幾分。

趙雲霓回身看著江墨塵,驀然開口問。

「你今日又去了雲府?」

江墨塵平淡的神色瞬間變了。

他嗓音冰冷到了極致:「你派人跟蹤我?」

看著他那淩厲目光,趙雲霓心中莫名悲哀,到唇間的話突然難以再說。

她擡眸定定看向江墨塵,深吸口氣:「今日是十五,你該來我房裏了。」

江墨塵一怔,隨即嘴角勾出譏諷弧度:「堂堂公主,用這樣的手段求歡?」

趙雲霓眸色冷靜,淡淡道:「無規矩不成方圓。」

只是身後的手,卻狠狠掐進掌心,痛到麻木。

江墨塵冷哼一聲,起身上前一把拉住趙雲霓的手,將其抱了起來。

……

紅燭帳暖,趙雲霓承受著江墨塵的暴戾,只覺自己如一葉扁舟,隨時要被浪潮淹沒。

她咬緊牙關,擡眼看向身後男人,控制不住喚著他的名字:「墨塵……墨塵」

就在這時,她卻從江墨塵口中聽見了另一個名字:「雲箏……」

趙雲霓頓時呼吸一窒,如被人從天上拉下來狠狠摔在地上。

雲雨驟歇,江墨塵穿上衣服,看也未看趙雲霓一眼便徑直離開。

他向來不會同她在在一間房過夜。

趙雲霓無力的躺在床上,突然,一陣抑制不住的劇烈咳嗽爆發。

一線鮮血從她嘴邊溢位。

趙雲霓披上江墨塵落下的黑色外袍,踉蹌著下床,走到窗邊。

矮桌上,總是放著一壺清酒,兩盞酒盅。

烈酒入喉,將血腥味壓了下去,痛入肺腑,趙雲霓心裏卻覺好受了趙多。

她看向空無一人的對面,續上杯中酒,素手輕擡:「江墨塵,等走完這最後一程,你就自由了。」

第二日,皇帝趙明稷忽然召兩人入宮。

趙雲霓行禮後,皇帝立即叫人看座。

他笑容溫和看著趙雲霓,溫聲詢問:「皇姐近來可好?」

趙雲霓微微笑道:「本宮能有什麽不好。」

趙明稷卻幽深目光看向江墨塵:「可朕聽聞,駙馬最近往雲府跑的很勤快,可有此事?」

江墨塵臉色倏然一變。

第2章

殿中氣氛一時冷肅。

江墨塵垂下眼,正要請罪,卻聽趙雲霓笑著開口:「是我讓他去的。」

江墨塵頓住,目光詫異地落在她身上。

趙雲霓神色淡然:「太傅府中嫡女善制香,我很喜歡,便讓駙馬替我多跑了幾趟。」

趙明稷心中暗嘆,只得放下此事:「如此就好。」

之後,趙雲霓進了禦書房,江墨塵獨自離宮。

直到深夜,趙雲霓才出宮。

朱雀大道上卻燈火通明,行人鱗次櫛比。

侍女忙道:「公主日理萬機,趙是忘了,今日乃是重陽節。」

趙雲霓回神,緩緩開口:「本宮自己走走,不用跟著。」

話落,她戴上帷帽,信步朝人群中走去。

街上四處都是燈和花,一片國泰民安的景象。

趙雲霓看著,本來沈重的心舒緩了些趙。

她停在一架傘墻前,正看著傘上花紋,一個熟悉的稱呼忽然灌入她耳中。

「眠哥哥,你被迫與公主成婚三年,真沒有一點動心嗎?」

趙雲霓渾身一僵,她轉頭,看見了隔壁攤子背對著她的一對璧人。

她看著江墨塵擡手,將一束丹桂遞給雲箏,低沈聲音隨之響起。

「我可立誓,若我對她有半分情意,就讓我不得好--死。」

趙雲霓一瞬面無血色。

但她只是靜靜的站著。

是啊……她不是一直知道,若不是她,如今那兩人應該琴瑟和鳴。

趙雲霓垂眸不想再看,腳步有些淩亂的轉身離開。

她沒看見,江墨塵在她走後便轉身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隨即對雲箏道:「請師妹替我將丹桂轉交給老師,我今日還有要事,還需先行一步。」

……

趙雲霓回到府上便開了酒,菊花酒清冽,正應景。

不過她就沒想的是,江墨塵竟也沒多久就回來了。

看著趙雲霓眼前的酒杯,江墨塵淡淡開口:「公主何時有了偷聽的習慣?」

趙雲霓一怔,沒理會這番嘲諷,只說:「你何苦發下那樣的重誓?」

江墨塵一臉漠然。

「只有違背誓言,才會遭受天譴,而臣,至死都不會愛上公主。」

趙雲霓心口似被狠狠紮下一刀,連帶著喉嚨都湧起一股血腥氣。

半響,她才說:「如此便好。」

這樣日後她死了,江墨塵也不會傷心。

聽著她輕描淡寫的話語,江墨塵陡然眸光一厲,心裏湧上一股莫名的煩躁。

他壓下情緒,說起了另一件事:「敢問公主,聖上今晚可提及北疆戰事?」

江墨塵的父兄都死在與北疆的戰場上,他對北疆的恨意比誰都深。

趙雲霓頓住,下一刻,卻見向來矜傲的江墨塵竟直直跪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北疆屢犯邊境,臣鬥膽,請公主準我上戰場,揚中國威!」

趙雲霓眼前浮起三年前江墨塵從戰場被送回都城,毒發瀕死,江老將軍痛心哀求她的畫面。

「公主,老臣不求他建功立業,只求他安穩一生!」

「老將軍,本宮答應你,有生之年,護他周全。」

思緒回籠,趙雲霓硬起聲音:「此事無須駙馬操心,去北疆戰場的將領,本宮已選定陳將軍。」

她又冷冷開口:「今日不是十五,駙馬不必來我房中。」

說罷,趙雲霓拿起酒壺起身便走。

江墨塵猛然攥緊了拳頭。

他冷聲道:「公主真要為一己之私將我困在這牢籠裏,哪怕大敵當前也不願放手?」

趙雲霓呼吸一窒,她沒有說話,徑直離開。

江墨塵看著趙雲霓的背影,眼裏全是不甘。

靈覺寺。

玄清開啟寺門,視線落在趙雲霓毫無血色的唇上。

他臉色一變,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趙雲霓隨他號脈,聲音輕緩:「我又來找你喝酒了。」

玄清佛子般的面容浮現一抹焦急:「趙雲霓,你再這般折磨自己,最多三月,我就該給你刻長生牌了!」

話音剛落,趙雲霓就直直倒在了他懷中。

直至第二日傍晚,趙雲霓才回了公主府。

推開房門,卻見夕陽殘影中,江墨塵等在案前。

他擡眼看清趙雲霓,聲音裏帶著徹骨寒意:「貴為公主,卻跟山野和尚茍合,臣真是大開眼界!」

第3章

茍合兩個字,讓趙雲霓猛然攥緊了手。

她看向江墨塵,眼神澄澈:「本宮與玄清,清清白白。」

江墨塵冷冷的看著她,神情譏諷又不屑。

苦澀溢滿趙雲霓的胸腔,她閉了閉眼,難掩疲累:「本宮要休息了,駙馬退下吧。」

說罷,她緩緩走向室內。

從江墨塵身邊走過時,卻被他陡然拉住手腕帶入懷中!

衣袖浮動間,案上的兩只酒杯被掃在地上,其中一只,‘啪’一聲碎成兩半。

江墨塵嘴角勾起一抹帶著血腥氣的弧度:「臣既是駙馬,自然要伺候公主休息。」

趙雲霓臉色陡然一變。

玄清的話在腦海中響起:「除開每月十五渡毒之日,其他時候不可與他同房,否則毒性未消,恐有性命之憂。」

「不行!」

趙雲霓想要掙紮,可下一刻,她就被江墨塵狠狠甩在床上。

衣衫破碎,江墨塵欺身而上,讓趙雲霓臉色瞬間蒼白。

感受身上人不管不顧的動作,趙雲霓胸口揪痛,終是閉上眼,雙手攀上他的脖頸。

床帳間旖旎陡生,可很快,趙雲霓胸口便驟然絞痛起來,一股血腥味直沖喉間,她雙唇緊閉,放在江墨塵肩上的手驟然掐進了肉裏。

江墨塵動作一頓,卻只當她是抗拒,動作也愈加粗暴起來。

當房間裏恢復寂靜,已是一個時辰後。

江墨塵看著蜷縮在床上無比狼狽地趙雲霓,神色一瞬晦暗,隨後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聽著腳步聲遠去,趙雲霓才松了勁,劇烈的咳嗽起來。

鮮血從她嘴裏爭先恐後的湧出,片刻就染濕了枕巾。

她用力將玉枕推翻在地,引來門外的婢女。

「去靈覺寺……請玄清大師來。」

下一秒,她便失去了意識。

……

趙雲霓夢到了從前的事。

北疆大戰前夕,江家長子江扶蒼身披銀甲,坐在馬上意氣風發。

他說:「雲霓,待我大勝歸來,給你帶北疆最好的寶石做金冠。」

之後,黑棺入城,江家次子江墨塵替兄長扶靈歸來,看著趙雲霓堅定開口:「兄長不在了,以後我來保護你。」

畫面一轉,又變成大婚那日,江墨塵挑起趙雲霓的蓋頭,趙雲霓滿懷期待,卻對上他冰冷厭惡的眼……

現實中,趙雲霓在睡夢中喃喃自語:「墨塵……」

玄清站在床前,看著她眼角滑落了一點晶瑩。

他眼神復雜,還未反應過來,已經用指腹擦去那滴淚。

感受到那滴淚的溫度,他的手一僵。

隨後,他不著痕跡地對婢女開口:「你守著她,我去看看藥。」

玄清走出院門,迎面就撞上了江墨塵。

兩人同時頓住腳步。

玄清臉色有些冷。

江墨塵則打量著他,眼裏滿是厭惡:「我倒不知道,她竟還將你帶進了府。」

「見過駙馬。」玄清雙手合十,語氣平淡,「貧僧只是來為公主施針。」

江墨塵嗤笑一聲,擡腿欲走。

在他經過身邊的那一刻,玄清還是沒忍住開口:「不知駙馬有沒有註意到,近年來,公主身體越發虛弱了。」

江墨塵仿若未聞,徑直踏入了臥房。

婢女立刻行禮:「駙馬。」

江墨塵冷冷吐出兩個字:「出去。」

婢女慌忙離開。

江墨塵靠近床榻,就見趙雲霓靜靜躺在那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一向強勢的人在這一刻竟顯出幾分柔弱。

江墨塵眉心不由皺了皺,又上前一步,就見趙雲霓慢慢睜開了眼。

男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的模樣,跟夢中的青年將軍逐漸重合起來。

趙雲霓聲音虛弱:「扶蒼……」

只一瞬,江墨塵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他聲音無比寒冷:「公主對兄長,真是情深義重。」

第4章

聽到江墨塵的聲音,趙雲霓猛然清醒。

她下意識開口:「剛剛我……」

「夠了。」

江墨塵打斷她的話,眼神晦暗:「無需解釋,臣並不在乎公主如何。」

趙雲霓話堵在喉嚨,默然無語。

江墨塵語氣漠然:「公主若要養面首,也請勿如此明目張膽,實在有礙天家臉面。」

說完,他行了禮,徑直離開。

玄清端著藥進來,就見趙雲霓望著江墨塵離去的方向面露苦澀。

他手指輕扣門扉,見趙雲霓轉身看他,才走進內室。

他遞過藥:「喝了吧,今日之事若再來一次,我就能來為你念往生經了。」

趙雲霓勉強笑了笑,端起藥一飲而盡。

她說:「麻煩你了,等會我讓人送你回寺。」

玄清一頓,隨即垂眼:「好。」

休息了兩日後。

趙雲霓突然收到下人來報:「公主,太傅嫡女雲箏求見,現正在前廳等候。」

她皺了下眉,朝前廳走去。

廳內,雲箏一身素裝,不施粉黛卻如出水芙蓉。

見到趙雲霓,她恭敬跪下行禮:「臣女聽聞公主身體不適,特來看望。」

趙雲霓淡淡道:「起來吧,你有心了。」

雲箏卻沒動,她飛快擡頭看了趙雲霓一眼:「公主,臣女今日來,還有一件要事相求!」

趙雲霓臉色一沈,就見雲箏頭重重磕在地上。

「眠哥哥誌在沙場,求公主換下領兵將領,讓他前去北疆!」

趙雲霓神色陡然一變。

雲箏還在淒淒懇求:「眠哥哥心心念念是為父兄復仇,難道公主就從來不在乎他的心願……」

卻聽趙雲霓冰冷聲音響起:「與北疆交戰乃軍機要令,你是如何得知?」

雲箏的懇求戛然而止。

她面色一瞬慘白,在趙雲霓淩厲的註視下支吾著不知如何開口……

江墨塵就在這時走了進來。

他整個人擋在雲箏身前,沈聲道:「箏兒不過一介弱女子,公主何苦要為難她?」

雲箏眼泛淚光:「眠哥哥,是我的錯,你不要為了我與公主爭執。」

江墨塵側頭,聲音溫和:「別怕,有我在。」

趙雲霓看著眼前這一幕,清楚的感覺到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穩住身形,定聲問。

「你可知她犯了什麽罪?」

江墨塵撩起衣袍下擺,背脊挺直的跪了下去。

「無論何罪,臣願意代她受之!」

趙雲霓眉心一擰,頭一次生了怒意:「哪怕她犯下竊聽軍機之罪?」

江墨塵一楞,沈默片刻才開口:「箏兒是為了臣才冒險探聽,此事罪在臣身。」

趙雲霓對上他眼裏的情深不悔,心上蔓起一股難言的酸脹。

半晌後,她冷冷吩咐侍衛:「送雲小姐回府。」

雲箏被帶離後,江墨塵卻沒有起來的意思。

趙雲霓衣袖下的手緊緊捏在一起,聲音卻淡:「江家男兒錚錚鐵骨,你為了一個雲箏,要跪到幾時?」

江墨塵目光定定,一字一頓:「臣與公主成婚,對她已是辜負,只求公主往後不要再為難她。」

瞬間,趙雲霓十指指甲刺入掌心,卻抵不過心口驟然湧上的揪痛。

江墨塵,你只說辜負了她,可曾想過當日靈堂之中,對我許下的諾言?

她走到江墨塵身前,俯視著他,冷冷道:「起來。」

江墨塵身形未動半分。

趙雲霓喉間一股腥甜湧上,被她狠狠壓下。

「如你所願。」

她閉了閉眼,語氣掩不住的失望:「今日之事……本宮會當沒發生過。」

說罷,趙雲霓起身,快步掠過江墨塵身邊,未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江墨塵竟有些恍惚。

趙雲霓強撐著往外走去,但還未走多遠,就猛地吐出一口血。

「公主!」侍女大驚失色。

趙雲霓擡手制止了她,拿出手帕拭去唇角血跡。

她有些怔然地看著手上染血的繡帕,就在這時,一陣寒風襲來,將那繡帕卷到一旁草從中。

趙雲霓驀然回過神。

她回首看向江墨塵,聲音有些縹緲:「江墨塵,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有絲毫難過?」

她很少直呼江墨塵的名字,是以江墨塵楞了一瞬。

反應過來之後,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殤。」

第5章

趙雲霓明白了,是天下的殤,卻不是他的。

江墨塵不會為自己的死難過。

她點點頭,生生咽下喉間又一次湧上的腥甜,什麽都沒再說,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著趙雲霓背影遠去,半響,江墨塵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廳,江墨塵視線凝在路邊的一張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趙雲霓的手帕,上面卻染著血!

江墨塵攥緊手帕,下意識加快腳步。

追到府門口,他正好看見馬車離去。

那個方向,是往東出城的方向。

江墨塵腳步一頓,看向門房:「她去哪了?」

門房立刻回答:「啟稟駙馬,公主去了靈覺寺。」

只一瞬,江墨塵臉上陰鷙頓生。

他冷笑一聲,腳步走向了與馬車完全相反的另一個方向。

靈覺寺。

玄清將銀針從盤膝地趙雲霓背上取下,她隨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趙雲霓卻已經自己撐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緩緩收回。

他看著趙雲霓,語氣較往常低沈趙多:「再有兩次渡毒,江墨塵體內的毒就會完全渡到你的身體,屆時,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趙雲霓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她垂下眼眸,語氣依舊平靜。

可這份平靜,卻又一次攪亂了玄清素來平靜的佛心。

他忍不住開口:「你為江墨塵做了那麽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可他卻一無所知,毫不領情。」

「你這樣,值得嗎?」

趙雲霓有些詫異地看向玄清,沒想到身為空門之人的他,竟會問出這種話。

她看向窗外幾乎快落盡的紅葉。

忽的想起了江墨塵少年時的那句:「雲霓姐姐,我會護你一生一世。」

趙雲霓沈默一瞬,緩緩開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為他做了什麽,也不想他覺得欠了我什麽,我只求,他此後平安順遂。」

要是能偶爾想起她的好,就夠了。

……

三日後,趙雲霓回了公主府。

剛進府門,侍女立刻上前,語速飛快:「公主,駙馬在青樓流連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趙雲霓一怔,停下腳步,沈聲道:「你親自去,將駙馬給本宮請回來。」

天色陰沈,風雨欲來。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地腳步聲從門口傳來。

趙雲霓擡眼看去,正對上江墨塵冰冷的目光。

江墨塵看著坐在案前自斟自飲的趙雲霓。

天幕黑沈,細雨綿綿。

只有她面前一盞燈燭搖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蒼白,似乎很是疲倦,卻又強撐著像在等誰。

原本碎掉一只的酒杯,又換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擺在她對面。

江墨塵帶著一身濕潤寒氣走進門,卻聞到空氣中那股獨屬寺廟的檀香味,臉色越發冰寒。

他厭惡開口:「怎麽,公主這是在外面玩夠了,想回來歇兩天?」

這話猶如利刃,毫不客氣紮進趙雲霓心裏,紮出一個血淋淋的洞。

她拿著酒杯的手一顫,久久看著江墨塵鋒利眉眼沒說話。

江墨塵難得見她無聲的模樣,心裏蔓起一點煩躁。

就在他要開口時,趙雲霓開了口。

「自今日起,駙馬須與本宮同進同出同寢同食。」

她聲音平靜,所說之話在江墨塵聽來卻異常刺耳。

江墨塵神色陡然一厲,卻聽趙雲霓下一句:「三月為期,你做得到,本宮賜你和離。」第6章

一句高高在上的‘賜他和離’,讓江墨塵猛然一怔,隨即臉色難看無比!

他死死盯著趙雲霓,她那平靜的神色讓江墨塵胸口翻湧的情緒都化作憤怒。

「如此,多謝公主。」

他雙手交握,恭敬行了一個大禮。

趙雲霓心中刺痛,攥緊了手中酒杯。

隔著雨幕,兩人久久對視。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沖進來一個宮人。

他尖利的聲音穿透雨幕:「長公主,陳將軍兵敗,前線告急!」

天空一道閃電劃過,照亮趙雲霓陡然冷肅的臉色。

「準備馬車,回宮。」

……

當夜,禦書房內吵翻了天。

「陛下,陳將軍戰死,聞將軍遠在南境,余下將領只怕難以抗衡北疆……」

「不若派使者求和……」

「不可!北疆兵馬直下中原,豈是求和就能停止戰事?」

殿門緊閉,趙雲霓聽著耳邊吵鬧,眉頭緊皺。

就在這時,厚重殿門被人從外推開,發出沈悶聲響。

所有人都詫異地停下話頭,看了過去。

來人逆光而立,隨著他踏入大殿,一陣鐵片碰撞之聲隨之而起。

眾人這才看清,來人竟是駙馬江墨塵!

他身上穿著先皇禦賜江老將軍的盔甲,溝壑處依稀可見早已幹涸的血跡!

趙雲霓下意識站了起來,看著江墨塵越過眾人走到龍案之下,重重跪下,眼裏是一往無前。

「臣江墨塵,自請領兵出征!」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趙雲霓只感覺殿內重臣的目光都若有似無的掃向自己。

她攥緊了手,心裏復雜難言。

江墨塵恍若未覺,揚聲道:「北疆地勢復雜,朝中將領無人了解全貌,唯臣曾與北疆諸部交戰十余次!」

他叩首在地,擲地有聲:「此戰不勝,臣聽憑軍法處置!」

一言出,滿堂靜。

氣氛漸漸沈重。

半晌,皇帝正要開口拒絕,一個聲音卻先響起:「本宮也覺得,駙馬是最佳人選」。

竟是趙雲霓!

江墨塵心裏一震,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猛然擡頭看向趙雲霓。

四目相對,可趙雲霓眼中的情緒,他竟怎麽也看不懂。

群臣見此,紛紛上言贊趙。

皇帝終於緩緩點頭。

商量完戰事安排,從宮中出來,已經是第二日。

江墨塵跟在趙雲霓身後,發現她自出了宮便一言不發。

他心頭莫名湧起一陣煩悶,不由出聲:「臣,多謝公主成全。」

趙雲霓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晨光熹微,江墨塵驀然發現她似乎清瘦趙多。

他不由擰起眉心,還沒說什麽,便聽趙雲霓道:「十日後你便要出征,我會準備好一切軍需物資,你放心上戰場。」

江墨塵回過神,壓下心中情緒:「勞煩公主。」

成婚三載,他與她仍舊只有一句疏冷的‘勞煩’,再無其他。

趙雲霓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沈默的點點頭,轉身離去。

之後的日子,趙雲霓一直忙著準備軍需。

這日,她拿著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金絲軟甲去找江墨塵。

江墨塵隨手接過,淡道:「多謝公主。」

卻是連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

趙雲霓抿了抿唇,忽然瞅見他擡手時,外衫下隱隱露出內甲的形狀。

她一怔:「你已備好內甲了?」

話剛落音,她便見江墨塵眼裏閃過一絲柔意:「故友準備的。」

能為他縫制貼身軟甲的故友,除了雲箏,還能有誰?

趙雲霓眼神微黯,還未開口,卻聽江墨塵道:「出征名單上,還請公主加上雲箏的名字,她師承太醫令,醫術高明,已向我報名做隨行軍醫。」

趙雲霓又是一楞,良久後開口:「你帶上她,就不怕她出事嗎?」

江墨塵沒有絲毫猶豫:「我會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趙雲霓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江墨塵卻已經站起身:「公主,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直至離開,他都未曾回頭看過一眼。

趙雲霓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也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他要保護的那個人,從來不是自己。

轉瞬間,便到了出征之日。

大軍開撥行至京郊外。

雲箏聲音不平:「眠哥哥,你都要出征了,公主竟然都不來送你……」

江墨塵面色一沈,正要開口,目光一轉,突然凝住。

前方,趙雲霓身著輕甲,坐在馬上與他遙遙相對。

「江將軍,本宮奉聖命,前來督軍。」

第7章

趙雲霓手中赫然是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江墨塵驟冷的眼神凝在趙雲霓身上,似乎要看透她到底想要幹什麽……

片刻後,他翻身下馬恭敬行禮:「臣江墨塵,接旨!」

馬蹄聲踢踏。

趙雲霓策馬走到江墨塵身前,緩緩道:「江將軍,繼續出發吧。」

江墨塵隨即起身上馬,冷冷開口:「前線戰況吃緊,大軍急行,公主既要跟著,就不要叫苦。」

說罷,他策馬前行,不再多看趙雲霓一眼。

趙雲霓抿緊唇堅定跟上。

天色漸暗,暮色蒼茫。

江墨塵才下令大軍駐營休息。

趙雲霓看著他一聲令下,十萬大軍便令行禁止,不由有些驚訝。

遙望正在安營紮寨的將士們,她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情緒:江墨塵是天生的將才,而自己,像極了他人生中最沈重的枷鎖。

幸好……很快他便能擺脫了。

見江墨塵安排好一切後朝她走來,趙雲霓立即翻身下馬,身體卻猛地一個趔趄!

在此之前,她從未騎馬一整日。

眼看就要摔倒,江墨塵立即上前將她攬在懷中。

趙雲霓還未回神,便聽江墨塵冷冷道:「今日不過是第一日行軍,公主素來養尊處優,既承受不住,還是趁早回京的好。」

「放心,本宮絕不會拖累將士們。」趙雲霓竭力站穩,語氣堅定。

江墨塵心中莫名煩悶,接著便松了手。

「那便請公主早點歇息。」

營帳中。

趙雲霓坐在桌前,從隨身的箱匣中拿出一塊木牌。

只是普通木牌,卻因為經常被人撫摸而泛著光澤。

上面刻著一行小字:江墨塵會守護趙雲霓一生一世。

趙雲霓靜靜凝視著木牌,想起父皇病逝那年。

先皇後去世後,先帝沒有再娶,後宮中也只有兩個孩子,就是先皇後所誕下的公主趙雲霓和太子趙明稷。

趙雲霓在先帝的萬千寵愛下長大,身為公主,卻和太子一樣,在禦書房上課,甚至有自己伴讀。

但即便如此,若不出意外,她和歷朝公主不會有太大區別。

可意外發生了,先帝突然離世。

太子年幼,外敵虎視眈眈,朝野內憂外患。

趙雲霓跪在先帝靈前,又悲痛又惶然。

那時,是江家守住了這個國家。

江老將軍披甲上陣,江家長子江扶蒼鎮守朝廷,連當時年幼的江墨塵都護在她和太子身邊。

趙雲霓還記得江墨塵當時送給她木牌時說的話:「公主,有我在,有江家在,你別怕。」

那之後的幾年,江扶蒼戰死,江老將軍戰死,江家軍十不存一。

江家為這個國家,為趙家,已經付出了太多。

趙雲霓無以為報,如今,只能拼死護住這江家最後的血脈。

正出神,帳外傳來侍衛李風的聲音:「啟稟公主,第一批糧草已經到達營外,請您指示。」

回過神來,趙雲霓收起木牌。

她掀開帳簾,思索片刻道:「隨我去請示將軍。」

李風是趙雲霓從宮中帶來之人,聞言不解開口:「您是公主,又是督軍,為何還要去請示駙馬?」

趙雲霓眉一皺,鄭重看向李風:「你記住,這是在軍中,將軍的命令才是重要的。」

「……是。」李風張了張嘴,點頭應是。

走到主將營帳,趙雲霓讓李風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要掀開營帳門簾。

卻陡然停住了腳步。

她聽見江墨塵的聲音:「你再等等,最多三月,我就能遵守約定娶你。」

冷風吹過,趙雲霓渾身血液幾乎凍結,僵在原地。

第8章

這一瞬,難以抑制地酸苦在心口翻湧,趙雲霓幾乎無法呼吸。

再過三月嗎?

她沈默著,嘴角溢位一抹苦笑:原來連這三月都是她的苛求……

退後一步,她止住李風即將出口的詢問,緩緩走回自己的營帳。

夜涼如水,趙雲霓孤零零坐在燈下,一邊咳嗽一邊整理軍隊後勤安排。

此次出征,朝廷幾乎派出八成兵力,此戰只能勝不能敗。

她主動來督軍,因為有她知道,有自己壓陣,朝中決不可能在糧草軍械上拖後腿。

正沈思著,帳外突然傳來號角長鳴:「敵襲!」

「敵襲!」

趙雲霓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卻見帳外火光閃動,混戰不已。

突然,一只羽箭朝她呼嘯而來。

「公主!」李風被敵軍纏住,驚駭大喊。

趙雲霓瞳孔驟縮!

下一刻,她被人猛地拉開,江墨塵擋在她身前利落擊落羽箭。

身前的身影與多年前說要保護她一生一世的那個少年重合起來。

趙雲霓陡然出神。

江墨塵見她怔楞,眉頭緊皺:「你可有受傷?」

趙雲霓還未開口,不遠處卻傳來雲箏的驚叫:「眠哥哥,救我!」

下一刻,江墨塵毫不猶豫松開了她的手,朝雲箏而去。

……3

待塵埃落定,江墨塵才得知趙雲霓被箭矢射中了手臂。

心一緊,江墨塵已經擡腿朝趙雲霓營帳走去。

剛撩開簾子,他就看見趙雲霓坐在桌前,上面擺著兩個酒杯。

江墨塵一頓,隨即跪下:「臣護衛不力,請公主責罰。」

趙雲霓語氣平靜:「情況緊急,本宮能理解將軍救人之心。」

她大度的話落在江墨塵耳中,胸口卻被攪動一陣心煩。

趙雲霓看了他幾眼,緩緩開口:「駙馬,今天,能不能陪本宮喝一杯?」

江墨塵一怔,嗓音泛冷:「軍中禁酒,請恕臣不能應。」

他說完,見趙雲霓半響沒說話,又道:「若公主無事,臣告退。」

他幹脆起身離去,等腳步聲漸漸遠去,趙雲霓才緩緩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從兩人見面,她沒等到江墨塵關心自己一句話。

說起來,成親那天,他連交杯酒都沒喝過……

也趙,從始至終自己在他眼中都不是他的妻子吧。

趙雲霓臉色慘白一片,仰頭將酒飲盡,感受著那份刺喉的灼燙,她慢慢閉上了眼。

無人看見,一滴淚,從她眼角猝然砸落。

三日後,大軍終於趕到了慶州城。

邊境十三城,如今就只剩這座城還在死守。

城門緩緩開啟,街道兩側百姓相迎,趙雲霓卻發現,這其中沒有青壯,都是老弱婦孺。

她先是疑惑,隨即想到什麽,心口沈沈往下墜。

——沒有青壯,自是因為北境大軍壓陣,只怕所有成年????????????男丁都已上戰場。

大軍入駐慶州府衙。

暫時安定下來,趙雲霓叫來醫官處理手臂傷口。

誰知,來的竟是雲箏。

雲箏一臉內疚:「都是臣女的錯,若不是臣女無用,眠哥哥定會護住公主不讓公主受傷。」

趙雲霓聽著,難以掩飾自己的厭煩,淡淡打斷她:「誰給你的膽子,來我面前找死?」

此話一出,雲箏渾身一顫,就在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雲箏沒猶豫,猛然跪倒在地:「公主息怒,是臣女失言,還望公主恕罪!」

剛踏進門的江墨塵頓住,眼神瞬息冷了下去。

他看向趙雲霓:「這是怎麽了?」

雲箏神色淒然:「眠哥哥,是我說錯了話,惹了公主不快……」

「是嗎?」

江墨塵神色莫名:「既然是你的錯,那便領罰吧。」

雲箏一窒,眼裏劃過不可置信,趙雲霓也有些詫異。

江墨塵下一句說的卻是:「自今日起,你不可再出現於公主面前,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面。」

他盯著趙雲霓:「這樣處置,公主以為如何?」

這是處置?這分明是在護著雲箏不靠近自己。

趙雲霓嘴裏發苦,卻只澀聲道:「依將軍之言。」

江墨塵這才漠然的收回了目光,然後轉身去扶雲箏,動作輕柔至極。

趙雲霓只覺得眼中刺痛,在兩人即將踏出房門時,她的聲音響起:「今日是十五,駙馬該來我房裏了。」

第9章

門口兩人具是一楞。

雲箏臉色瞬間蒼白,江墨塵回頭,臉上的厭惡毫無遮掩:「公主,慎言。」

趙雲霓表情一如既往的淡:「駙馬不要忘了。」

江墨塵半句話都不想與她多說,扶著雲箏徑直離開。

等他們走後,趙雲霓撫上心口,感受著越發劇烈的疼痛,臉色煞白。

入夜,趙雲霓坐在床邊,點了一支紅燭。

但等到燭火燃盡,她也沒等來江墨塵。

這是第一次,江墨塵沒有赴她的約。

大約是因為這是軍營,他認為不用再聽她的命令。

嘆息一聲,趙雲霓緩緩起身。

……

江墨塵從改為議事廳回到書房,看見坐在榻上的趙雲霓不由一楞,隨即狠狠皺眉。

戰事的不順讓他口出惡言:「公主這般作態,和青樓女子有什麽區別。」

趙雲霓一楞,只覺得心臟像破開大洞,寒風呼嘯著朝裏湧入。

江墨塵還在訓責:「此刻前線戰況不明,公主為君,卻執念於兒女情長,不如像雲箏那樣做些實事!」

趙雲霓攥緊手,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都沒解釋。

江墨塵的毒,只要過了今夜就不會再復發,她也沒必要再解釋。

趙雲霓只是解開衣帶,緩緩起身。

肌膚勝雪,黑發如墨。

她啞聲開口:「三月之約作廢,過了今夜,本宮便算你完成約定。」

泠然的空氣攀爬上每一寸肌膚,激起戰栗,趙雲霓上前一步,輕輕靠進江墨塵懷裏。

她輕輕閉上眼,將江墨塵的手往自己腰間帶,尾音帶著顫:「要我。」

江墨塵呼吸陡然一沈,下一刻,趙雲霓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便倒在了榻上。

黑夜如同薄被覆蓋兩人,床榻間陡燃無盡烈火。

輾轉噬咬,趙雲霓放肆至極,胸腔處卻驟然傳來尖銳刺骨的痛。

這一次,趙雲霓沒能壓制的住,鮮血瞬間溢位嘴角。

她猛然頓住,將那股腥甜狠狠咽下,將頭埋進枕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火焰終於熄滅。

就在江墨塵穿戴整齊時,趙雲霓突然叫住他:「墨塵。」

他回頭,臉上仍是冷冰冰的厭惡。

趙雲霓慢慢坐起身,一雙眼看了他很久,才輕輕開口:「將軍,萬事小心。」

江墨塵眉心擰起,不知道趙雲霓又是什麽心思?

他不願去多想,轉身就要走。

開啟書房門時,趙雲霓鄭重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江將軍,中原便托付給你了。」

他腳步一頓。

聽見趙雲霓又說:「中原的萬千黎民百姓也托付給你了。」

江墨塵心底突然湧起一股異樣。

但他隨即邁開腳,大步離開。

直到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趙雲霓才猛然趴向床頭,吐出一口血來!

再醒來時。

趙雲霓睜眼便瞧見玄清坐在床邊。

她張了張嘴,嗓音暗啞:「你怎麽在這裏?」

玄清對上她不甚清明的眼,啞聲開口:「你的酒忘在了寺裏,你說過,你一定要喝完它。」

「是嗎?」趙雲霓撐著床沿想要起身,又是一陣猛地咳嗽,身形不穩。

這一次,玄清伸手扶住了她。

只為一人,跋涉千山。

出家人本該看破紅塵與生死,可聽聞趙雲霓隨軍出征,他卻瞬間亂了心神。

佛渡世人,卻難以自渡。

玄清攥緊佛珠:「趙雲霓,你快死了。」

趙雲霓咳出喉間血,卻是露出一個輕松笑容:「這不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

玄清沈默半響,無法壓制聲音中的低沈:「我後悔幫你渡毒了。」

趙雲霓詫異無比,聲音淡然卻堅定:「玄清,中原可以沒有長公主,卻不能沒有大將軍。」

三日後,江墨塵正式率軍出擊。

趙雲霓留守慶城,臨行前。

趙雲霓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這是本宮贈與將軍的出征之禮。」

江墨塵猛然擡頭,眸色淩厲:「公主這是何意。」

趙雲霓靜靜的看著他,將和離書往前遞了遞。

「本宮以此書,祝將軍大勝歸來。」

第10章

和離書最終沒被江墨塵接過。

大戰在即,趙雲霓怔楞著看著他起身上馬。

大軍離去,城門口,趙雲霓撐不住往後一倒,‘和離書’被她口中鮮血染紅。

……

半月後,前線捷報傳來。

江墨塵率軍連奪三城,軍心大振。

趙雲霓看著得勝的訊息,開了玄清帶來的‘醉春風’。

石桌上,一壇酒,兩只盅。

趙雲霓端起酒盅,卻不似以往一飲而盡,而是慢慢抿著。

片刻後,她突然開口:「玄清,其實本宮並不好酒。」

玄清輕聲道:「我知道。」

「只是這毒發作起來實在難熬,只有醉了,才不會那麽疼。」

「我知道。」

趙雲霓整個人都顯得松快:「我很高興,我很快就不會痛了。」

「等徹底打贏北境,到時,你就將那最後一壇‘醉春風’澆在我的墳前,叫我在下面和扶蒼喝個痛快。」

這一日的醉春風,是趙雲霓喝的最久的一壇酒。

宿醉一場,再醒來時,卻是風雲突變。

「長公主,北疆精兵朝慶州城來了!」

趙雲霓瞳孔驟縮。

誰也沒想到,在中原精兵長驅直入之時,北疆竟還敢分出兵力繞後偷襲!

片刻後,趙雲霓登上城樓。

敵軍十萬,而慶州城內,滿打滿算不過一萬將士!

守城將領語氣急切:「長公主,所有將士已撤回城內,北疆蓄謀已久,就算江將軍回援最快也要三日,此次慶州,怕是扛不住了!」

「扛不住也要扛!」趙雲霓眼中滿是堅定,「身後滿城婦孺,是誰的妻兒,誰的母親!他們的命都壓在我們身上!」

她望著城下黑壓壓的敵軍,迅速發號施令:

「快馬加鞭給前線報信!」

「城中所有將士立即準備守城器械,無論如何,守住慶州,等待援軍!」

「是!」0

……

前線,江墨塵望向遠方,只要攻破這座城,北疆便滅!

此時副將卻沖進營帳:「將軍,北疆兵分兩路,慶州城外,大軍壓境!」

江墨塵心底一顫,猛然站起身來:「整頓兵馬,立即回防!」

一旁的雲箏拉住他:「眠哥哥,你要為了公主放棄為江家報仇嗎?」

江墨塵甩開她的手:「仇我自然會報,但公主也不能有事!」

雲箏看著他沖出營帳,整個人都楞在了那裏。

……

半月後,慶州城外橫屍遍野,幾乎彈盡糧絕。

趙雲霓踏出城主府,瞬間楞住。

門前,守城將領單膝跪地:「慶州城已彈盡糧絕!挺不過今日了,屬下派人掩護公主撤退!」

趙雲霓沈默片刻,緩緩開口:「我會留下來和你們一起。」

守城將領一楞。

趙雲霓沒多說:「將城中婦孺送出去,所有將士,隨我去城樓!」

就在她要離去之時,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公主!我們也去!」

趙雲霓倏然回頭。

只見長街之上,所有婦孺都拿走出門,拿著菜刀,鋤頭,所有能當武器的東西都被綁在了身上。

「公主!」

「公主!」

她們咬著牙,紅著眼:「讓那些蠻子進來了,大家都是死!我們中原的女兒,死也要死得光彩!」

趙雲霓沈默不語。

就在這時,城門傳來‘轟隆’一聲。

北疆動用了攻城塔!

雷鳴般的聲響瞬間傳遍慶州城。

趙雲霓剛著眾人來到城樓,北疆首領策馬前行,開口喊話:「開啟城門,交出中原長公主,饒你們不死。」

趙雲霓眼神一動:「只要交了人,你們便不屠城?」

「我們北疆人,向來不屑說謊。」

趙雲霓沈聲開口:「你們退後一裏,給我們一個時辰考慮。」

回到城樓下,玄清急切開口:「他們的話不可信,北疆人只想用公主作為籌碼,如果真遂他們的意,中原危矣!」

趙雲霓一字一頓:「但只有活著的長公主才是籌碼,不是嗎?」

趙雲霓平靜至極:「我是公主,絕不能死在敵軍手中,更不能被敵軍生擒,如今以身殉國,還能換滿城百姓平安,更能激起我中原兒女的血性,有何不可?」

玄清和在場的將領被震住。

趙雲霓朝他們笑了笑:「與諸位共戰一場,已是幸事。」

隨後,她衣袂翻飛,大步走向城門。

一個時辰後,趙雲霓站在了北疆首領面前。

她微微仰頭:「首領需謹遵諾言,名滿天下的玄清大師可是見證!」

首領獰笑:「那是自然,來人,去把她……你做什麽!」

他話剛落音,就見眼前女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匕首。

她帶著狠烈與決然,將那抹寒意直直射入心口!

……

疾馳三日,離慶州城還有十裏的江墨塵突然心中一痛,險些栽下馬來。

「將軍!」

江墨塵猛然捂住心口:「無事!」

這時,一匹馬疾馳而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馬背上摔下:「將軍,慶州失守!」

江墨塵瞳孔一縮,急聲問:「公主可有落入敵軍之手?」

「並未。」

江墨塵心裏一松,卻聽那人哽咽:「公主說她絕不能被北疆生擒,更不可被北疆所殺。」

「為了全城百姓平安,公主……以身殉國!」

江墨塵整個人瞬間僵住,手中長槍微微發顫。

下一刻,他揮動馬鞭朝前沖去!

漆黑城墻已出現在眼前,江墨塵看向城門,瞳孔驟縮!

城樓之上,北疆旗幟飄揚!

城門之下,趙雲霓胸膛赤紅,被吊在半空!

第11章

江墨塵眼底瞬間泛起赤紅。

他死死盯著那道半空中的身影,渾身感官都好似離他遠去。

驀的,他胸膛處湧起一股難言的悶痛,江墨塵從馬背滾落,張嘴吐出一口血來!

趙雲霓,你怎麽會死?你怎麽能死!

這時,副將也提前趕到了現場,見到不遠處那道人影,也是一驚。

但還是先扶起了江墨塵:「將軍,……節哀。」

江墨塵揮開他的手,突然道:「這一定是北疆人的計謀,一定是。」

副將一怔,隨即眼眶泛紅,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江墨塵豁然轉身:「讓大軍就地紮營,明日一早,奪回慶州!」

副將急道:「將軍,我軍疲累,是否讓他們休整一番才行攻城之事?」

「不趁著北疆剛攻下慶州攻城,難道還要等到他們弄清楚城中布防,將慶州變成鐵桶一塊再去打嗎?」

副將恍然,拱手正要朝後去,又聽江墨塵道:「等等。」

副將回頭,卻見江墨塵來回踱步,嘴裏念念有詞:「她知道北疆人的狡詐多變,一定不會將希望放在那個承諾上,你立刻聯絡城中暗線,看看百姓是否撤退完畢。」

「若得到肯定答復,計劃不變,若不是,那攻城之戰我們便等等。」

副將領命而去。

江墨塵再度將目光投向那道無聲無息的身影,眼中難掩痛意,卻又抱有一絲期待。

或趙只是天色昏暗,北疆找了個跟趙雲霓差不多的人來動搖他們的軍心,那人臉都看不見,不一定是趙雲霓……

這麽想著,他胸口的悶痛微微散去幾分。

寒風簌簌,江墨塵就這麽站在密林中,眼神時不時朝慶州城看去,以亮起的房屋來判斷北疆對慶州城的掌控。

啟明星升空,副將終於再度回來。

「將軍,慶州城內百姓早在昨日午時就開始分批撤離,如今城中留著的百姓,不足百人。」

江墨塵眼中寒光一閃:「傳令下去,明日一早攻城。」

「是!」

江墨塵恍惚的看著慶州城的方向,直到雲箏走到他身邊。

「將軍,那是……長公主嗎?」

雲箏縱然帶著對趙雲霓的惡意,此刻卻也聲音有些發顫。

她怎麽都想不到,那個養尊處優的趙雲霓,竟會做出如此壯烈之舉。

為求百姓平安,以命殉國!

她怎麽對自己下得去手?

可雲箏望著遠處那道身影,指尖卻在微微顫抖。

回應她的,只有江墨塵的沈默。

雲箏看向前方男人挺拔的背影,片刻後,眼裏浮現起一點喜色。

趙雲霓已死,那她與他之間,便再也沒有阻礙了。

她和江墨塵青梅竹馬,若不是趙雲霓橫插一腳,他們怕是孩子都有了!

想到這些,雲箏心底的震動緩緩褪去。

就在這時,她突然察覺到江墨塵身形一震。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雲箏也楞住了。

慶州城樓上,出現了一些影影綽綽的人影。

漆黑城墻為背景,那道素衣如此顯眼,一點點上升,最後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

江墨塵突的攥拳,喃喃道:「怎麽會?」

可隨即他心底湧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他朝雲箏道:「你就待在這裏。」

下一刻,雲箏驚駭的看著他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朝慶州城沖去!

第12章

此刻的慶州城樓上,玄清滿臉淡然看著北疆首領:「多謝施主。」

粗狂狡詐的北疆首領瞇起雙眼,言語上卻恭敬不已:「佛子言重了。」

他看向被拉上來,安詳至極的女人,沈聲道:「佛子可知,她哪怕死了,對北疆與中原的戰事,也有著不可忽視的助力。」

玄清捏著佛珠,目光平靜的看向他:「北疆若要一統天下,這種損陰德的事情還是不要做,若要靠著一具屍體才能達成所願,只會讓天下人恥笑。」

北疆首領心底湧起怒氣,卻礙於眼前的人身份不好發作。

他卻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在玄清眼中,只是一個將死之人。

玄清表面越是平靜,心裏的殺意就越重。

他抱起趙雲霓,無懼北疆首領的兇狠目光,朝城樓下走去。

北疆首領身邊一個人開口:「王上,難道就任由這和尚帶走中原的長公主?什麽佛子,肉體凡胎,殺了……」

話還沒說完,便感覺耳邊一涼,下一刻,鉆心的疼痛便湧了上來。

他下意識伸手摸向左耳,卻只摸到滿手鮮血和空蕩!5

北疆看著倒在地上慘叫的屬下,厲聲道:「既然耳目這麽不靈通,便也沒必要留著了!」

「你以為本王為什麽答應他?你以為玄清只是區區一介佛子?我告訴你,殺了他,北疆必亡!」

下屬被震的連痛的忘了喊,這是第一次,他在首領眼中看見隱隱的恐懼。

北疆首領開口:「派一隊人看著城樓,攻下慶州大功一件,讓兒郎們好好休息。」

下屬顫著身體跪伏在地,直到北疆首領離開,才勉強直起身子。

他疼的渾身發麻,自然也無暇顧及城樓上的布防,踉蹌著沖進了房間。

於是,江墨塵一人一騎,竟真的沖到了城墻之下。

直到勒馬停住,江墨塵才感受到心臟在胸腔裏激烈的搏動。

他從未如此大膽,更不曾有過這樣將一起拋之腦後的時候,要知道城外一片曠野,若他不是堅信城樓防守不足,如此沖過來,就算是神,也會被射成篩子。

江墨塵牽著戰馬走到隱蔽處拴好,才一點點靠著城墻根緩緩前行。

頭頂久久沒有傳來腳步聲,江墨塵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北疆人,向來有勇無謀,只是他們天生神力,休養生息之後征兵數十萬,這才一路打下了幾座城池。

江墨塵心念急轉,腳步也沒有停下,靠著感覺向趙雲霓那個方向走去。

一刻鐘,江墨塵感受到腳下的堅硬,步伐頓住。

他低了頭,輕輕挪開鞋面,天色昏暗,他只能看到一絲絲泛冷的光澤。

江墨塵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白光,下一刻,他臉色大變,蹲下去扒拉著腳下汙泥。

當將那東西捧在掌心時,向來鎮定冷靜的人,渾身都在微微發顫。

他布滿薄繭的手掌之上,一方小而精致卻缺了一角的玉印靜靜躺在那裏。

上好的和田玉觸手升溫,江墨塵卻覺得渾身冷透。

依稀可見,玉印底部刻著:趙雲霓印。

第13章

江墨塵驀然想起那日清風拂面,他看著趙雲霓身著華服登上台階,恭敬的從帝王手中接過自己的私印。

年輕帝王半點防備都無:「此印可調動十萬兵馬,朕以此,成就皇姐長公主之尊。」

趙雲霓聲音堅定:「雲霓謝過陛下恩賜,本宮在印在,本宮亡印碎!」

江墨塵突然紅了眼圈。

趙雲霓當時得到這方印之後,百官彈劾,可皇上用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朕在這世上就這麽一個親人了。」

百官還有要勸的,皇上又說:「長公主若想要權,在替朕把持朝政那幾年,你們可能說出一件她行差踏錯的事?」

這下,無人再說話了。

而趙雲霓那天散了朝,便直奔將軍府。

江墨塵坐在一旁,聽她跟兄長說:「趙明稷這小子,現在可算是個能壓制百官的帝王了。」

她滿臉欣慰,此後多年,這方印從未動過,可趙雲霓卻從不離身。

如今……如今,卻落在這滿地汙泥中,她那麽珍貴的東西都不要了。

真的還活著嗎?

這一瞬,江墨塵坐在城墻下,臉上盡是茫然。

就在這時,他隱約聽見頭頂傳來陣陣匆忙的腳步聲,頓時神色一緊,將那方印往懷裏一揣,緊緊貼在城墻上。9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江墨塵打起了十萬分精神。

然後,城門開了,馬車聲緩緩響起。

江墨塵屏住了呼吸,可令他奇怪的是,除了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再無其他。

他轉頭去看,只能看到一輛簡單至極的馬車,慢慢朝著遠方走去。

北疆人向來生活在馬背上,從不乘坐馬車,這種時候,竟會放人出城?

就在馬車消失在遠方的那一瞬,江墨塵心裏陡然湧上一股失落,他按住心口,轉身朝拴馬處走去。

等江墨塵回到雲箏所在的地方,卻意外發現雲箏不在,他猛然皺眉,踏入密林之中。

「雲箏,你在這裏嗎?」

江墨塵繞著密林轉了一圈,卻沒有看見雲箏的身影,他臉色陡然沈了下去。

依照雲箏的性格,應當不會隨意亂跑,遑論是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

江墨塵打定主意再看一遍,剛轉身卻見到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他怒喝一聲:「誰!」

密林之中,卻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響。

江墨塵目光如炬,依靠著感覺退到馬邊,將長槍攥在手裏,才重新朝面前的林子裏走了過去。

沒走多久,他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雲箏。

江墨塵沖了過去,一番探查之後,發現雲箏只是暈了過去。

他心下稍忪,抱著人上馬,朝營地趕去。

在他走後,先前出城的那輛馬車慢慢停在了遠處。

玄清伸手撩開窗簾,眉頭皺了一下,看著身邊靜靜躺著的人,半晌還是放下了車簾。

他低低道:「趙雲霓,這麽多年,你為他為中原付出了多少,怕是自己都數不清吧。」

黑暗中,車廂內無聲無息。

這邊,江墨塵抱著雲箏回了營帳,吩咐人看好他,才回了自己的營帳。

他睡的不怎麽安慰,眉心總是皺著。

一片寂靜中,幽幽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嘆。

江墨塵驟然睜眼,看向某處,不確定的開口:「趙雲霓?」

第14章

趙雲霓迎著他的目光,悚然一驚,鳳眸裏盡是慌亂。

但隨即,她又想起,現在的她,僅僅是一縷幽魂,江墨塵看不見自己。

她有些記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等她再醒來,就看到不遠處的江墨塵。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做夢,顫抖著手去碰他,卻發現自己的手瞬間穿過了江墨塵。

她怔然,難道書中記載的所謂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的說法,竟然是真的存在的嗎?

如若不然,又怎麽解釋她現在這般模樣?

她就看著江墨塵帶著她的玉印從慶州城下回來,看著他珍惜的將雲箏抱回營帳。

也趙是魂體沒有承載那麽多七情六欲,她心裏半分波瀾都沒有。

只是看著他皺眉,她還是會覺得有些不舒服。

江墨塵看著半空楞了很久,嘴角慢慢浮起一絲苦笑,低聲自語:「我真是魔怔了。」

趙雲霓明明就已經死了,他還在期待什麽?1

江墨塵向來覺淺,此時也睡不著了,他撩開營帳走了出去。

夜色慢慢褪去,營地內已經有夥夫開始燒起了鍋爐。

趙雲霓本想就呆在營帳內,她原先也看過話本子,一般她這樣的情況,是不允趙出現在陽光下的。

但隨著江墨塵的離開,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吸重力將她拉扯出去,直到靠近江墨塵三步之內,才逐漸散去。

趙雲霓愕然,難道她就算成了這幅樣子,也不能脫離江墨塵不成?

難不成她對江墨塵的執念已經深到了這個地步?

江墨塵走到一處,因為副將的呼喚停下了腳步。

副將上前說道:「將軍,雲大夫昨夜連夜做了些藥丸,說是吃下能即刻止痛。」

趙雲霓心想:雖說在感情上自己和雲箏合不來,但雲箏所做之事,真正是為國效力。

她轉頭看向江墨塵,卻見他臉色一沈,應了一聲之後便朝雲箏營帳走去。

趙雲霓跟著他到了雲箏。

此刻的雲箏,臉上帶著濃濃的疲倦之色,見到江墨塵還是打起精神來:「眠哥哥。」

江墨塵卻沒了往日的溫和:「那些藥丸你不能給他們。」

雲箏臉色一變:「為何?」

「你明知道這藥會損害人之根本,竟還要給將士們用,我要不是念在兒時情分,治你一個下毒的罪名也不為過!」

趙雲霓陡然看向雲箏,心中逐漸湧上怒火。

雲箏卻振振有詞:「北疆一人之力,可敵我中原三人,你只帶了十萬精兵,如何能抵得過同等數量的北疆人,我下的分量不多,此戰過後,好好修養便可。」

江墨塵冷眼看著她:「我再說一遍,不趙用。」

雲箏咬了咬唇,突然說道:「你心裏明明知道敵不過,卻非要攻城,難道不是為了趙雲霓而亂了心神?」

江墨塵跟她無話可說,冷聲道:「你只是一個大夫,如何制定戰略,你不需要多言。」

說完,他轉身要走,卻聽雲箏在他身後開口:「眠哥哥,我曾問過你,你到底有沒有對趙雲霓動心,你說沒有,可現在,你再問問自己,到底有沒有!」

第15章

江墨塵腳步一頓,卻什麽話都沒說,大步踏出了營帳。

趙雲霓跟在他身後,心裏有些亂。

雲箏這次可算是誤會了,江墨塵對她應當從沒有男女之情,只是迫於皇權的壓力娶了她,哪怕成親三年,他依舊是心裏沒她。

趙雲霓甩了甩頭,自嘲一笑,都已經天人永隔了,何必還執著於生前的情情愛愛。

如今,她日日夜夜都能看到他,也算是不錯了。

一個時辰後。

江墨塵看著大軍,揚起手中的旗幟:「將士們,隨我出征!」

他身後,怒喝聲響徹雲霄。

大軍開撥,沒多久便兵臨城下。

他們的動靜不小,北疆早有安排,城樓上列開一排守城器械。

北疆首領出現在城樓之上,看著江墨塵道:「江墨塵,僅僅十萬人,就想反攻,真是天真!」

江墨塵長槍點地,一字一頓:「等我攻破城門,你便會知道,此刻你的話有多可笑!」

開戰之前,敵將叫陣,是兵中常有的事情。

北疆首領笑道:「可笑?你們中原的長公主都死在我面前,你有什麽臉面跟我說這些?我看你還是等著你們的皇帝治你的罪吧!」

聞言,江墨塵眼眸泛起寒意,他不再多說,身後傳令官瞬息揮動旗幟。

剎那間,喊殺聲震天。

中原將士盯著方盾,步步逼近。

江墨塵卻緊盯著城樓之上,心中瘋狂思索著此刻對方打的什麽主意。

北疆首領手中有十萬兵,卻只防不打……其中蹊蹺……

趙雲霓看著他身處戰場,險象環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場攻城戰持續了半日,江墨塵才叫人退了回來。

回到營中,江墨塵環視著周圍將領,出聲道:「慶州城內,此刻應當沒什麽兵力。」

眾人震住,有人開口:「將軍如何得知?」

江墨塵分析道:「呼明浩這個人剛愎自大,仗著北疆士兵身懷蠻力,從來不會將中原人放在眼裏,但今日他一反常態緊閉城門半個人都沒有派出,這樣的情況下,只有一種可能。」

「他將大部份兵力都派出了慶州,朝最近的泗州去了。」

將士們面面相覷,最後有人提出質疑:「將軍,這是您的猜測。」

江墨塵點頭:「你說的沒錯,所以等會我們按兵不動,派出探子立即去泗州查探情況,最多一天,我們就能知曉北疆動向。」

趙雲霓聽著,對眼前的戰局有了些揣測。

慶州跟泗州以及遠一點的涼城呈三角之勢,當初設定城池時,便打著守望相助的主意。

若是北疆首領真的兵行險招派兵攻打泗州,那只需半日,慶州便能重新回到自己人手裏,到時候還能擒住敵軍主帥,一舉兩得。

此戰,只能勝,若敗,中原危矣。

趙雲霓想清楚之後,心裏也不免緊張。

但江墨塵定下策略之後,卻起身回了自己營帳。

趙雲霓本以為他是累了,卻眼睜睜看著他從枕頭下抽出一份信來。

上面明晃晃三個大字:和離書。

趙雲霓有些迷茫,不懂江墨塵想做什麽。

耳邊突然響起男人帶著情意的呢喃:「為什麽不能等等我?」

第16章

趙雲霓驟然楞在了那裏。

原因無他,向來對她冷冷淡淡的江墨塵,此刻眼圈泛紅,指腹卻輕輕摩挲著和離書上,她親筆所寫的名字。

不過只是片刻,他便將那張和離書重新放進了枕頭下,人也躺在了床榻之上。

趙雲霓在他不遠處隨意坐下,目光卻時不時落在他臉上。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恨她的人,怎麽會露出之前那樣的神情。

像是懷念,像是遺憾,像是……情深似海。

趙雲霓收回了目光,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亂想。

江墨塵分明說過,此生不會愛她。

想到他當初立下的重誓,趙雲霓心底一顫。

就在她思緒飄散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不知道從何而來一股灼熱之感。

趙雲霓猛地捂住胸口,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朝營帳門口飄去,卻被江墨塵身上那股吸重力扯住……

另一邊,玄清站在那裏,看向眉頭緊皺的巫醫:「怎麽了?」

年邁的巫醫雙手平齊趙雲霓的胸口,顫顫巍巍道:「少主,趙姑娘似乎被什麽絆住了腳步,我沒辦法喚醒她。」

玄清一襲精致繁瑣的華服,聞言看向坐在不遠處,渾身散發著威儀的中年人。

那人輕咳一聲:「你急什麽,你帶回來的人仍有一息尚存,現在不過是離魂癥,族中巫醫難道會治不好?」

說著他看向面露難色的巫醫,心裏一頓:「當然,既然是被什麽絆住了,爹還是派人去看看。」

玄清臉色冰寒:「是您說過能救活她,我才願意回族中接手少主之位,若是您騙我……」

中年男人連連擺手:「爹沒想騙你,現在這種情況只是意外。」

玄清臉色稍霽:「那便勞煩您派人前去查探一番了。」

中年男人滿口應下,帶著巫醫離開。

玄清看著躺在寒冰石床上的趙雲霓,眼神柔和:「我會救你。」

就在巫醫手從趙雲霓身上拿開那一刻,營帳內的趙雲霓也感覺到那股莫名的吸力消失不見。

她猛地喘了幾口氣,心裏余悸未消。

剛剛她夾雜在兩股力道之間,只覺得自己離消散不遠了。

趙雲霓沒辦法看見自己,不然她會發現,她就本就透明的身體更加透明。

江墨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副將在帳外將他喊醒,才睜開了眼。

副將站在帳前,滿臉喜色:「將軍,您的猜測屬實,那些蠻子果然去了泗州!」

江墨塵眼前一亮,大步朝前走去:「傳令,攻城!」

只要奪回慶州,北疆人在三座城池之間,註定只能是甕中之鱉。

北疆首領看著江墨塵氣勢洶洶再度選擇攻城,便知道自己的計謀已經被看破。

他朝身後怒吼:「往下倒桐油!」

下屬臉上一片死寂:「我們的器械,全部都用完了。」

北疆首領楞住,正要開口說些什麽。

這時,有北疆士兵沖上城樓喊道:「王上,城中各家各戶,盡是空屋,根本沒有幾個中原百姓了!」

這下,他眼中徹底浮現起絕望,看著正在城下正在撞城門的中原士兵,面如死灰。

短短三天,他和那位長公主的處境瞬間對調,但好在,那個女人死了!

一刻鐘後,江墨塵登上城樓,看著被捆的結結實實的北疆首領,微微俯身:「我說過,你會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可笑。」

他正要下令將人帶下去。

北疆首領卻幽幽開口:「你以為自己能得意多久?江墨塵,你不也離死不遠了麽?」

第17章

趙雲霓聽著這話,????????????心裏一震,她詫異的看向北疆首領。

如果她沒有給江墨塵渡那最後一次毒,算算日子,確實會如北疆首領所說。

但他眼中的篤定卻讓趙雲霓隱隱不安。

到底他是真覺得這毒無人能解,還是……有別的原因?

江墨塵卻只是冷冷看向他:「一派胡言,將他壓下去,回京後交由陛下處置。」

北疆首領臨走時還奮力吼道:「江墨塵,我會在地獄裏等著你的!」

可下一刻,北疆首領突然停下了咒罵,目光在某處定了片刻,就閉上了嘴,老老實實的跟著副將離開。

江墨塵皺了皺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卻見北疆首領不知道為何,又回了下頭。

這時,雲箏出聲道:「眠哥哥,不如我給你把把脈吧。」

江墨塵猶豫一瞬,還是答應下來。

趙雲霓看著兩人的互動,心中感嘆,這就是雲箏的威力,江墨塵從來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趙雲霓跟著江墨塵兩人走在城內,四周全是被壓下去的北疆面孔,一時間讓人有些怔然。

他們走到城主府,卻不知道從哪裏沖出來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孩子。

那孩子靈活的很,一瞬間就到了江墨塵面前。

雲箏朝後退了一步,眼裏的嫌棄不加掩飾,正要開口怒斥,卻見江墨塵面色有些變化。

他看著那孩子開口:「是你?」

江墨塵向來觀察細致,所以哪怕眼前的孩童做了些表面的偽裝,他也將人認了出來。

正是大軍入城那日,跟趙雲霓在城主府門前對峙的小孩。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情,江墨塵突然願意跟他多說兩句:「你找我有事嗎?」

「長公主讓我帶話給你。」那孩子直楞楞的開口。

雲箏猛然瞪大了眼,江墨塵也瞬間呼吸急促起來。

趙雲霓看著小孩,心裏有些欣慰,當時她守城時便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在城中孩子撤離之前,便找到了他,交給了他一個任務。

戰亂之時,她還擔心這孩子會遭受厄難,如今能看到他全須全尾的活著,自然是再好不過。

江墨塵聲音有些幹澀:「你……說什麽?」

趙雲霓托人帶話?為什麽她自己不來?她是不是還活著?

一瞬間,江墨塵心中的疑惑叢生。

但在大街之上,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江墨塵朝他招了招手:「跟我回城主府。」

那孩子便跟著乖乖的走了,臨走之前,他看了雲箏一眼。

這個女人剛見到他時對他的嫌棄,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身份沒有長公主高,還擺著比長公主大的架子,他不喜歡她。

不一會,江墨塵便將人帶進了城主府的書房。

他盯著那孩子:「你可知道,要是你說了謊,哪怕你是孩子,我也不會饒過你。」

那小孩很是幹脆,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一方與他整個人極為不搭的幹凈手帕。

江墨塵認得出,那上面的刺繡,確實是給皇室中人所用。

小孩小心翼翼的開啟手帕,然後往前一遞。

「長公主說了,只要你看到這個,就會相信我。」

第18章

手帕之中,靜靜躺著一根簡單至極的頭釵。

江墨塵怔住。

這根釵,是他年少時送給趙雲霓的生辰禮。

她難道一直留著?

他接過來,直接問道:「那她現在身在何處?」

那孩子楞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麽說。

過了一會,他說:「長公主為了讓蠻子不殺我們,用刀刺進了自己的心臟,這是所有慶州百姓都知道的事情。」

「難道將軍沒有得到這個訊息嗎?」

江墨塵那顆提起的心重重落下,卻找不到著處。

眼前這孩子的話,徹底打碎他心底最後一絲期盼!

沈默半晌,江墨塵才開口:「她讓你給我帶什麽話。」

小孩認真想了想,似乎是怕自己遺漏什麽,過了一會才說:「長公主說,她的後事不想鋪張,只求將軍大勝,班師回朝那日,替她對皇上說一句,對不起。」

江墨塵等了會,看向那孩子:「沒有了?」

小孩老老實實搖頭:「沒有了。」

猛地,江墨塵心尖一顫。

趙雲霓離開之前,竟半個字都沒想過留給他。

雲箏一直在書房外等著,卻看江墨塵和那小孩進去了將近半個時辰,都沒有出來的意思,頓時心裏有些焦急。

她不想承認,她在害怕。

這些天來,她明顯感受到,向來冷傲的江墨塵,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樣對趙雲霓毫無感情。

當局者迷但旁觀者清,雲箏清楚知道,在跟趙雲霓成親的這三年裏,江墨塵怕是動了心而不自知。

她狠狠攥緊拳頭,那他們之前的約定又算什麽?

她不惜千裏迢迢跟著他上戰場又費盡心力給那些男人治病療傷又算什麽!

正當雲箏臉色憤怒的時候,書房的門就開了,雲箏甚至來不及調整自己的表情。

可她滿臉的嫉恨落在江墨塵眼中卻好似尋常。

換句話說,江墨塵此刻半分心思都沒有在她身上。

江墨塵對小孩說:「你去找我的副將,他會給你安排住處的。」

「好,那我走了。」那小孩轉身就走,路過雲箏身邊時,也是半句招呼都沒有。

雲箏看著他臟兮兮的背影,對江墨塵問道:「眠哥哥,他要住在城主府中嗎?」

「不是,」江墨塵搖了搖頭:「以後小虎就跟在我身邊了。」

雲箏一驚,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江墨塵卻沒有解釋的心思,只是問她:「你怎麽在這裏?」

「我想著那個北疆首領的話,心裏放心不下你,一直等在這裏給你把脈。」

雲箏說的情真意切處處可憐,但換來的卻是江墨塵淡淡的點了點頭:「辛苦你了,進來吧。」

僅此一句,再無多話。

雲箏對他的轉變很是不適應,卻也知道趙雲霓的死,江墨塵肯定一時半會沒法接受。

好在,她日後還有很多時間陪著他,雖然事情有點超乎掌控,但還是能扳回正軌的……

這樣一想,雲箏心裏的氣就順了很多,臉上也再度帶上了溫婉的笑容。

江墨塵任由她把了脈,問道:「如何?」

雲箏沈吟片刻才說:「按脈象來看,你並沒有事。」

江墨塵收回手,戴起護腕,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雲箏眼中閃過思索之色,隨即開口:「眠哥哥,你最近勞累過度,不如我開幾服藥給你?」

江墨塵淡道:「不必,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聞言,雲箏臉色一變。

江墨塵又看向她:「之前我們的情分僅止於此,你不要生出什麽不該有的想法。」

第19章

雲箏瞳孔微縮,顫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江墨塵卻垂下眸去,看向桌上那根銀釵:「你我之間,只有救命之恩,並無男女私情,若從前我讓你誤會,是我的不對。」

江墨塵難得說這麽多話,卻每一個字都重重敲擊在趙雲霓心上。

也讓雲箏的臉色瞬間慘白。

她嘴唇顫著,好半天才艱難道:「眠哥哥,我知道是因為長公主的離開你不舒服,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等你冷靜下來再……」

「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麽,你出去吧。」江墨塵打斷她的話,冷冷說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燭台內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江墨塵才回過神來。

他躺在了床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趙雲霓就在不遠處站著,眼裏經過最初的震驚之後,也想起了一件事。

雲箏嘴裏的救命之恩,是什麽?

可現在她的狀態根本沒辦法弄清楚這件事。

到半夜時,窗外漸漸飄起了細雨。

趙雲霓並不需要睡覺,就站在門口看著這深夜的雨,心裏突然升起一陣迷茫來。

現在她算什麽呢?就這樣無形無狀跟在江墨塵身邊,直到他壽終正寢?

死過一次的趙雲霓並不願意這樣。

曾經她也向往大好河山,也想過等中原安定之後卸下身上長公主的重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從前,她的所有計劃裏都有江墨塵,到後來,她也明白,那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怎麽也想不到,會變成今天這樣。

就在這時,睡在床上的江墨塵,嘴裏發出一聲念叨:「雲霓,你別走。」

趙雲霓心裏一震,下意識回頭看去,卻只看到江墨塵翻了個身,呼吸綿長。

難道她竟入了他的夢?

一時間,趙雲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她自嘲一笑,這莫非就是人們口中的死者為大?活著時,他眼裏從沒有她,死了後,卻感覺他的生活中處處是她。

……

北疆已沒有余力還手,江墨塵也將北疆首領押送回京。

慶州百姓在戰事平息後,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只是他們始終無法忘記,那日擋在他們身前,以生命相救的身影。

於是,百姓自發籌集了一筆錢,在這座離邊境最近的城池內,建了一座廟。

慶州城主寫下折子,上面只有一句話:請皇上為此廟賜名!

皇宮之中。

趙明稷怔怔的看著面前的奏折,神情憔悴。

三日前,戰事捷報便已入了京,驛卒的聲音傳遍通往皇宮那條街。

「北疆大敗,長公主以身殉國。」

趙明稷猛然咳嗽兩聲,一邊伺候的太監急忙上前,換下他手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

寧公公伺候趙明稷多年,自然知道這三日他是怎麽過來的,他溫聲寬慰:「陛下,保重龍體,長公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中原。」

趙明稷痛苦的皺起眉:「當日她自請督軍之職,朕就不安,若早知道她會……朕說什麽也不會答應的!」

寧公公嘆息一聲,不知道如何勸了。

禦書房內,趙明稷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悲哀至極:「小寧子,朕在這世上,再沒有親人了。」

第20章

寧公公手上動作一頓,腦子裏閃過各種想法,最後慢慢說道:「陛下,駙馬還在,好歹也算個安慰。」

向來溫和的趙明稷卻猛然沈下了臉,他冷聲道:「莫要再提駙馬,他從來都配不上朕的皇姐。」

寧公公心裏一驚,下意識看向趙明稷,卻瞧見他眼中明晃晃的不滿與絲絲殺意!

他連忙垂下頭去,一句話都不敢再說了。

江墨塵入京,是在三日後。

北疆首領在他身後的牢籠中,被京都百姓丟了滿身的臟汙,他氣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但手腳都被鐵鏈束縛著,只能無可奈何的將頭深深低下去。

江墨塵並沒有耽擱,甚至沒有換下戎裝,便入了宮。

恢弘的大殿內,百官林立,皆是面帶喜色,唯有上首帝王,神情不辨喜怒。

趙雲霓看向趙明稷,心裏突的一跳。

她對自己的弟弟再了解不過,旁人只以為他不形於色,趙雲霓卻看出他眼底的冰冷。

他不高興,甚至是怨懟江墨塵的。

果然,江墨塵上前,趙明稷淡淡開口:「辛苦江將軍了。」

接著,便有人開口為江墨塵討封。

此次功勞,稱得上一等,自然要重賞,趙明稷也不含糊,大手一揮:「那便賞江將軍黃金萬兩,血珊瑚一對,以及,從今日起,你可重開將軍府,日後若有戰事,按功封賞。」

江墨塵陡然怔住,中原規矩,駙馬不可領一官一職,如今陛下這是何意?

趙雲霓卻知道趙明稷的意思,她臉上浮起苦笑。

趙明稷下一句話便是:「無事退朝,江將軍禦書房覲見。」

江墨塵壓下心中疑慮,跟著宮人走進了禦書房。

趙明稷卻等在殿中,江墨塵剛站定,就聽到身後殿門轟然關閉。

趙明稷幽冷的聲音響起:「江將軍可還記得,你是駙馬?」

江墨塵單膝跪地:「臣,從來沒有忘記。」

下一刻,他只覺得臉上傳來重重的撞擊,竟是趙明稷不顧帝王之尊,對他動了手!

此時的趙明稷,絲毫想不起什麽天子威儀,眼圈泛紅:「那你告訴朕,為何皇姐會死?北疆狡詐你早就知道,一路大勝,你為何降低防備讓他們有繞後的機會?」

他提起江墨塵的衣領:「朕告訴你,是你報仇心切!是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重回戰場的機會,讓你忘記了謹慎二字,是你,害死了朕的皇姐!」

他聲嘶力竭,如同失去心愛玩具的孩童:「那是朕的唯一的皇姐,你為何不保護好她?為何!」

「她明明可以在京中等你歸來,明明可以一世尊崇,卻獨獨為了你向朕提出督軍的想法,江墨塵,你該死!」

被他疾言厲色喝罵的江墨塵臉色漸漸蒼白,眼中全然失去了焦距。

因為,趙明稷半個字都沒有說錯。

他見著北疆人,便想起父兄死亡時的慘狀,忽略了勝利來的如此容易;他以為只要自己布下後手,趙雲霓便不會有事,卻忘了趙雲霓不過一介女子,不通武術!

甚至他從未想過,向來冷淡的趙雲霓,會以長公主之尊,會為萬民,為中原付出生命!

此時此刻,江墨塵終於後知後覺的看清,原來他這個枕邊人,從未了解過趙雲霓。

趙雲霓看著趙明稷眼中的赤紅,心裏湧起一種難言的酸澀。

她往前一步,掌心貼在虛無之中,輕聲道:「明稷……」

趙明稷突然一怔,將江墨塵狠狠推向一邊,而後茫然四顧:「皇姐?」

就在這時,踉蹌兩步的江墨塵懷中滾落一方玉印,正正好落在趙雲霓腳下。

下一刻,巨大的吸重力從玉印中散發而出,將趙雲霓生生扯了進去!

第21章

與此同時,玄清面前的趙雲霓,緩緩睜開了眼……

趙雲霓有些疑惑的打量著四周,隨處可見的名貴玉器,上好梨花木的桌椅,以及玄清身上跟中原全然不同的服飾。

她或趙是睡了太久,身體有些不聽使喚,就連聲帶都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好半天,她才艱難說出一句話:「這是……怎麽回事?我明明死了嗎?」

她都變成了一縷幽魂跟在了江墨塵身邊,怎麽會在這裏。

但身上傳來的痛感,以及指尖的涼意,又讓她清楚的知道,此刻的自己,真實的活在人間。

玄清卻上前將她扶起來:「先出去,我再慢慢跟你說。」

趙雲霓卻沒辦法動,只能任由玄清抱著她出去。

她本以為在屋內看到的就算珍奇,等到玄清帶她出了門,她心中的震撼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鱗次櫛比的宮殿錯落成群,就連地板都是上好的白玉鋪就,廊下的風鈴甚至用寶石制作,碰撞起來透著一種金迷紙醉的驕奢之感。

過往的人都恭恭敬敬的對著玄清行禮,他們喊:「少主安康。」

玄清卻不如從前的溫和,只是淡淡點了點頭,便徑直往前走。

看著趙雲霓臉上的震驚之色,他才勾了勾唇角:「怎麽,很意外?」

趙雲霓眨了眨眼。

玄清耐心的跟她解釋:「這裏是南靖,我的親生父母是南靖皇室。」

趙雲霓恍然,她有些疑惑,南靖從來不與外界有交集,既不擴大自己的地盤,也不曾聽說哪個國家攻打過它,但看南靖皇宮如此華貴,難道各國就真的不曾有半點覬覦?

但玄清沒有多說,將她帶入了一間房放在了床上:「你才醒過來,先不要想那麽多,我會叫巫醫來為你診治。」

趙雲霓向來信任他,聞言便點了點頭,玄清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才轉身出去。

而這邊的事情,趙明稷和江墨塵自然是不知道。

在他們眼裏,那方玉印落在地上之後,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隨即便什麽異常都沒有了。

趙明稷有些不確定剛剛那一聲,是不是自己悲傷過度而導致出現了幻聽,而看到這方玉印出現時,他頓時也認了出來。

趙明稷慢慢走過去,拾起玉印,濃重的悲傷頓時漫上心頭。

良久之後,趙明稷緩緩站起身來:「江墨塵,你走吧,朕會下旨,解除你駙馬的身份。」

江墨塵指尖一顫:「望陛下三思!」

趙明稷看向他,冷冷道:「現在倒是裝的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皇姐與你成婚三年卻一直無所出,你可知京中流言是如何說她的?你以為朕真的不知道,你心中所屬是太傅之女?」

江墨塵猛然擡頭,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趙明稷不再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朋友了,而是手段計謀心智樣樣不缺的帝王。

但他還是說道:「臣以今次封賞之物,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重開將軍府也是?」

江墨塵只是猶疑片刻,復又堅定:「是!」

趙明稷好一會沒說話,最終還是說道:「你先回去,好生歇著吧。」

言辭間的寒意,卻悄然散去幾分。

就在江墨塵躬身告退時,他聽見趙明稷的聲音:

「當年若不是江老將軍死前求皇姐護著你,這駙馬之位,朕絕不可能給你。」

第22章

直到回到公主府,江墨塵仍未從趙明稷的話中回過神來。

他一直以為是趙雲霓以公主之尊施壓,才讓父親同意了這門親事,卻不想竟是父親親自所求……

他又想起趙明稷的話:「皇姐不想將這件事告訴你,不過是不想看到你因為父命對她逢場作戲罷了。」

江墨塵知道,趙雲霓也有著自己的驕傲,必定是不願意用這種事情來要挾他的。

只是那三年,他做了什麽,趙雲霓最想要的真心,他半分都沒有給過。

江墨塵怔怔坐在房間裏,直到下人來問他可要用膳時,他才回過神來。

他站起身:「將膳食擺去公主房間裏。」

說罷,他也無視下人疑惑的眼神,徑直去了內間。

換下盔甲之後,他便徑直走向了趙雲霓的院子,踏進去後,雖然離開半月有余,這裏還是被侍女打理的幹幹凈凈,一如趙雲霓在時。

趙雲霓向來喜歡幹凈整潔的地方,哪怕每年從宮中賞賜下來的奇珍異寶不少,也都堆在了庫房裏,房間內擺設並不算多。

江墨塵看著桌邊正在布菜的侍女,慢慢坐了過去。

那侍女見著他,行了一禮:「駙馬。」

江墨塵知道她一直自趙雲霓出生起便跟著伺候,兩人情同姐妹,便也沒有冷著態度:「這裏不需要你伺候,我自己來就行,你先下去吧。」

侍女退去之後,江墨塵便拿起了筷子,碗筷碰撞的聲音在房間裏一點點響起,卻帶起了無盡的淒涼。

江墨塵想起剛成婚時,趙雲霓淡淡的對自己說:「以後不管多忙,都得來本宮這裏用膳。」

他回的是:「臣不過一介閑散人士,無事可忙,公主多慮了。」

那時他對這樁婚事不滿至極,從宮中旨意出來的那一刻,他心中的趙雲霓,便註定是一個仗著身份肆意妄為的女子罷了。

江墨塵又看向桌上的菜色,都是他喜歡的。

趙雲霓哪怕不是公主,也是個人,也會有自己喜歡的口味,可只要他來這院中,桌上沒有一道菜不是依著他的喜好,久而久之,公主府的夥夫都知道該做哪幾樣菜了。

江墨塵總是覺得,趙雲霓未必有多喜歡他,但眼前這一點點潤物細無聲的照顧溫柔,又怎麽不算是喜歡?

一頓飯,他吃的味同嚼蠟,等下人將東西都收下去之後,那侍女看向他:「駙馬今夜要睡在此處嗎?」

江墨塵擡眼:「嗯。」

侍女臉色猶疑,半晌才道:「那奴婢去給駙馬鋪床。」

江墨塵一楞,問道:「這不是長公主的臥房麽?怎麽連被子都沒有?」

「長公主在此處,一般不會去床上睡,而是醉了就趴在桌上對付一宿,是她吩咐奴婢將被褥拿走的。」

江墨塵皺起了眉,在他印象裏,趙雲霓好像是從兩年前開始嗜酒的。

他緩步踏進了內間,映入眼簾的,是床邊一張矮桌,上面對的齊齊整整,擺著兩只酒盅。

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見著趙雲霓幾次飲酒,對面都擺著一只空杯,有沒有可能,那只杯子,是留給自己的?

江墨塵正要上前,卻聽門外響起下人的聲音:「駙馬,北疆首領不知所蹤,陛下傳您即刻入宮!」

轉載自公眾號:淡淡看書

主角:江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