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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細思恐極的風月寶鑒

2024-02-11文化

作者:水溶 來源:紅樓夢賞析(ID:hlm364)

鳳姐因不堪賈瑞的騷擾毒設相思局,蠢壞無極的賈瑞自尋死路一再上當,致使身染重疾,久治不愈。眼見藥石無醫,賈瑞命不久矣。但是作者對賈瑞之死的描寫,卻利用了一面神乎其神的風月寶鑒,用隱語揭露了他死亡的真相,為這個猥瑣悖倫的人物之死增添了奇幻詭譎的警世色彩。

風月寶鑒兩面皆可照人,寓意故事有表裏之喻。 正面是紅粉佳人,背面是骷髏白骨。也可以說全書正寫赫赫揚揚的賈王薛史四大家族,實則是分崩離析的家亡血史。 正如脂硯齋評: 所謂「好知青冢骷髏骨,就是紅樓掩面人」是也。

虛幻是美麗動人的,現實卻是血淚枯骨,而這顛倒世界的腐毒卻被很多人孜孜以求,錢權名利美色猶如軟刀割頭不覺死,如何不讓人細思恐極。

而事實上全書中堪不破風月寶鑒真相的「作死人」又何止一個賈瑞。身後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的賈雨村;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王熙鳳。他們都是正照風月寶鑒而不自知的人。

追求即時滿足,謀虛逐妄貽害無窮

賈瑞瀕死之前在鏡中屢見鳳姐招手,心癢難耐跌入虛空幻境中無法自拔。

這不僅僅是個人無法抵禦誘惑美色的悲劇,更是對世人謀虛逐妄追求及時行樂的警示。

因為所有讓人無法自拔的誘惑背後,都是深淵迷津;看似光鮮美麗的事物背後,都是森然白骨。風月寶鑒專治邪思妄動之癥,有濟世保生之功。是專門為聰明俊傑、風雅王孫等看照。這樣的人表面上是世家貴胄,實則紈絝膏粱。他們身在金銀富貴窩,繁華溫柔鄉,面對的名利、酒色、權勢的誘惑非常之多。恰是最需要時時躬身自省,攬鏡反照的人。

他們活在虛幻世界久了,難以體悟到人世無常的真相。安富尊榮,耽溺瞬息的繁華;不思籌謀,追求即時的歡樂。

反觀現今世界,虛妄的誘惑不減反增。它們能讓你輕而易舉地獲得即時快感,為你打造一個理想的伊甸園,以逃避現實的種種「求不得」。

大到黃賭毒,小到吃喝玩樂、煙酒遊戲、短影片直播,也許很多人能夠遠離黃賭毒,卻難以割舍各種蠶食人們時間、消耗人們精力的「奶頭樂」。

而現實的真相猶如猙獰的骷髏,充斥著無形的壓力與瞬息萬變的無常,逃避是很多人下意識的選擇。魯迅先生說: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就是要告訴人們,需要正視人生的艱難險阻,勇往直前。

反照風月寶鑒,直面現實,才是抵禦誘惑的良方。對於修道之人,觀白骨是修行的利器。可以幫助自己熄滅對色身的貪戀,破除我執。對於普通人,現實的不如意,反看也是砥礪人生的法寶。直面挫折與困難,可以幫助我們戰勝自我,磨煉意誌,創造更美好的人生。

很多時候即時滿足是在飲鴆止渴,唯有驅逐貪欲延遲滿足,自省正身躬身篤行,才能峰回路轉前程坦蕩。

邪思妄念欲壑難填,終將自取滅亡

即便沒有風月寶鑒的臨終一擊,賈瑞也難逃一死。他不僅死於王熙鳳的狠毒報復,更死於自己不知饜足的妄想。面對王熙鳳的一次拒絕,他猶不甘心,還要再次相邀,就已經為自己的死亡埋下了伏筆。

作者寫賈瑞之死不是為了描繪邪魔招入膏肓,以貶惡誅邪,更是為了揭露他自取滅亡的真實原因。一個是他枉顧人倫,品行低劣,做了欲望的奴隸;一個是他屢犯底線不知止,醉生夢死不知醒。

風月寶鑒中的鳳姐既有「招手」之舉,也有「送還」之行。 但賈瑞三番兩次不知止,一再進入夢幻泡影中放任欲望,無異於飛蛾撲火,自掘墳墓。

老子有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賈瑞如果在王熙鳳第一次失約的時候,能夠懸崖勒馬,就此罷手,也未必會釀成大錯,惹禍橫死。但看他至死不悟的勁頭,可見普通人一旦沈湎於欲望之中,便有龍象之力也難以挽救。

其實妄念幽思不僅僅存在於低劣的欲望裏,還掩藏在很多美好純潔思無邪的情愫裏。寶玉怕黛玉傷心不止,托晴雯送了黛玉兩方半新不舊的手帕。一表「就怕你哭」勸慰關懷之意,二表橫豎相思之情,三表我心如舊,忠貞不渝。

林黛玉體會出帕子的含義,不覺神魂馳蕩,既喜且悲,又憂又懼,久思長愧,一時五內沸然炙起。黛玉余意綿纏,又掌燈題帕詩三首。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台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

這裏也提到了黛玉攬鏡自照的模樣,表面上看眼眸生波,桃腮帶靨,是戀愛中少女的鮮美靚麗,卻不知病由此生。

誰又能想到,此時的黛玉恰似正照風月寶鑒的賈瑞,她沈溺於兒女情長無法自持。 鏡子正面照的是不僅是她傾國傾城的貌和心有靈犀的欣然;鏡子背面也掩映著她多愁多病的身和早歸北邙的悲運。

那鏡子一面見證了寶黛二人知音相守的愛情萌芽,也暗示了鏡中花水中月的結局,寶玉不知自己情多累美人,黛玉不知自己情癡傷心神。到最後一個枉自嗟,一個空牽掛。

心魔常生迷津難返,必然蹉跎自誤

並非所有人都如甄士隱那樣有宿慧,能夠一點就通,聽得懂【好了歌】,及時退步抽身。

縱觀整部【紅樓夢】中,被心魔所魘的非常之多,活得清醒的人極少。奸險詭詐賈雨村,精明能幹王熙鳳,情癡不悔林黛玉,掐尖要強美晴雯,常懷嫉妒趙姨娘等等。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有強烈的心魔與執念,與其說他們的人生是命運的悲劇,不如說他們的人生是性格的悲劇。他們的性格天差地別,唯有一點相似,那就是對某些人、某些事過於執著。

賈雨村奸雄人物,有才幹有抱負,卻為了功名利祿,做了見風使舵忘恩負義的小人,最後身後有余忘縮手,「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

王熙鳳脂粉隊裏的英雄,爭強好勝殺伐果斷,卻克伐怨欲,聰明反被聰明誤,苦向金陵事更哀。

林黛玉有詠絮之才,還淚償情,為了寶玉憂思縈懷,愁病交加,有情人未成眷屬。

晴雯風流靈巧,卻嫉惡如仇,眼裏容不得沙子,被小人讒言誹謗委屈病夭。

趙姨娘兒女雙全猶不知足,常懷怨憤,不惜戕害親族。

他們個性鮮明,目標明確,沈湎在自己索求的幻境裏,入魔不悟,甘心自誤。

風月寶鑒雖然在正文中只出現了一回,但事實上此物正反兩用貫穿始終。不但人物有正邪兩賦,故事也可正反觀照。

秦卿風光大葬,正照是備極哀榮、煊赫奢華之象,反照是落日余艷,喪音兀起。

元春榮耀歸省,正照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反照是盛筵必散,衰敗漸侵。

中秋月夜家宴,正照是闔府團圓、溫馨歡愉之景,反照是悲讖樹倒猢猻散。

紅樓夢未完,尚余富貴之氣。倘若只記得書中恣意奢華的美樂,不在意喧囂之外,森森風氣中那一聲讓人毛發倒豎嘆息,恰似正看風月入迷津。但願諸君以書為鑒,反看風月得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