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女子圖鑒——霍青桐到底輸在哪裏？

2024-06-12文化

霍青桐是金庸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的女主角，她秀麗絕倫，典雅高貴，秀美中透著一股英氣，光彩照人，明艷不可方物。同時她精明能幹，武藝高強，聰穎過人，足智多謀，擅長調兵遣將，具有軍事才能，是智勇雙全的回疆奇女子，人稱「翠羽黃衫」。

「翠羽黃衫」霍青桐在我眼中，是一等人物。她美貌聰慧，金庸筆下膽識才略能和她相提並論的只有黃蓉、趙敏、周芷若、任盈盈幾人了。

但一個女子，無論怎樣精明能幹、雄才偉略，甚至號令千軍萬馬沖鋒而指揮若定，對於自己感情上的糾結，也是剪不斷，理還亂。

霍青桐值得敬佩，惹人同情，很多讀者都為她感到不值。我始終都不明白霍青桐為什麽會喜歡無論武功智謀還是胸襟氣度都遠不如她的陳家洛。

上一篇文章寫了【書劍恩仇錄】的女主角 霍青桐 。

霍青桐值得敬佩，惹人同 情，很多讀者都為她感到不值，認為只有喬峰這樣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她，對於陳家洛的見異思遷，讀者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不過陳家洛也並非不愛霍青桐 。

比較陳家洛之於二姝之情狀，及書中諸般細節，陳之於霍青桐的愛，隱忍難抒又不可遏止；對香香公主喀絲麗的愛卻是直接而熱烈的。

第一次見面，陳家洛便對霍青桐念念不忘，與東方耳（乾隆）韻詩尚有提及，還牽累女扮男裝的李沅芷不受待見。後來當他在得知三魔要尋霍青桐麻煩時，明知佳人「心有所屬」仍不辭辛勞萬裏送報，便可窺其對霍青桐情根深種，無法抽拔。

初見霍青桐，陳家洛一陣心跳加劇，見她與李沅芷親密，心中很不是滋味。初見喀絲麗，陳家洛以為遇到山精水怪，手中扣了三粒棋子（暗器）好防身自護，彼時雖也臉上發燒——畢竟喀絲麗赤條條不著半縷，想的卻是向這位姑娘問霍青桐的訊息。兩場初見的區別，不言自明。

後來陳家洛與喀絲麗相處數日，自以為愛上了她，肯為她犧牲性命，可肯為喀絲麗犧牲性命的就他一人嗎？交兵的敵方將士見喀絲麗落淚而自刎，也是為她死了，能說敵方將士都愛喀絲麗嗎？只能說這是喀絲麗內建的一種特質——金庸賦予她的開掛光環，能叫男子為她甘心赴死，但這並非誠心相愛後的舍生忘死。且此時陳家洛正在單相思中，自慚樣貌不及李沅芷，又知霍青桐才能非凡，他能否得霍青桐青目相加尚要再論，見了一個天仙般的姑娘，又單純又善良，還整日仰視自己，思慕自己，誰能不動心？他雖然心中依舊牽掛霍青桐，但自忖相愛無望，由此移情喀絲麗。

而與喀絲麗互訴衷腸抱得美人歸之後的陳家洛就此放下霍青桐了嗎？答案是根本沒有。

在得知李沅芷是女子後，陳家洛對霍青桐誤會冰消，他失魂落魄，兀自出神。 為何是這種狀態？此時他已有喀絲麗相伴，難道不該一聲輕嘆無緣，轉去找喀絲麗悄敘情話嗎？ 會如此失態，只因機緣之下錯失至愛，一方已無法辜負，一方又實在難舍。

書中陳家洛對霍青桐的在意已然到了不能再明說的地步：數次有機會向陸菲青打聽李沅芷的情況，皆因太在意怕尷尬不肯啟齒，好容易問出口，面上故作鎮定，掌心裏全是汗水；黑水河大勝後，紅花會諸雄、回部等人歡呼雀躍，全稱霍青桐用兵神妙，唯「 陳家洛眼望霍青桐，顯得又是關切，又是擔心 」。若非情切焉能如此？霍青桐為情遁去，行蹤不明，陳家洛攜喀絲麗前去尋找，在哄睡了喀絲麗後獨自翻來覆去看霍青桐贈送的短劍，若非牽腸掛肚又怎會這般？古城中眾人緊跟張召重入地道，陳家洛怕霍青桐孤身有失，走到地道口停步，要留下來陪她；幾番獲知霍青桐訊息，陳家洛均是心頭一震，神情急切，若非終究放不下，又何必如此？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句話既可以用來形容陳家洛心系霍青桐卻偏遇喀絲麗的命運作弄，也恰是他既得美人心後「到底意難平」的真實寫照。

不過，由於陳家洛這種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性格，反過來也是一樣。當香香公主仙逝很久之後，即使和霍青桐朝夕相伴，他心中還是始終無法忘懷香香公主。

後來的後來，陳家洛和霍青桐還是成親了。關於這一點，【飛狐外傳】裏是有明確證據的。

【飛狐外傳】第十九章：

「圓性卻蒙峨眉派中一位輩分極高的尼姑救去，帶到天山，自幼便給她落發，授以武藝。那位尼姑的住處和天池怪俠袁士霄及紅花會群雄不遠，平日切磋武學，時相過從。圓性天資極佳，她師父的武功原已極為高深繁復，但她貪多不厭，每次見到袁士霄，總是纏著他要傳授幾招， 而從陳家洛、霍青桐直至心硯 ，紅花會群雄無人不是多多少少的傳過她一些功夫。」

很明顯，紅花會群雄住在天山，陳家洛、霍青桐是在一起。

還有：

「 陳家洛、霍青桐等紅花會群雄 自回疆來到北京，卻為這日是香香公主逝世十年的忌辰，各人要到她墓上一祭。」

「 陳家洛、霍青桐等紅花會群雄 」，這裏說得更清楚了。霍青桐並非紅花會成員，但這裏紅花會群雄中卻有霍青桐，顯然是因為她是總舵主陳家洛的夫人啊！「…...等紅花會群雄」，金庸把紅花會群雄其他人的名字都省略了，獨列「陳家洛、霍青桐」，更是說明了「陳家洛、霍青桐」是紅花會群雄的首腦！

有人說，陳家洛得到了兩個美女的芳心也算無憾了吧，但之於陳家洛，恐怕香香公主永遠都是他心頭的白月光吧。很遺憾，這又是一個紅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

在後來的漫漫人生裏，香香公主一定就是陳家洛心口的朱砂痣。雖然他也愛霍青桐，但二人之間始終橫亙著香香公主的影子。

【飛狐外傳】裏，人到中年的陳家洛滿面風塵，郁郁寡歡，縱然霍青桐已嫁與他為妻，也是談不上多快樂的。如果他們是普通人，當有劫後余生的喜悅，破鏡重圓的完滿，可他們不是。他們是一對失意者，霍青桐帶領著她的族人，陳家洛身後是偌大一個紅花會，他們都身為首領，惜敗於敵手，失去親人至愛，清廷日益強大繁盛，復仇的機會一天比一天更渺茫，壯誌難酬流亡邊疆的日子像沙漠一樣看不到盡頭，就算心中仍有情意，也只怕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多少讀者為霍青桐扼腕叫屈：憑什麽，霍青桐到底輸在哪裏？

香香公主純真美麗，可以說是金庸筆下最絕色的美女了吧，可以算得上傾國傾城。但我對她實在談不上喜歡。書裏描寫她時，說是士兵看到她，本來是要拿箭射她的，結果驚艷於其仙女一般的容貌，於是不知不覺紛紛放下了弓箭，不忍心傷了這樣一個天仙。所以說，此女之貌只可是天上才有，人間卻無。此女之貌會讓男性對她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保護欲，不忍心讓她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但香香公主的美還和她的單純天真息息相關，她這樣的美女也只能停留在16歲的年華。試想，十年後，二十年後，柔弱又缺乏智慧的香香公主在經歷了深宮裏的勾心鬥角的磨礪後，只怕什麽也沒有了。 金庸在刻畫香香公主時，人物形象太過於符號化，遠不如霍青桐有血有肉、立體動人。

香香公主美則美矣，但這就是陳家洛愛上她的根本理由嗎？顯然不是。

思前想後，霍青桐輸在了很多地方：

首先：霍青桐太能幹。

前文也提到了，霍青桐光彩照人，明艷不可方物，但更重要的是，她在回疆是一位奇女子，關鍵還具有很高的軍事才能，就像英姿颯爽的花木蘭。霍青桐文武兼備，將保護自己民族的大任扛在肩上。這樣強大的女子，在陳家洛眼中，即使再漂亮也不可愛。陳家洛敬重她，甚至還有些怕她，這是他的大男子主義在作祟。——在男人眼裏，霍青桐過於完美，她聰明勇敢，能幹、大氣堅毅。陳家洛的心裏會有落差，這樣一個事事都比自己能幹的女子，他覺得有壓力。說到底，霍青桐就是太能幹了，比他這個總舵主更能幹。他很介意這一點。

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才會在香香公主出現時很快喜歡上這個溫柔美麗的女子。有著大男子主義的男人，大都會喜歡那種嬌滴滴、等待男子保護的女子。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再聰明能幹的女人，她們的內心也是缺乏安全感的，也是渴望關懷的。

其次：陳家洛的格局胸襟太小。

陳家洛太小氣。他這個堂堂紅花會總舵主，實在是德不配位。在他看來，霍青桐作為回部的實際領袖，將來對於光復漢業大有用處。在謀略上，比他的七哥更勝一籌。確實光復漢業是紅花會最想幹成的大事。但正直清高的陳家洛，怎能把兒女私情攪和進光復大業？

但這其實他作為一個胸襟狹小的男人的借口而已。因為一個男人如果是真正愛一個女人，是不會在乎對方的身份的，無論她是手無縛雞之力，還是聰明勇敢，都沒有關系。哪怕她再能幹，在自己的眼裏心裏，都只有一個身份，就是自己喜愛的女子。她的一切在自己看來都是最好的。——說到底，還是愛得不夠，才借口多多。

第三：喀絲麗太溫順。

在陳家洛眼中，霍青桐可敬可感，喀絲麗可親可愛。

陳家洛和喀絲麗在一起，只有歡喜、歡喜、歡喜至無限迴圈。哪個男人不喜歡小鳥依人，況且喀絲麗這麽言聽計從。陳家洛一句話，她就甘願以身犯險。 陳家洛想著：如果自己死了，喀絲麗會跟著死。但霍青桐不會，她會堅強活下來。 那他怎麽舍得讓喀絲麗難過？

霍青桐也想和心愛的男人舉案齊眉，但現實卻不允許。她擔負著民族的重任，沒有選擇，不得不讓自己變得強大。

第四：喀絲麗直接火辣，霍青桐卻太靦腆。

她與陳家洛、喀絲麗在玉宮中避難時，陳家洛先下去等著接姐妹倆，香香公主眼睛一閉就跳了下去，被情郎抱在懷裏渾若無事，接著霍青桐也跳了下來，作者卻特意點明：「陳家洛抱著她時，只把她羞得滿臉飛紅。」她是個時時自重的淑女，她的妹妹卻是個性感熱辣的姑娘。可能大家印象裏的香香公主一直是純情得像白紙一樣的小白兔，我也曾經想當然地以為金書中最火辣直接的女主角當屬蒙古姑娘趙敏無疑，後來回想一下卻發現其實是新疆姑娘香香公主喀絲麗。

喀絲麗同學是個罕見的露天洗澡愛好者。她與陳家洛初次見面是他看她洗澡，在玉宮之中找到一片湖水之後，她完全罔顧陳家洛的存在當即邀請霍青桐跟她一起下水洗澡。與陳家洛最後一次見面時她再次當著他的面下水洗澡，還不準他背過身去，一定要他看著她洗。雖然作者一再借陳家洛之口強調她的一片純真，但這種行為總歸是離經叛道的。

她第一次發現被陳家洛偷看後，沒有像普通少女一樣驚慌失措地躲起來，或者破口大罵叫這個臭男人趕緊滾犢子，而是用她那嬌柔清亮的嗓子唱起了山歌：「過路的大哥你回來，為什麽逃得快？口不開？人家洗澡你來偷看，我問你喲，這樣的大膽該不該？」試想，要是沒有她這一曲撩人的山歌，也許陳家洛當時已經溜之大吉了，後面的故事就不會發生。這山歌明顯沒有一絲怒意和不快，甚至充滿了綿綿的情意，稱偷窺者為「大哥」，還叫人家回來。那樣的美貌，又這樣的「純真」，別說是大齡未婚久居大漠的陳公子，換了任何男人都要跪倒啊。

她不但用山歌把他留住，還主動在偎郎大會上以一支熱情的歌舞當眾向他表白。這個舞蹈的動作也頗值得尋味，她一面唱著歌兒一面手持綿帶向他走過去，「一只纖纖素手輕輕搭上了他肩頭，那條錦帶套到了他頭頸之中，輕輕向上拉扯」。陳家洛迷迷瞪瞪地被她拉了起來，接受眾人的祝賀。

雖然同是少數民族姑娘，並且是一母同胞的兩姊妹，霍青桐是萬無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的。她周身的長姐風範，穩重可靠，堅毅明朗，腳踏實地，善解人意，是一個天生的可以輔佐夫婿的好老婆。而喀絲麗卻是個永遠在熱戀中的女朋友，天真爛漫，唯美柔弱，時時刻刻等著你去安慰、保護和親吻。

霍青桐帶著族人為了保衛家園浴血奮戰，香香公主卻只是納悶「大家不高高興興地一起跳舞唱歌，偏要打仗」。

陳家洛與遼東四虎對戰，喀絲麗看他將四虎玩弄得團團轉，只覺得好玩至極，撫掌大樂，看馬戲一般高興。而霍青桐卻憂心忡忡生怕他受傷，不時提醒他小心戒備，還暗暗在旁默禱真神保佑。

在塞外沙漠上，霍青桐被野狼咬傷腳，喀絲麗幫她脫去靴子處理傷口，陳家洛連忙掉轉了頭，不敢看她赤裸的腳。而喀絲麗洗澡的時候他可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當三人以為將會被困死在玉宮中時，香香公主和陳家洛都覺得這樣一死也算浪漫，甚至在旁唱起了歌，只有霍青桐一直在反復審視地圖尋找生機。

陳家洛與喀絲麗的相處從一開始就順風順水，他們的戀愛像童話一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所需的因素都有了，英雄美人，男才女貌，一見鐘情，山盟海誓，說著許多發燒的情話，但是每一句彼此都當真。他跟她在一起腎上腺素便馬上飆升，可以為她做任何冒險的事，為她爬上懸崖摘雪蓮，只身帶她穿越敵軍的包圍。他們從相識到相戀，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從後來短暫分別到最後催人淚下的死別，每一步都那麽淒婉動人。

陳家洛與霍青桐也算是一見鐘情，可是，之後就沒了下文。他們除了兩次匆匆的交會之外，一直在為了各自的事業所奔忙，連一句表白的話語都來不及說。

他可以為了喀絲麗沖殺進千軍萬馬之中，勇闖皇宮大內，有豁出一切的勇氣，而為霍青桐去問一問李沅芷的身份都開不了口。在喀絲麗面前，他是個被愛沖昏頭腦的楞頭青小夥子，在霍青桐面前，他是堂堂紅花會的首領。做一個為愛沖鋒陷陣的普通青年，那是他風流才子的本性，而做紅花會首領帶領大家反清復明是他推脫不掉的重任，感情的抉擇暴露了他內心的虛弱。

這姐妹倆像蹺蹺板的兩端。霍青桐代表責任，沈重而冰冷，眾目所望，既榮耀又殘酷，那是陳家洛無法承受但不可推卸的重；而喀絲麗代表的是愛情和自由，她是輕靈的，甜美的，透明的，充滿異象的，不可捉摸但又引人入勝的，像糖果，像水晶，像天上的雲朵，是他雖不能及但心向往之的輕。

霍青桐當然是輸了，可是，她的情敵是自己的妹妹，面對這個潔白無辜的妹妹，她連一個皺眉一句怨言都不能有。她只能滿懷抑郁和痛苦孤身投向莽莽大漠，在漫天黃沙中獨自咀嚼命運給她的苦澀的禮物。

所有人都拿她當頂梁柱、女丈夫，可她心裏也住著一個小女孩，也需要去找一個港灣訴苦、撒嬌、療傷，她也有小心眼兒，會吃醋，會離家出走。兆惠的陰謀敗露後，心硯磕頭向她賠罪，可她連假笑作答都做不到，直接一提韁繩走人。最後大家向李沅芷和余魚同道喜的時候，她的心裏卻一片苦澀與哀怨，要不是李沅芷當年女扮男裝，她與情郎也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面吧。

在天真純潔的喀絲麗面前，陳家洛是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可是，面對復國的重任時他卻是頭大如鬥。紅花會的實力曾讓他與皇帝在西湖平起平坐還大占上風，可是他們終究只是一群武夫，跟政治家做鬥爭必輸無疑。他自以為偉大的以美人換江山的計劃，在霍青桐眼裏簡直低階到荒謬，如果有這個賢內助在身邊，喀絲麗不必送死，十當家章進也不會喪命。

更令人覺得諷刺的是，最後時刻當大家擒住乾隆等陳家洛示下的時候，他十分懦弱地回避了這個決定，把短劍遞給了霍青桐，讓她來幫他做主。這時候方有德搶了周綺和徐天宏的幼子做人質，陳家洛如果下令殺了乾隆，那孩子就會沒命，這樣會顯得紅花會冷血無義，置一孺子性命於不顧，又何談拯救蒼生。更重要的是，他沒辦法殺死自己的親兄弟，雖然乾隆不義在先，可是他沒有那個狠勁。如果他下令放了乾隆，又難免被詬病「婦人之仁」，犧牲了那麽多人才把皇帝擒到手，這次放虎歸山，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到了這種時候他才知道，只有霍青桐才是他的知己。只有她才能理解他、幫助他，與他並肩作戰。她果然看透了他的心思，幫他背了這個鍋，給他搭了個很好的台階，讓他毫發無失真地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