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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傷情‖我是他糟糠之妻,他登基後我卻被貶為貴人,皇後不是我

2024-04-09文化

我本是陛下尚未發跡時的糟糠之妻,與他共度風雨,攜手前行。然而,當他登基稱帝,我卻被貶為貴人,皇後的位置則另有所屬。自此之後,我每天都在遺失一些記憶。我遺忘了陛下曾在兵荒馬亂之中,為保全他的皇後而將我獨自拋下。我遺忘了陛下曾緊緊抱著我,淚水滑過我的頸間,信誓旦旦地說:「宛娘,我此生絕不負你。」我遺忘了陛下曾一腳踹向我的膝蓋,命令我跪在皇後的宮殿中反思過錯。最終,我忘卻了關於陛下的一切,只記得我曾年少時嫁給了一位少年郎。陛下說,他就是我心中所念的那位阿郎。我憤怒地反駁道:「你撒謊,我的阿郎絕不會讓我成為妾室。」此後,宮中人人皆知,陛下因我這一句無心之言,悲痛欲絕,嘔血不止,一夜之間白了頭。

謝皇後召集了朝廷重臣與後宮妃嬪,命令我身著舞女的服飾,表演趙氏的掌中舞。

我被迫換上舞衣,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下露出白皙的腰身,不少外臣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謝皇後卻顯得儀態萬方,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掛著得意的笑容,道:「趙貴人,今日眾人都期待著你的掌中舞,你何不開始呢?」

宮中宮外都在流傳著一個訊息,說趙貴人出身低微,曾經以跳舞為生,在勾欄中換取微薄的生活費。

顯然,謝皇後是想用這種方式羞辱我。

我擡起頭,直視著謝皇後,她微微一怔。我的眼中並無半點屈辱,只是平靜地答道:「娘娘,我跳不了舞了。」

話音剛落,便有後宮的妃子站出來為謝皇後出頭,她把酒潑在我的臉上,厲聲喝道:「趙氏,你怎敢違抗娘娘的命令?」

酒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輕輕掀起裙擺,露出傷痕累累的腿,那些都是被火燒傷的痕跡,每一步都充滿了疼痛。

我卻記不起這些傷痕是如何得來的了,因為我每天都會忘記一件事。

後來,我才慢慢發現,我忘記的那些事情,都與陛下有關。

我感覺自己離徹底忘記陛下已經越來越近了。

而謝皇後的心情卻似乎變得更好了,她彎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想來應當是在幽州圍困時發生的事情,當時陛下只顧著救我,沒有註意到你。」

幽州圍困,是陛下與皇後之間的一段佳話。

陛下為了救出在敵軍包圍中的皇後,明知是陷阱,仍然只帶著親兵匆匆前往。

他幾乎單槍匹馬,展現出了對皇後的深深情意。

原來,在那場佳話之中,我被亂軍燒壞了雙腿。

我跪在地上,向謝皇後拜伏,輕聲說道:「帝後情深,少年夫妻可共白頭,妾並無任何怨言。」

這句話似乎讓謝皇後更加高興,她的臉上綻放出滿意的笑容。

謝皇後出身名門望族謝氏,為人寬厚,然而卻屢次對我施加刁難。

原因無他,只因我與陛下,曾是最純真的少年夫妻。

盡管我們當初的結合,並未經過媒妁之言,更無聘禮之儀,後來甚至被世人視為茍合,但陛下始終不願承認這一點。

前朝末年,世家大族紛紛亂政,豪強割據,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我靠著父親留下的微薄田地勉強度日,那日,我救下了一個瀕死的少年,他自稱雲奴。

他成了我的阿郎,擁有著一雙淡漠如水的鳳眼,但每當我望向他時,那雙眼中卻總是充滿了溫柔。他教我識字,幫我懲治那些欺壓我的惡仆,他幾乎無所不能。鄰裏們紛紛羨慕我,說我嫁了個好夫婿。

後來我才得知,他並非雲奴,而是前朝末帝的皇太孫劉梁,真正的皇室血脈,王孫貴胄。

洛陽城中的貴女們對他傾慕不已,即便傳聞劉梁已死多年,謝家的嫡女謝盈也始終不肯嫁人。

後來,劉梁揭竿起義,招兵買馬,逐鹿中原,他讓我在蔭縣好好等他,他承諾會回來找我。

我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阿郎稱帝的訊息,然而,他的回信卻遲遲未到。

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帶著幾個年老的家仆,親自跋涉千裏前往洛陽。那段路途艱難險阻,我幾乎命懸一線。

當我終於抵達洛陽時,卻親眼目睹了劉梁冊封謝家嫡女謝盈為後的盛大場面,萬人空巷,歡聲笑語。

那一刻,我心中五味雜陳。我想,我的阿郎,再也不屬於我了。

如果當初劉梁能告訴我,他早已有了青梅竹馬,早已有了想要娶的心上人,我是不會嫁給他的。但即使知道這些,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救他。

他沒有告訴我,他選擇了隱瞞。我的阿郎,終究還是負了我。

春雨如絲,夜晚降臨,侍女阿若輕手輕腳地為我塗抹藥膏。

回想起劉梁在蔭縣初起時,我陪他歷經磨難,那些艱難的日子在我身體上留下了諸多病根。

今晚,我進食稍多,困意襲來,眼皮逐漸沈重。

阿若放下床帳,輕聲細語道:「貴人,忘了那些往事,或許會更好。」

我身邊的侍女,唯有阿若一人,她深知我每天都在遺忘的事情。我不再怨恨劉梁,也不再以淚洗面。

那些曾經的痛苦與屈辱,被罰跪、被遺棄、被承諾的片段,我已然無從知曉。

我的記憶中,只剩下雲奴的身影。

我漸漸沈入夢鄉,夢中我仿佛回到了蔭縣的小院,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

我怒氣沖沖地推開門,石桌旁,那位白衣青年正沈浸在書海中。他擡起頭,鳳眼微挑,望向我。我本想向他撒嬌,卻意外地淚流滿面。

「阿郎,我受了好大的委屈!」我哽咽道。

他立刻將我擁入懷中,溫柔地安撫著我,輕拍我的背,試圖平息我的情緒:「宛娘,告訴我,是誰欺負了你?我會去為你討回公道。」

他的語氣雖溫和,卻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定,這並非虛情假意。

我很快就被他哄好了,擡頭看著他,眼中滿是歡喜。然而,我發現,盡管他近在咫尺,我卻無法看清他的面容,仿佛有一層迷霧遮擋了我的視線。

在夢中我沈醉於甜美的睡眠,然而春雨卻愈發猛烈,雷聲也時而炸響,令人心悸。

隱約間,我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隨後帷帳被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

我以為自己仍在夢中,便隨意翻了個身,略帶煩悶地說道:「阿郎,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啊!」

過了許久,沒有得到回應,我才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陛下那張冷峻的臉龐。他剛從征戰之地歸來,三月未見,此刻的他臉上帶著一絲怔然,仿佛在凝視著久違的珍寶。

我微微皺眉,向後挪了挪身子,脫口問道:「我的阿郎呢?」

陛下抿了抿唇,輕聲說道:「我就是你的阿郎。」

我怒上心頭,反駁道:「你騙人!」

劉梁凝視著我,從眉眼到嘴唇,細細打量。他捏著帷帳的手微微顫抖,過了許久才問:「我何處騙了你?」

我得意地笑道:「我知道你是皇帝,我是你的貴人,而不是皇後。我的阿郎絕不會讓我做妾室的。你不可能是我的阿郎。」

記得阿郎曾對我說,若能重返故鄉,他必定三媒六聘、十裏紅妝來迎娶我。

春夜的雷電劃破天際,照亮了年輕帝王的眉眼,他的臉色蒼白如金紙。

他看著我,竟無言以對。

我並不恨他,也不怨他,我只記得他最美好的模樣。

我卻已經忘記了劉梁就是雲奴,我徹底忘記了陛下,他一輩子都得不到我的諒解。

我平靜地看著他,問:「你現在還堅持說你是我的阿郎嗎?」

劉梁的唇邊慢慢流下了暗色的液體,他沈默了很久,最終輕聲否認:「我不是你的阿郎。」

他知道自己不配。

窗外的春雨愈發猛烈,但室內卻仿佛被隔絕了一般,滴水未進。

這位尊貴的陛下卻如同剛從雨中撈出一般,渾身顫抖,狼狽不堪。

他放下帷幔,轉身向外走去。就在這時,一聲巨大的咚隆聲響起。

我急忙探出頭去看,只見劉梁已經無力地摔倒在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嘔血不止,口中卻還在低喚著什麽。聲音雖然低沈而嘶啞,但我卻聽得真切。

劉梁在哭泣,他呼喚著:「宛娘,別忘了我。」

陛下被內侍和醫官匆匆帶走後,我原本被雨聲攪擾得無法安睡。

天將蒙蒙亮之際,一名宮仆突然闖入我的寢殿,她一頭磕在堅硬的磚地上,血跡斑斑,令我不寒而栗。

這名宮仆竟是皇後身邊的女官,昨日我還曾與她交談,她曾詢問我喜歡何種顏色的舞衣,並強迫那些粗魯的仆婦為我換上。

然而此刻,她卻啞著嗓子,向我乞求道:「貴人,求您救救皇後娘娘。」

我心中有些茫然,以為這又是皇後對我的一場戲弄,於是抿了抿唇,猶豫著沒有回應。

但見女官焦急萬分,我還是乖巧地穿上了羅襪和鞋履。她扯著我,急匆匆地往皇後的西宮跑去。

春雨滴滴答答地打在我的傘上,我幾乎跟不上她急促的步伐,腳下一滑,便摔倒在地,渾身都被泥水浸透。

女官見狀,生氣地斥責道:「皇後娘娘現在危在旦夕,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要是皇後有個三長兩短,謝家必定不會放過你,讓你遭受車裂之刑,死無葬身之地!」

我想起曾見過的車裂之刑的慘烈場景,心中一顫,打了個哆嗦。

女官重新拉起我,繼續向西宮奔跑。我的傘被丟在了剛才摔倒的地方,我第一次感受到,春雨原來可以如此寒冷刺骨。

西宮,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每一處都彰顯著皇後的尊貴與榮華。白玉鋪就的台階光潔如玉,那座昨日還歡聲笑語、歌舞升平的宴飲平台此刻卻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昨日,皇後曾在此設宴,命我為她獻上一曲掌中輕舞。但此刻,那白玉台上橫陳著數具屍體,暗紅色的血液在春雨的沖刷下緩緩擴散,與白玉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認出了其中幾張熟悉的面孔,正是那些昨日欣賞我舞姿的後妃和外臣。他們的眼睛上都被殘忍地劃了一劍,死狀淒慘。那些曾經對皇後言聽計從、對我腰肢垂涎、嘲笑我身份低微的人,如今都在這場春雨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我擡起頭,看見年輕的陛下背對著我,手中緊握的長劍猶自滴著鮮血。他的長發淩亂地披散在肩上,竟然已全部變成了白發,顯得異常淒厲。每當雷聲隆隆,他的身影都似乎在顫抖,仿佛陷入了瘋狂的邊緣。

一向雍容典雅的謝皇後此刻癱倒在地,臉色蒼白,驚恐萬分。劉梁緩緩走近她,聲音冰冷而充滿憤怒:「我離開的這三個月裏,你們到底對宛娘做了什麽?」

謝皇後顫抖著搖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劉梁憤怒地將劍扔在地上,猛地掐住謝盈的脖子,厲聲質問道:「我問你!你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麽!謝家想要皇後之位、公卿之權、清名之聲,我都給了你們!你們為什麽還要傷害我的宛娘!」

他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和絕望,仿佛要將所有的痛苦和憤怒都發泄出來。

就在這時,我身後的女官驚恐地尖叫一聲,沖上前去:「娘娘!貴人來了!」

劉梁的手瞬間松開,謝皇後摔倒在雨水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劉梁擡起頭,任由雨水沖刷著臉上的血跡。他靜靜地看了我許久,仿佛要將我深深地刻進心底。

然後,他轉身面向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金吾衛,聲音平靜卻充滿了威嚴:「誰放她過來的?誰讓她找到了宛娘?」

金吾衛們沈默不語,氣氛緊張而壓抑。這時,一位年輕的官員走上前來,正是那位出身寒族的右相。他跪倒在劉梁腳下,不卑不亢地說道:「是臣。」

劉梁一腳踹在他的心口,右相頓時嘔出一口鮮血。但他並沒有退縮,而是重新爬起來跪在劉梁腳下,膝行幾步說道:「陛下綢繆已久,不能因一時沖動而誤了大事。謝皇後乃是謝家嫡女,她的生死關系到朝局的穩定。其他人可以死,但謝皇後不能死。」

雨水順著劉梁的鼻梁滑落,他的表情深不可測。他看著我所在的方向,仿佛在做著什麽艱難的決定。他的腳步微微一動,想要向我走來。

我卻下意識地往後退去。盡管我曾經見過阿郎殺人,但從未感到過害怕。因為我知道,阿郎永遠不會傷害我。但眼前的陛下卻不同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暴戾和瘋狂,我甚至擔心他會順手將我殺死。

我的臉上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劉梁的腳步也因此頓住了。他看著我,白發在狂風中飄揚。他輕聲呼喚我的名字,聲音中帶著一絲幹澀和顫抖:「趙宛,你別怕我。我不會動你的。」

經過三日的辛勤努力,白玉台上的血跡終於被徹底清洗幹凈。那些被陛下所殺的後妃與外臣,皆是出身顯赫的世家子弟,他們的離世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世家們的囂張氣焰似乎被陛下這次的行動所壓制,朝中議論紛紛,都說世家們長久以來的放肆終於讓陛下心生不滿。

與此同時,右相也迅速采取了行動,他手段果斷而狠辣,巧妙地利用這次機會讓各大世家收斂了他們的囂張氣焰。朝堂之上,他的威名愈發顯赫,成為陛下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而在宮中,一個訊息不脛而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據說,陛下是因為我的一句話,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嘔血不止,幾乎陷入了瘋狂的狀態。連素來驕傲的謝皇後都因此稱病不出,暫時避開了這場風波。

大家都在紛紛猜測,我到底說了什麽前朝宮廷的秘辛,才會讓陛下如此傷心欲絕。然而,事實的真相卻遠非如此。

那個春夜,我只是仰望著陛下,用帶著些許迷茫和期待的語氣問道:「你是我的阿郎嗎?」這句話,簡單而直接,卻像是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入了陛下的心中。

經過那場春雨的洗禮,我病倒了。

我以往的身體並不如此脆弱,當老仆無暇顧及薄田時,我曾親自下田耕種。因此,在阿郎面前,我常常感到自卑。亂世之中,許多世家貴族淪落民間,但他們骨子裏的高雅氣質依然顯而易見。阿郎便是這樣一個人。

我常常無意識地在他面前隱藏自己的雙手,生怕他看見我掌心的繭子。然而,阿郎總是笑著攤開我的手,輕輕地將臉貼在我的掌心,嘆息著說:「你呀你。」

隔天,他便用脖頸上那枚價值連城的掛墜,換取了一張柔膚丸的秘方。

我常常懷疑,是他將我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我變得如此脆弱,經受不起一絲風波。

我從夢中緩緩睜開眼,只見殿內金獸吐著香氣,朦朧中看見一個身影在眼前晃動。我近乎囈語地抓住那散亂的長發,問道:「阿郎,你怎麽頭發變白了?」

眼神逐漸清明後,我才發現,那並非雲奴,而是陛下劉梁。

他的身形與雲奴有些相似,我尷尬地松開了手。

好在陛下並未註意到我的失態之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裸露在外的腿上,那些猙獰難看的疤痕觸目驚心。

我眉頭一皺,迅速把腿縮排被子裏,罵他:「登徒子!」

陛下按住我的腿,溫和地說:「剛餵了你喝驅寒的藥,現在正是散熱出汗的時候,不要把腿藏到被子裏。」

我看見他的眼神清澈無邪,並無半分情色之意,這才放下心來。

劉梁的目光仍停留在我的腿傷上,沈默良久後才問道:「疼嗎?」

他的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愧疚,我想起昨日皇後的話,原來這傷與陛下有關。

然而,不知為何,我並未感到昨日那般難受,也沒有將他的愧疚放在心上,早已忘懷。

我寬慰他道:「我不記得被燒時候的感覺了,但後來養傷的時候又疼又癢,我曾懷疑腿裏生了蛆蟲,不然怎麽會這麽痛。不過都過去了,只是留下這些醜陋的疤痕罷了。」

我盡量理解他的心情:「這也與你無關,皇後是你的心上人,你救她乃是人之常情。若換成是我阿郎在場,他肯定也會先救我的。」

我深信不疑地說。不知為何,陛下昨夜似乎落下了什麽病根,此刻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無法言語。

他捂住唇咳嗽,竟然又嘔出了血。

陛下低聲詢問:「趙宛,若你阿郎惹你生氣,你要怎樣才能原諒他?」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思考片刻後問道:「是什麽程度的生氣呢?」

劉梁垂下眼眸,長睫在面頰上投下兩弧陰影。他低聲說:「那種讓你覺得,他辜負了你的程度的生氣。」

從上午劉梁說出那句話之後,我便賭氣不理他了,心裏生出一股莫名的悶氣。

他怎麽能說我阿郎負我呢?這簡直是對我阿郎的汙蔑。

按理說,我不該因這樣一句話就感到難受,但心中卻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仿佛這件事真的會發生一般。

我現在住的地方並非原來那個小宮殿,而是劉梁的寢宮,裏外都在陛下親信的金吾衛掌控之下。

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時,發現陛下正伏在案桌前審閱卷宗。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猶豫地叫了他一聲:「陛下,您知道,我阿郎現在在哪裏嗎?」

陛下轉過身來,燈火在他眼中跳躍,那雙深邃的鳳眼靜靜地註視著我。

他輕聲道:「我不知道。」

我垂下眼簾,繼續追問:「那我阿郎,是不是已經去世了?」

「沒有。」陛下簡潔地回答。

聽到這個答案,我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下來,抿著唇說:「那就好。」

陛下看著我,眼中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最終他只是搖了搖頭,避開了我的目光:「我之前與你阿郎見過一面。宛娘,你阿郎讓我好好照顧你。」

我松了口氣。雖然我知道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情,但這並不重要。

只要我知道,阿郎還在記掛著我,會來找我,那我就有勇氣好好活下去。

過了一會兒,我都快睡著了,突然聽到劉梁聲音低沈而沙啞地問:「趙宛,在你心裏,你阿郎真的就那麽好嗎?」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阿郎,當然是天下第一好。」

在我心中,我阿郎無疑是天下第一好。

若非他的出現,我或許早已選擇了輕生。蔭縣地處偏遠,雖未受到太多戰亂的摧殘,但當地的豪強卻比官老爺還要霸道。

我的父兄早已在戰亂中喪生,家中只剩下我,幾畝薄田和幾個年邁的仆人。我深知自己容貌出眾,因此鮮少出門,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然而,禍事終究找上了門。蔭縣的豪強林家的二公子欲強行納我為妾,大家都為我敲鑼打鼓,好似這是一件多麽值得慶祝的事情。

他們不知道,我寧死不屈。面對林公子的逼迫,我堅決地拒絕了他。他冷笑一聲,指了指旁邊一個血肉模糊的乞丐,對我說:「趙宛,你瞧不起我林二,那我給你另一個選擇。要麽嫁給我,要麽嫁給這個乞丐。你自己選吧。」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乞丐,那一刻,林公子幾乎氣得要暈過去。

我咬緊牙關,背著那個乞丐回到了家。我們無媒無聘地成了婚,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當我洗凈他的臉時,才發現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惜,他的手腳都被打斷了,連脊骨也受到了重創。他閉上眼睛,眉宇間流露出深深的絕望。

我不知道他曾經是怎樣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為何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但我問他:「你還想活下去嗎?」

我等了好久,才聽到他那嘶啞的聲音回答:「想。」

在這亂世之中,我和雲奴都只想活下去。我陪他熬過斷骨重接的痛苦,扶著他重新練習寫字和劍法。我把自己的命運與他緊緊相連,因為我相信,只有他才能給我希望。

後來,阿郎對我越來越好,他的好,不僅僅是對我一個人的關愛,更是對整個世界的溫柔。

某日,阿郎問我:「宛娘,若有一天我掌握了大權,你想要什麽?」

我楞住了,然後回答道:「那我希望,你能讓大家都能吃飽飯。」

我想要的,不僅僅是活著,更是讓每一個人都能過上溫飽的生活。

我知道,我阿郎一定能夠做到的。他一直都在努力,為了我,也為了這個世界。

回憶起這些之後,我猜測阿郎一定在劉梁的部下擔任要職,為百姓謀福利,只是他所從事的工作極為危險,因此才將我安置在陛下的宮中以確保我的安全。

他這樣做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所以沒有告訴我真相。那麽我就應該乖巧一些,不給他添麻煩,安安靜靜地等待他來接我。

朝中因為白玉台流血事件而對陛下有所忌憚,不敢直接指責他手段狠辣,於是便將矛頭指向了我。

竟然有謠言稱,是因為我的緣故,陛下才瘋狂地殺害了那麽多人。不少大臣聯名上書,要求將我這個所謂的「妖妃」處死。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我私下裏拉著侍女阿若,痛罵了他們無數次。陛下自己發瘋,與我何幹?

只有阿若看出了我內心的恐懼,她一遍遍地安慰我:「貴人,會沒事的。」

幸運的是,陛下並沒有聽從那些大臣的建議。他算是有些良心,保住了我的性命。

他甚至讓我一直與他同吃同住,出入都有金吾衛隨行保護。

傳聞中陛下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的一雙鳳眼在看我時並不冷漠。只是有時候他的行為確實有些奇怪。

當他練字時,我湊過去看,不知為何感到一股熟悉感湧上心頭。我重新審視了陛下的眉眼,發現他的鳳眼與我阿郎有些相似。我笑著說:「陛下,你和我阿郎有點像呢。」

陛下聽到我的話後,失手打翻了硯台,墨跡濺滿了他的帝王常服。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臉上露出惶恐和悲傷的表情。

當阿若為我腿上的燒傷敷藥時,我沈思片刻後說:「阿若,我覺得陛下並沒有他們說的那麽壞。」

宮中的仆人已經換了一批新的面孔,但阿若是唯一一個我熟悉的人。

阿若沒有回答我,只是擡起頭用非常難過的眼神看著我。

阿若說:「貴人,請不要再想起過去了。」

宮中盛宴,是為了慶祝陛下出征三月,成功平定叛亂而設。我有幸被陛下帶上,與謝皇後一同坐在他的兩側。宴會上,世家子弟與寒門高官雲集,但彼此間界限分明,氣氛微妙。

謝皇後的弟弟謝將軍正在表演劍舞,他的劍法如驚鴻一瞥,劍影翩躚,贏得了滿堂喝彩。我轉過頭,卻註意到皇後華服的高領,掩住了她的脖頸。回想起那夜春雨中,陛下掐住她脖子的可怕場景,我猜測那淤痕至今仍未消退。

我心中有些為皇後感到難過。若是我阿郎如此對待我,我必定會恨他入骨。我曾聽聞,謝皇後與陛下青梅竹馬,最終喜結連理,這樣的姻緣,想必他們之間有著什麽誤會。

我靠近陛下,小聲地對他說:「陛下,您應該向皇後道歉的。」

劉梁舉著酒杯,微微側過頭來傾聽我的話。

我有些著急,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陛下,您那天掐了她的脖子,現在應該盡快向她道歉賠罪,不然恐怕就真的難以挽回了。」

劉梁卻不為所動,酒杯中的酒都未曾晃動分毫。他深深地看著我,認真地問道:「宛娘,該如何道歉,如何賠罪?」

靠近他時,我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仿佛故人歸來。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卻被劉梁猛地一推,踉蹌地跌倒在地。

就在下一瞬間,一道淩厲的劍光劃過陛下的衣袖,發出刺耳的裂帛之聲。謝將軍的劍舞最後一劍,竟落在我與陛下相接之處。

若非陛下剛剛推了我一把,我的一只手恐怕已經沒了。我面色慘白,心中驚恐不已。謝將軍的劍法雖絕,卻僅割破了陛下的衣袖,未曾傷及他的血肉。

他嘲諷地看著我,冷笑著說:「你不過是一個商女,竟然敢和皇後平起平坐。陛下竟然因為你殺了那麽多人,你這樣的妖妃不除,社稷難安!」

立即有人附和,紛紛伏地拜倒,再次提議陛下將我處死。

謝皇後彎起唇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幾十年來,朝代更叠頻繁,五十年間已有四朝更叠,但世家卻一直屹立不倒。這就是謝家的底氣所在,沒有人會認為陛下還會保全我,就連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我只是一介商女,與謝皇後不同,我唯一的依靠只有阿郎。

阿郎,你在哪裏啊?我好害怕。

我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袖角,感到一陣寒意襲來。然而,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

陛下在兩相僵持之間突然起身,一腳踹上了謝將軍的膝蓋,骨裂之聲傳來。謝將軍踉蹌著倒在地上,滿堂賓客驚愕不已。

宴中有人剛想有所動作,卻見金吾衛迅速圍住大殿,甲衣鏗鏘,眾人不敢輕舉妄動。

陛下居高臨下地看著謝將軍,冷冷地說:「謝池,你庭前無狀、藐視皇威,廢你膝蓋,跪到明日天明吧。」

廢了膝蓋,還要他再跪上一晚,這對習武之人來說,無疑是極大的折磨。日後別說是打仗,恐怕行走都會變得艱難。

我怔怔地望著劉梁,心中湧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剎那間,有翻飛的記憶劃過我眼前,那是我初初入宮時的情景。我長於鄉野,不懂禮儀規矩,因此鬧出了許多笑話。

謝皇後曾指責我行錯了禮,要將我送到規矩最好的謝家去受訓。我不願意去,心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而陛下,他當時並未理會我的求助眼神。他路過我時,突然踹了一腳我的膝蓋,讓我跌跪在地上,痛得無法言語。

他冷漠地說:「趙氏言行無狀,跪到明日吧。」

他讓我跪在鵝卵石的路上,靜候天明。那一刻,我的心如同被剖開一般疼痛。

現在,當陛下再次為我擋下傷害時,我卻下意識地打落了他伸出的手,尖銳地喊道:「別碰我!」

距離我在宴會上給陛下帶來尷尬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了。我與陛下雖同住一宮,但習慣上,我睡床,他則睡在塌幾上。

此刻,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中滿是後怕,難以入眠。我不知道阿郎此刻是如何想的,但很明顯,這宮中我已經無法再待下去了。

突然,帷幔外傳來了陛下與右相的說話聲。右相似乎在稱贊陛下借謝池不敬之事廢了他,並收回了兵符,使得日後料理世家變得輕松許多。陛下則沈默了很久,最終低聲道:「一切都要太平了。」

隨後,我聽到了腳步聲逐漸向我靠近。陛下輕輕掀開帷帳,我背對著他,假裝已經睡熟。其實,我一直在等他開口說話,然而等了很久,卻只聽到他低聲喚了聲:「宛娘。」

他沒有再說其他的話,但我卻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我悄悄把臉從錦衾中露出來,發現臉上已經濕漉漉的一片。陛下似乎並不感到驚訝,他靜靜地看著我,然後伸出手,輕輕地幫我擦掉臉上的淚水。

我嗓音沙啞地開口,帶著一絲祈求:「陛下,你能不能讓阿郎來找我?我只想見他一面,真的好想他。我保證不會打擾他做事的。」我突然發現,我竟然已經忘記了雲奴長什麽樣了。那麽久沒有見到他,連他的模樣都已經在我的記憶中模糊不清。

我感到有些哽咽,繼續說道:「我真的好害怕。我想見他,想和他在一起。」陛下垂眼看著我,白發從他的肩上垂下。他伸出手,想要安慰我,但我卻急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我扯住他的手,近乎懇求地說道:「陛下,你讓我出去吧。讓我自己回蔭縣好不好?你告訴阿郎一聲,我就在蔭縣等他,就在那個小院中等他。好不好?」我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期待。

然而,陛下卻一點一點地把手從我的掌心抽出。他默然了很久,最終說道:「宛娘,不好。」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卻透露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堅定。

我知道,我無法再等待了。我在宮中已經待了太長時間,而我的記憶也變得越來越模糊。陛下曾經對我那樣冷漠甚至殘忍,我無法確定他未來會不會也對我做出同樣的事情。我害怕自己會變成瘋子,把過去和現在混為一談,再也無法分辨真假。

我再次懇求道:「陛下,我真的想回去。求你讓我回去等阿郎吧。」然而,陛下卻沒有再回應我。

宮中近日氛圍格外壓抑,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一般,連平日裏那些瑣碎的閑談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約是外面的風雨太過猛烈,讓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陛下以雷霆萬鈞之勢,將謝、崔、楊這三大世族一一收押,將他們近年來所犯的罪行都揭露無遺。男丁們根據罪行或被斬首或被流放,而女眷們則被充入教坊。

洛陽的春水雖然豐沛,卻也難以沖刷幹凈地上的血跡。我走在宮闈之中,心中五味雜陳,突然被人猛烈地沖撞了一下。

我擡起頭,驚訝地發現沖撞我的人竟然是往日裏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謝家嫡女、當今的皇後謝盈。她此刻蓬頭垢面,身後還有金吾衛在追趕她。

曾經高聳入雲的樓台,竟然在短短幾夕之間崩塌。謝皇後摔倒在我的跟前,嚇得阿若渾身一顫。她擡起頭,眼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不知道是恨意還是恍惚。

她突然攥住我的腳踝,痛得我幾乎叫出聲來。她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了嘲諷和絕望:「趙宛,托你的福,陛下提早對我謝氏動手。可你以為你忘了就能一直無憂下去?你真舍得一直忘下去?本宮告訴你個事情。」

我心中一緊,仿佛有一股冷風刮過。我知道謝盈一直厭惡我,她臨死前必定不會讓我好過。她要告訴我的,必定是一件能夠讓我天崩地陷的事情。

我緊張地等待著她的下文,卻被從後面伸來的一只手捂住了耳朵。幾乎在同一瞬間,金吾衛的刀戟刺入了謝皇後的身體。她的嘴巴仍在翁動,大量的鮮血從她的口中、身軀中湧出。

謝皇後最終倒在地上,沒了聲息。那一刻,我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陛下松開捂住我耳朵的手,淡淡地吩咐道:「拉下去埋了吧。」

我顫抖著聲音問道:「陛下,剛剛娘娘說了什麽事情?」

陛下微微側過頭,仔細打量著我的神情。他看出我並無異狀,才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什麽。不過是些汙言穢語罷了。」

他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我註意到他耳後有一粒小痣。這一發現讓我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因為我想起我家阿郎耳後也有一粒這樣的小痣。

我剛剛被陛下遮住耳朵,確實沒有聽見謝盈說了什麽。但是,我努力地回憶著她翁動的口形,一字一字地拼湊起來。終於,我拼湊出了她想要說的話:「陛下小名,乃為雲奴。」

這個發現讓我如遭雷擊,我怔怔地看著前面大步走著的身影,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我驟然停住腳步,聲嘶力竭地喊道:「雲奴!」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來,我卻一頭栽在了地上。原來,我一直尋找的阿郎,竟然就在這裏,一直都在我身邊。

夢裏難辨真與幻,春秋輪轉,命運起落幾重天。

我曾見阿郎,他初舉義旗,以前朝末帝皇太孫之名,號召天下。然而,他的部眾之中,對我這位出身低微的主母多有微詞,一個曾身為舞女的農婦,何以配得上尊貴的皇太孫。

我常常陷入自責,深怕成為他的拖累,幾次動了和離的念頭。

但阿郎總是緊緊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諱地帶我走過他的軍隊,讓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心中珍視的女子是我。

我也曾目睹烽火連天,家書難寄的日子。

阿郎誓言要收復先祖的江山,重振漢室雄風。

他夢想著打破世家的壟斷,讓天下百姓都能享有平等的機會,不再受夷狄侵擾,更希望像我這樣的女子,也能靠自己的努力過上溫飽的生活。

然而,阿郎行軍打仗,常常數月不歸。

每當有信使到來,總是帶來捷報,讓我心安。

我知道,王侯將相,本就是他的命定之路。

那些信使,每次見到我,第一句話總是:「阿郎安好,問娘子安康否?」

但日子久了,阿郎的訊息漸漸稀少。

半年過去,他已在洛陽稱帝,成為了萬人之上的君主。

即便訊息傳到了遙遠的蔭縣,他也未曾派人知會我一聲。

我從未懷疑過阿郎會變心,只擔心他是否遭遇了什麽不測。

於是,我帶著家中的老仆,踏上了千裏迢迢的尋夫之路。一路上歷經艱辛,傷痕累累,幾次險些喪命。

然而,當我終於抵達洛陽時,卻見到他另娶新婦,乃是世家的嫡女。

他封我為貴人,但對我卻寡恩薄幸。唯一一次失控,是他埋首在我脖頸間,顫抖著落淚,低聲說道:「宛娘,我絕不負你。給我一年時間。」

然而,一年之間,世事難料。

幽州城亂,我與那皇後一同被困。陛下親自率兵前來救援,卻將我孤身留在亂軍之中,只為保全他的皇後。

我呼喊了無數遍的阿郎,他從未回頭看過我一眼。宮中的規矩森嚴,皇後知曉我曾與陛下有過白首之約,便屢屢針對我。

而陛下,他從未為我說過一句公道話。

他有他的帝王大業,我有我的春閨夢碎。

我的阿郎,他能做很多的事情,唯獨不能只喜歡我。

我從深沈的夢境中緩緩醒來,心如刀絞,痛楚幾乎將我撕裂。陳年的舊疾如潮水般湧來,我渾身濕透,冷汗直流。

這次,我不再身處那奢華的寢宮,而是回到了那曾經熟悉的小宮殿。阿若靜靜地守在我的床頭,見我醒來,她緊握著我的手,眼中滿是關切。

我聲音微弱而幹澀,輕聲說道:「阿若,我都想起來了。」是的,那些被遺忘的過往,如今都一一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阿若默然無語,只輕聲說了一句話:「貴人,陛下在外頭等你。」

劉梁知道我不願意見他,因此在我要醒來之前,他已經悄然退到了外頭。我示意阿若扶我起身,盡管身體虛弱,我還是掙紮著下了床,慢慢向珠簾走去。然而,當我走到珠簾前時,卻再也無法前行一步。

透過重重珠簾的縫隙,我看到了那位年輕的陛下,他的頭發中已經夾雜著些許白發,顯得那麽刺眼。每當珠簾被風輕輕吹動時,我仿佛看到了他渾身顫抖的身影。

有人因為愧疚至極,一夜白頭,那便是陛下。而我,因為心傷至極,萬念俱灰。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情緒,說道:「我失憶的這段時間,讓陛下見笑了。」那時,我滿心只想著雲奴,那樣堅定地相信他、維護他,卻沒想到這一切竟然是一個笑話。

劉梁沈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他說:「宛娘,終究是我,對不起你。」多少愛恨情仇,都隱藏在這一句簡單的道歉中。

他繼續道:「謝家當初以斷絕二十萬將士的糧草為要挾,逼我娶謝盈。不僅是謝家,還有崔家、楊家等世家大族,他們只有看到我娶了世家女子,才會放心地支持我。宛娘,我肩負著百萬將士的性命和先祖的期望,每一步都不能走錯。我總以為自己能夠掌控一切,但有時也不得不做出妥協。在這個亂世之中,到處都是饑民和戰亂,我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讓一切安定下來。謝家傳出風聲,說謝盈為了我不肯嫁人多年,我不得不娶她。」

「我往蔭縣送信,卻每一封都被截殺。我曾想,只要給我兩年時間,我就能擺脫世家的控制,待局勢穩定就來蔭縣接你。但我萬萬沒想到,我們宛娘,竟然是個如此有膽魄的女子。後來我查閱你上洛陽的路線,無數次感到後怕和恐懼。」

「我祖父、父親都死於世家之亂,我也曾被世家子弟打斷脊骨。你既然已經入了洛陽,若是我對你表現出過多的情意,你必然會成為謝盈乃至謝家的眼中釘。因此,我從未回應過你的‘阿郎’二字。」

「你在幽州被困,我聞訊立即趕來,卻只能讓親兵去救你。當我得知你腿部受傷,當晚我便縱火燒傷自己,只為體驗你所承受的痛苦。」

「我從未想過,你會忘了我,徹底忘了我。那一刻,我幾乎瘋狂。你忘了我們的過去,我做的那些事情,誰又能替你原諒?我究竟做了什麽,讓你對我如此心灰意冷?我甚至開始嫉妒蔭縣的雲奴。你越維護他,我就越覺得自己惡心。」

珠簾後的陛下已經淚流滿面,他的白發中幾乎看不到一絲烏色。他回想起在蔭縣的那兩年,那是他此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如今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陛下輕聲問道:「宛娘,我們還有未來嗎?」

我望著窗外的春花,它們已經接近雕謝。我沈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陛下福澤綿長,將來必定成為千古霸主,護佑天下百姓。」

我沒有提及自己,就這樣吧。我們的故事,或許只能停留在過去的回憶中。

劉梁依然每日都來探望我,即便知道我對此感到厭煩。有時他隔著珠簾遠遠觀望,有時則站在宮殿之外。阿若多次告訴我,陛下曾在我宮外的夜色中獨自站立至深夜,卻從未踏入,只是靜靜地守候,每日都會詢問我的飲食情況。

我拒絕了太醫的診治,曾經的經歷讓我心有余悸。那時,謝家曾暗中命太醫在我的藥膏中下毒,導致我膝蓋上的舊傷至今仍在潮濕的天氣中復發。

劉梁見我最近身體狀況還算不錯,也稍稍放了心。我如同往常一樣,既不落淚,也不顯露出過多的悲傷,每天和阿若一起玩著踢毽子。

然而,劉梁的江山剛剛穩定,時不時還會出現一些動亂。若想要建立一個長久的王朝,他必須不斷地努力。近來,南方的戰事愈發緊張,右相多次催促他親自南征。

在出征前,他來看望我。那時,我正吃力地練習著書法。他站在遠處,看不清我落在絹布上的字跡是如何顫抖不穩。

劉梁輕聲說道:「宛娘,我又要南下鎮壓叛亂了。你能不能和我道個別,好不好?」

這樣的場景讓我想起了在蔭縣的日子,每次劉梁要外出時,他總會從後面環抱住我,像個撒嬌的孩子。那時,他會說:「宛娘,和你的好阿郎道個別,好不好?」只是,如今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變得如此遙遠。

我放下筆,難得地回頭看了劉梁一眼,微笑著說:「阿郎,要早些回來呀。」

我聽到了珠簾被撥開的聲音,陛下的手掀起了珠簾,他的身子似乎要踏進來,但最終還是因為內心的膽怯和愧疚而退了回去。然而,他的眼睛卻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他輕聲回應道:「好。我一定盡快回來。」

陛下出征後的次日午後,我突然感到身體極度虛弱,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強忍著惡心,努力進食,只為了不讓他擔心。然而,我身上的傷病早已深入骨髓,心靈的創傷更是難以愈合。

我這些年經歷了太多的磨難,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摧殘。那些忘記的事情又重新浮現在腦海中,時常讓我感到現實與夢境難以分辨。我深知,自己的病情已經無藥可醫了。

在臨睡前,我笑著對阿若說:「阿若,我昨晚夢見我阿爺和阿兄了,我已經十多年沒有夢見過他們了。看來,我很快就要去見他們了。」阿若聽後,眼中泛起了淚花。

我輕輕蹭了蹭她的手,感激地說:「阿若,你真的是個好人。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等我走後,你要告訴那幾個老仆人,蔭縣院中的那棵繁樹下,我埋了四十兩金子,讓他們都分了吧。我是用不著了。」

阿若含著淚,哽咽著問我:「那貴人,你有沒有什麽話想讓我留給陛下的呢?」

我沈思片刻,說道:「你告訴他,案桌上那幾個難看的字是我留給他的。」那些字,是我昨日他向我告別時,我艱難地提起筆寫下的。

上面寫著——「江山白骨,無可回頭。年少錯付,生生不見。」

我只願在這輩子、下輩子、無數輩子裏,都不再與劉梁相見。

說了這麽多話,我感到一陣疲憊襲來,便閉上了眼睛。在夢中,我仿佛回到了那個陽光溫暖的院子,繁樹在微風中沙沙作響。我推開門,看見那個白衣的郎君正站在那裏。我朝他哭泣著說:「郎君,我受了好大的委屈!」

他溫柔地嘆了口氣,輕輕幫我擦去眼淚,說道:「看我們宛娘,怎麽哭了呢?」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與他的美好時光。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夢,再也無法繼續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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