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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旋轉木馬】:不要質疑你走過的路,命運會獎勵認真生活的人

2024-07-17文化

在一個雨天,翻完了毛姆先生【旋轉木馬】最後一頁。

雨滴滴答答,敲打著窗外的桂樹葉、葡萄藤……

四季豆每天以某種不可阻擋的勢頭生長著,上午瞧一眼,下午再看時,又長了一截。

世間有生命的事物,再平凡微小,都是有力量的。這一點,從植物身上,有時候看得更加分明。

結合【旋轉木馬】一書想到,對於生命種種形態的尊重、理解和接納,大抵源於對生命充分的觀察、思考以及在此基礎上盡可能的感同身受。

面對人生的諸般困苦無奈,悲觀到底,並從中超脫出來,就是成長。

木心先生曾說自己是悲觀主義者,面對這個世界。最後起作用的,還是 ......

而對人性洞察剖析得如此透徹的毛姆先生,在其作品中,既大膽辛辣諷刺人性的弱點,又毫不吝惜對人性的憐憫與同情。

他看透了人性中的幽暗和瑕疵,但他相信

「一個人能觀察落葉、羞花,從細微處欣賞一切,生活就不能把他怎麽樣。」

你當然可以在生命的某些時刻、某些階段去質疑人性,但不能夠不去相信 、相信 、相信生命中,無論如何還有值得相信的東西。

生命需要這樣一些信仰去支撐,否則就太過單薄,也太過脆弱了。

跟隨毛姆先生的文字,在【旋轉木馬】一書中,看到了幾位主人公悲喜交織的命運,聆聽了智者關於生死的對話,平凡如你我,也能洞悉到一些生命的真諦。

01 無需過度美化另一條未曾走過的路

【旋轉木馬】中,萊伊女士和法蘭先生是大家忠實的朋友,也是彼此無話不談的朋友。

他們可以自由討論各種話題,如實表達各自的想法。

他們會在其他人需要的時候適時出現,或提供生活的幫助,或給予精神的開導和支持。

這兩個人,好像既在生活中,又已經從現實中超脫出來,站在另一種高度審視生命、審視生活。

雙雙睿智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一切,而為人處世的態度又十分謙遜平糊,言語間透著智慧與通透,帶著對世間疾苦充分的悲憫、深深的理解以及完全的接納。

兩個人都喜歡自由,並且選擇了獨身。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獨身確實帶給內心某種程度的自由,你的生活,你的靈魂和思想,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

如同一個局外人旁觀著現實(並非冷眼旁觀),同時擁有自己所創造的生活(熱切地喜歡那種生活)。

這興許也是他們都能理性而客觀地去觀察人生的一個必要條件(沒有被世俗所困,能舍棄的東西越多,越接近自由)。

總有人一生樂於追求愛情、金錢、名譽或地位等,求索的過程中,將自己困於其中,無暇顧及耕耘內心世界(太陽底下無新鮮事)。

萊伊女士多年來,盡自己所能不讓自己為身外之物所累,她懂得享受生活,有著一顆熱衷於發現美的心靈,思想開放,不偏不倚,活得通透,自由隨性。

法蘭先生個性保守,為人正直、善良,一生致力於尋求真理,他熱切地追求確定性,努力而充分地珍惜時間,行醫多年,恪盡職守。

他是一位醫生,但其實更像一位哲學家。

和病人打交道多了,看慣了人被各種疾病困擾,看待問題的視角,比普通人更加廣泛而深刻些。

可是,縱然一位醫生可以治愈別人的疾病,免除別人的身體痛楚,卻無法醫治自己。

生了一場大病之後,法蘭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十分無聊。

三十歲了,青春在慢慢逝去,人到中年,可是他還沒有「真正活過一天」,整天被工作包圍著。

別的同齡人談情說愛時,他在拼命地工作。

等到別人浪蕩夠了安頓下來,有了一樁體面的婚姻時,自己還是一個忙忙碌碌奔波在求知路上的「幸福的」單身漢。

由於沒有瘋狂過,沒有太過豐富的尋歡作樂經歷,法蘭悲哀地意識到,自己老了以後,甚至都沒有什麽可回顧的,有的只是不斷增長的知識。

他遺憾地感覺,從醫生活並不如他之前所想的那麽包羅萬象,他只能看到事物的一面。

「對我們來說,世界是一個巨大的滿是病人的醫院,我們只從疾病這唯一的角度來看待人類。」

人生無常,疾病只是意外,可如果平時接觸的全都是病人,又如何能過上正常的生活?法蘭陷入一片茫然。

他對自己當前的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感到恐懼和厭惡。

他感覺自己被重重枷鎖束縛著,很想掙脫,卻茫無頭緒。

他想要真正的生活,他渴望另一種多姿多彩的生活。

一旦內心有了這種訴求,痛苦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

腳踏實地生活的人,也難免會質疑自己的選擇。

因為知道死亡是必然會到來的事情,對於法蘭這樣追求完美的人而言,他擔心自己做不到讓自己滿意,他一直在努力想要變得更好,從各方面約束自我。

他沒有被世俗的條條框框束縛住,但自己內心有一道沈重的枷鎖,是他對自我的嚴苛審判。

可人生就是單選題,選擇一條路,必然得舍棄另外一條路。

如果分心了,便再也無法專註於此時此刻。

內心的每一處細胞都將開始抗拒,想象力會為另一條未曾選擇的道路加上濾鏡,讓人寢食難安,無法直面當下的生活。

尚未得到的,總是更具吸重力。

自由在別處。

但其實另一條道路,未必就是更適合自己的,在那條看似更好的路上,同樣會避免不了遇到困擾和阻礙,或者走得太久了,也會感覺枯燥乏味。

人生怎麽選都有遺憾。

如果重新給予每個人選擇的機會,未必不會選擇同樣的一條路。

當然,人生是曠野,不是軌域。一個人大可以改變現有的軌跡,重新選擇,那也意味著需要顛覆以往所建立起來的種種生活,以及對生活的信念感,從零開始,重頭再來,只要自己能夠對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那麽怎麽選,並無絕對的對錯。

敷衍生活的人,也被生活所敷衍;

尋歡作樂肆意揮霍生命的人,也會在某個時刻後悔自己的選擇,或者悔恨沒有腳踏實地地生活。

怎樣才算是真正的生活過呢?

似乎沒有一個標準答案。

如果是認認真真走過的路,就無需質疑自己的選擇,也無需過度美化另一條沒有選擇的路。

02 生命正因有所負重而美麗

法蘭辭職回家,認真觀察了他父母的生活,他意識到父母一生不為自己而活,卻為他做出了太多犧牲,也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獻給了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他的父親無論晴天還是雨天,都會乘車去會診分散在各處的病人。

他可能在下午的五點到七點做手術,半夜經常被叫起來,跋涉五公裏外去鄉村會診。

他會給人們傳授自己的行醫經驗,也許那些醫學知識簡單粗暴,卻很實用。

有人如果做了某些不該做的事,他也會很樂意提出一些好的建議,談談自己的想法。

他受人敬仰、愛戴與信任。

他終年午休,拿著低廉的報酬,過著在自己兒子看來枯燥乏味的生活。

「不斷的繁重勞作是一種純粹的幸福。」

三十年來,父母將掙來的每一分錢都給他們的兒子保管著。

他們對於自己的兒子滿懷期待,相信總有一天,兒子會成為行業領袖。

他們也渴望在退休後,可以經常見到兒子,與他一起生活。

善良的法蘭對於這樣飽滿的愛,感到很無力。

但他又為自己之前的心血來潮感到愧疚,他不會願意讓父母覺得,他們的時間和努力白費了。

畢竟,他們只有法蘭這一個兒子,畢生的期望都在於此。

他不能因為一些父母永遠無法理解的原因,而摧毀多年來他們一直努力構建的希望體系。

他想,只要父母在世一天,他就必須忍受父母加在他身上的束縛,繼續過著穩定而光彩的常規生活。

對於法蘭而言,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但他必須承受,他內心的善良和責任感,不允許他為了自己一些自私的念頭,而放棄多年來營造的也是父母所期待的那種生活。

他曾對萊伊說:

「我們一起被綁在世俗的車輪上,當中有人想要逃跑的時候,其他人都會竭盡所能用譏諷嘲笑來拖住他。」

世俗的車輪過於強大,我們很多人,也是被車輪碾壓著向前。

人們在被責任、義務、壓力等束縛時,內心渴望輕盈,渴望自由,但是生命太過輕了,也會讓人難以承受。

對此,我們需要給內心一點安慰,或許, 生命恰恰因有所負重而美麗。

對於生活,不能苛求它十分完美,對於自己亦如此。

是人,就會有弱點,這是人性裏面的問題,不是個人的謬誤。

人當然可以追求完美,但沒有人可以一生絲毫不會行差踏錯,不會遇到任何問題,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生活就如同旋轉木馬,我們看似在重復度日,一圈又一圈,看到的是同樣的風景,日復一日,連感官也變得麻木。

但在不經意時,命運可能突然發生轉折,遇見不同的人和事,生活的節奏完全不同了。

某一天,你做出了某種選擇(比如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它可能讓你變得更好,或者更糟。

但無論如何,木馬旋轉任何一圈,都不可能與上一圈一模一樣。

無論悲喜都會過去,一如無論我們曾追求過什麽,生命也終究會消亡,在整個過程中,真正保護並救贖著我們的,是日常生活裏那些細碎的美,是希望,是信念。

03 無論選擇了哪種人生,認真活過了,就是值得的

萊伊講了一個關於螞蟻和螞蚱的寓言:

螞蟻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地儲存糧食,整個夏天都沒閑著,夏末秋初,它們每天仍在辛苦地勞作。

螞蚱卻似乎很是悠閑,螞蚱躲在叢林裏歌唱的時候,螞蟻也在忙碌。

秋天到了,螞蟻看著自己辛辛苦苦收集的食物儲存時,也許會羨慕那只在夏日裏悠閑唱歌的螞蚱。

盡管寒冷的冬天在不久的將來就要來臨,而螞蚱的儲藏室空空如也,螞蟻內心還是覺得,無憂無慮的「歌唱家」度過了一個更好的夏天。

別人眼裏的別人都更幸福,殊不知自己或許其實也在幸福中。

多年以來,法蘭對待工作盡職盡責,對待朋友盡心竭力,他不分晝夜努力地辨別真假,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他希望能夠穩步前進,卻失望地發現,人類的進步或許只是「變化」,有些問題終究找不到答案。

有那麽一些時刻,他覺得自己的青春都獻給了他自認為正確的道路,為此放棄了很多東西,卻沒有肆意地好好玩過,到頭來追求的東西,仍是一場空。

每次當他有了困惑,或者他們的朋友遇到問題時,這兩個人對於生命的思索和交流就開始了,那是我認為書中最為精彩的環節。

「如果一個人總是被未來的另一種生活所困擾,他又怎麽能在這世上與其他人過著同樣的生活呢?」

萊伊回答:

「我認為這輩子學到的最有價值的事情是, 每個問題的兩面都有很多話要說,以至於沒有辦法在兩者之間進行選擇。這讓我變得寬容。

畢竟,我怎麽知道真理是只有一種形態,還是有很多種形態呢?

法蘭追問:

「那麽生活就只不過是一次遠航,不知道要去往何處,永遠在暗藏危險的海上顛簸?」

萊伊說:

「也不盡然。 暴風雨不會持續肆虐,風也不會永遠狂暴 ……

何不無悔地看向終點,即使身處颶風或狂風中,回想起快樂舒適的日子也會感到愉快 ……

我有過惡運和好運,痛苦也因快樂得到補償;雖然旅途充滿危險,也沒把我帶到任何地方, 雖然回到滿懷希望出發的港口時,我已經垂垂老矣,疲憊不堪, 但是活過了,我就心滿意足 。」

萊伊五十多歲了,她已經無需為了世俗而委曲求全什麽,況且她一生都在為了自由和幸福而活。

她自創了一種所謂的意義。

她認為自己的目標就是幸福,也自認為找到了那種幸福。

她一直按照自己的直覺生活,追求感官想要體驗的任何情感,她刻意避開醜陋乏味的東西, 全心全意註視著美麗的事物

對她而言,生命裏真正起作用的,或許就是

即便是看待荒唐可笑的事情,她也希望自己能以謹慎的欣賞態度,而不為當前的善惡觀念而煩惱,因為理智告訴她,那些都只是 相對的

與其帶著偏見痛苦地活著,不如眼界開闊一點,心量大一點,不把自己困於偏見中,於是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去感受美,感受生活。

她總是努力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至少讓生活是合乎自己心意的。

五十多歲的萊伊活成了幸福本身,也活成了自由本身。

所以於她而言,生活中已經沒有什麽讓她不滿的,她也可以不帶偏見地去看待朋友的困擾。

每次當朋友帶著困擾與她討論完,作為讀者,我也能感受到朋友內心的那種豁然開朗。

連法蘭也忍不住稱贊,萊伊是個靠譜的朋友。

相比之下,法蘭就不那麽幸運,他身上背負的枷鎖更多,可他確確實實也是在認真生活。

他們只是選擇不同罷了。

整日和病人打交道,一年到頭地工作,他渴望呼吸新鮮空氣,去冒險,去體驗生活,想趁著還有時間的時候,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想在年老的時候有一些可以回顧的東西。

至於生活所需,他可以邊走邊掙錢,去體驗底層的辛苦生活,去感受原始的愛情和憎惡。

萊伊告訴法蘭說:

「不要像山迪先生那樣,他為兒子的教育寫了那麽長的專著,等到書寫完的時候,崔斯特瑞姆已經長大,書也用不上了。

我的思想形成得不是太晚,就是為了讓自己有時間去實踐它。

想做的事情,要麽就馬上去做,要麽就沈下心來繼續生活。

被兩頭拉扯著,既痛苦,又費時間,等到耐心和能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發現生活也從身邊溜走了。

人們永遠也準備不好,等準備好了,生命也老了。

一個踏踏實實生活,努力踐行某種使命,追求崇高事業,對待生活嚴謹有序的人,突然想換一種方式去生活,想去玩樂人生,享受生活。

萊伊認為那不是很現實,並且理智地認為,如果沒有足夠的收入做支撐,沒人能夠真正自由,甚至沒人能夠獲得生活的全部價值。

「正因為人生短暫,過得無聊就太不值了。」

一個人無法同時踏入兩條河流,也無法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無論選擇了哪種人生,認真活過了,就算不負此生。

04 相信——相信的意義

在桐華的【長相思】中,小夭重返清水鎮,在一個茫茫雪天,遇見了已經白發蒼蒼的桑甜兒,桑甜兒對小夭說:

「若是想要得到什麽,你就得相信這個東西是存在的,若是連真心都不願意付出的話,你想要的東西,根本就不會得到。」

讀【旋轉木馬】時,我也在內心反復追問過,活著究竟應該去相信什麽,或者不問應不應該,而是,我願意去相信什麽。

人生在世,不過一句我願意。

生命的質地當然可以很豐富,但終究還得是以真、善、美為底色。

是它們,讓人有好好活著的信念感,也有坦然面對死亡的平靜、從容。

甚至根本不需要去定義,什麽是真,什麽是善,什麽是美,在一個人漫長的一生中,一定會在某些時刻,被什麽所觸動、所感動,那些生命內在某些地方隱隱發生變化的時刻,對一個人而言,其實是非常寶貴的。

毛姆先生的【旋轉木馬】告訴我們:

人生可以有很多種活法,無論怎麽選擇,都可能出錯,可能會有遺憾,無論怎麽走,也都會遇到阻礙,會走得艱難。

即便如此,還是要去愛,去相信,像從未受過傷害那樣;

還是要看見美,欣賞美,像初次睜開眼睛迎接光明一樣;

還是要創造美好,成為美好,讓生命綻放到極致,再坦然面對雕零。

這世界充滿痛苦和幻滅,但一定還有能支撐人走下去的愛與美、信仰與希望,是它們,讓生命可以一次次重新「旋轉」起來。

願我們都能對過往無遺憾,對現在不虛度,對前路無恐懼。

文/素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