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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爾古納河右岸】我破壞母親與伯父的情感,為何從成就走向罪過

2024-04-06文化

01

在母親眼裏什麽都經歷過的父親-林克,居然在去阿巴河邊換馴鹿的路上,被雷電劈死在茂密的松林中。

母親達瑪拉很愛漂亮,別的女人終日在頭上包著一塊藍頭巾,而她裸露著頭發,將茂密烏黑的發絲綰成一個發髻,上面插著一支乳白色的鹿骨打磨成的簪子。

母親以前也很愛笑,愛穿裙子,父親走了後,母親的笑聲和裙子都從她身上消失了。

她不再戴鹿骨簪子了,頭發亂蓬蓬的,幹澀無光澤,還白了很多。

父親很愛母親,給了母親作為女人,作為妻子無限的溫存。

比如在母親幹活的時候,父親會偶爾呼喚她過來膩歪一下,拉拉她的衣襟,拍拍她的屁股。

一年冬天,母親剛生下一個女孩,只活了不到一天就夭折了,身體和精神都不太好。那時候正好是打灰鼠的季節,那一帶的灰鼠少了,伯父是族長,他決定帶著族人搬遷。

父親極力反對,要等母親身體恢復了再走。

伯父說: 鄂溫克的女人哪有怕風寒的,怕風寒的話就下山給漢子做女人。

伯父的決定不容反對,為了維護母親,父親與伯父打了一架。

父親越愛母親,他走了之後,往後的日子就對母親越殘忍。

母親在給馴鹿擠奶的時候,會突然發呆,停下來不知道想什麽。

烙餅的時候,淚珠常常濺在烙餅的熱石頭上,發出「吱啦吱啦」的叫聲。

父親走了,帶走了母親的生氣,把她熱愛生活的心一起帶走了,好像蒼老就在一夜之間。

母親變成這樣是我不願意看到的,同時也證明了母親對父親的惦念和愛,沒有因為他走了而消失,這又是我非常欣慰的。

02

父親走了之後,我發現伯父悄然發生變化,仿佛變了個人。

伯父是個薩滿,也就是跳大神的巫師,所以平常是往女人上打扮的,現在卻恢復了男人的樣子,胡子拉碴的臉刮得光溜溜的。

伯父的變化引起了我的反感,因為伯父跟父親一直不和,我認為是伯父嫉妒父親,他是薩滿,擁有神力,讓雷電除去了我心愛的父親。

搬遷的時候,伯父喜歡跟在母親身後。一次又要搬遷了,連希楞住(帳篷)都拆卸了,母親不過對著周圍的景色發了聲感慨:這裏的花兒可真好看呀,真是舍不得離開啊。

伯父就決定繼續留在原地,直到那些五顏六色的花雕謝。

還有一次,母親跟我說夢見了一支刻著很多花兒的銀簪子,漂亮極了。

伯父聽到了,就找經常來換取物品的安達(俄商)羅林基斯,羅林基斯說不換女人的物件了,叫伯父找其他人換。 他蠻橫地對羅林基斯說,那你以後不用來我們烏力楞(部落)了。

為了母親喜歡的銀簪子,伯父把部落最信任的安達從身邊推走了。

大家都看得出來,伯父喜歡上了母親,時時處處體現出對母親的關愛。

不過兩年的時間裏,母親都沒有任何的回應。母親對父親的愛,在我眼裏是經得起考驗的。

然而一件羽毛裙子的出現,改變了母親對伯父的態度。

伯父把兩年吃山雞時拔下的羽毛精心挑選了,收集起來,悄悄為母親縫了一條裙子。

這條裙子精工細作,母親捧著裙子,說這是她見過的世上最漂亮的裙子。

母親穿上去,那股久違的青春和朝氣都回來了。

在心愛的裙子面前,母親難以抑制自己的占有欲。

母親接受了那條裙子,等於接受了伯父的情感。

可是我仍然接受不了。

我諷刺母親穿上裙子像只大山雞。她從下午哭到黃昏,最後把裙子收了起來。

除卻我接受不了伯父代替父親的位置,還有氏族的規定,他們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氏族的習俗規定:弟弟去世之後,哥哥是不能娶弟媳為妻的,但如果是哥哥去世,弟弟可以娶兄嫂為妻。

我還多次找伊芙琳姑姑,讓她明裏暗裏阻攔他們。

母親和伯父的情感,還沒有捅破窗戶紙就被氏族的規矩和我們大家的敵意壓制了。

從此,母親的白發越來越多了,人也瘋癲了。

我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麽過錯,維護了父親的地位,維護了族規,是我阻攔這段情感的成就感。

03

我從不知道的是母親或許一開始就屬於伯父,只是他讓出來了。

當我真正接納母親和伯父的感情,是在第一次生孩子的過程中。

伊芙琳姑姑為了減輕我生產的痛苦,轉移註意力,告訴了我父親與伯父之間多年的恩怨。

父親和伯父是同時認識母親達瑪拉,並同時喜歡上她的。

他們都想娶達瑪拉為妻,誰也不願意讓步。

外公問達瑪拉,看上了兄弟倆哪一個?她說兄弟倆誰都可以做她的新郎。

祖父為了公平起見,讓兩個兒子透過比箭法的方式決定誰來娶達瑪拉。

父親贏了。

伯父其實是一個很出色的射手,姑姑懷疑伯父是故意讓著弟弟的,因為他看著那支失敗的箭時,目光是那麽的堅定。

伯父在父親和母親結婚的那天晚上,發現了自己有用嘴吹止血的神力,氏族的薩滿去世已經三年了,神選中了伯父做新的薩滿。

從此伯父沒有考慮娶親,一心做薩滿。

父親與母親婚後的生活幸福美滿,生兒育女,宛若神仙眷侶。

要不是父親早逝,伯父應該就這樣孤獨終老。他把機會讓給了弟弟,從未涉足他們的婚姻。

命運又把伯父射偏的那支箭還給了他,讓他有機會重新跟心愛的姑娘共度余生。

作為薩滿,他深知氏族的規定,埋藏在心裏的愛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減淡,他試圖為愛再博一次。

但是附著氏族陳舊規矩的那支箭,已經銹跡斑斑,伯父沒有勇氣真正射出去,只能一直跟著母親身後。

04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愛跳舞的姑娘,能從黃昏跳到深夜,從深夜又跳到黎明。

她也非常熱衷穿裙子,總是盼著夏天來。

在我弟弟結婚的那天晚上,母親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穿上伯父做的羽毛裙子。

她盡情舞蹈,用生命最後的活力與羽毛裙子一起綻放。

最後,她跳著舞走了。母親用這種方式,向伯父宣告了她的心。

做母親殮衣的,也是那條羽毛裙子。

陰陽相隔,沒有氏族的規矩再去定義他們的情感了。

伯父為她主持葬禮,為她唱了一支送葬的歌,這首歌與「血河」有關。大致的意思是人走了要渡過血河,伯父擔心她渡不過,只要她到達幸福的彼岸,哪怕將來讓他融化在血河中,他也不會嗚咽。

伯父對母親深深的愛展現得淋漓盡致。

達瑪拉去世之後,伯父什麽都不聞不問了,什麽時候狩獵,什麽時候搬遷,他一概不理,人也消瘦得越來越厲害。再也沒有人可以激起他好好生活的鬥誌,他的心已經死了。

要不是我的自私,要不是有氏族的規定,他們可以老有所伴,不會孤獨終老,不會抱憾終身。

他們作為長輩,比我想象中更加顧忌大家的看法,為了大家的期望,克制了本該屬於他們的情感。

這成為了我人生中的罪過,無法彌補,悔恨終生。

現實中,我也聽說過不少晚年單身的老人家,當他們想重新找另一半共度余生的時候,阻力最大的其實是子女。

父母有父母的人生選擇,作為子女,擺正自己的位置,多傾聽,多共情,少點自私的考慮,很多時候,父母考慮得比我們還周全。

我們不願意父母過多插足我們的生活,父母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