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極物
極物君語:
一點微苦,可以帶來無盡想象。
酸甜苦辣鹹,五味之中,苦味最為特殊。
一個人在未經世事之前,通常很難愛上這種味道,但愛上以後,卻又往往不可自拔。
如今我們吃到了好吃的菜,大多會想發個朋友圈,但是才學豐厚的古人,擼起袖子就要為它提筆作詞賦。
蘇軾寫了【豬肉頌】歌頌豬肉之美,和他為至交好友的黃庭堅,則寫下【苦筍賦】,將苦筍的美名大書特書。
可你知道嗎?黃庭堅一開始對這種苦味是完全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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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4歲同舅父李常一同離家之前,黃庭堅一直生活在老家江西。
那時候,同鄉的人常食苦筍,但他卻難以忍受這個味道。而後在外求學、科考、做官,回家的機會越來越少,才對這種風味愈發想念起來。
歲月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未等他回鄉覓得熟悉滋味,便遭貶謫,一路輾轉。終於,在異鄉宜賓度過的第二年春天,他才再次吃到了苦筍。大約是年歲漸長,心境不同,這次的他卻品出了不一樣的滋味,感慨其 「甘脆愜當,小苦而反成味」, 並就此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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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帶有微苦的菜就是這樣。
你需要多一些耐心去品味,更需要經歷不同心境才懂得。
酸能帶給人新鮮,甜能帶給人治愈,鹹能帶給人滋味,辣能帶給人刺激…… 苦,帶給人的則是一種名為接納的智慧。
它從容而不輕浮、內斂而不無趣、包容卻有原則,它歷經千帆,卻又永遠生機勃勃。
懂得品味微苦的人,因有所經歷,而不拘於外在,想要活得隨性,所以更懂得要坦然放下,讓一切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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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其實是植物最原本的滋味。
所以對追求本味的廣東人來說,吃「苦」菜早已融入生活。
清鮮的 芥藍 ,過油清炒,翠綠出鍋,口感仍鮮嫩。將芥藍放入煲中焗熟,啫啫聲不絕,揭蓋時香氣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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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季的 麻葉 用來「鹹究」,微苦鹹鮮的風味,佐粥來吃可算一流。而鮮嫩的 枸杞葉 ,一定要入鍋打湯,清了火氣,也潤了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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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受歡迎的還要數 苦瓜 ,這種名為「半生瓜」的食物,是「提早都不可以,明白其妙處」。
它曾讓每個廣東小孩皺眉,但長大後卻「愈來愈記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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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有煎釀苦瓜,掏空苦瓜的芯子,填入肉餡,蒸熟後苦瓜會和肉餡一同膨脹,鮮味也就彼此交匯。一點微苦,讓肉餡的滋味不寡,一點肉餡,讓回甘的層次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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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東新語】中,清代詩人屈大均曾寫苦瓜——
「其味甚苦,然雜他物煮之,他物弗苦,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焉」
將苦瓜與獅子頭同煮,苦瓜也不辜負「君子菜」的美名,它清苦自甘,絕不將苦味附著於它物之上,但一抹鮮味卻久久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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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得苦,耐得煩」的湖南人,也懂苦瓜的滋味。
一道清炒苦瓜,在淋漓的水氣中,綻放出清鮮,頗有風味。若和臘肉同炒,味道更為鮮美,還會越嚼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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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還有一道 苦瓜燒魚 ,也極有特色。
只見煮至奶白的魚湯中,粉嫩的魚肉與翠綠的苦瓜上下浮沈,色彩明麗動人。盛到碗中,在裊裊熱氣裏,仿佛能夠鮮透整個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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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愛吃辣的四川人,也在心中為「苦」菜留出了位置。
如今正值冬季,除了蘿蔔、豌豆顛兒,也唯有兒菜能夠覆蓋一方了。兒菜,是芥菜類的一種,口感爽脆,味道清苦。
四川人吃兒菜的方法,有 煮兒菜、泡兒菜、炒泡兒菜、拌泡兒菜 。對會吃的人來說,這一口實在好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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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南京的「 七頭一腦」 裏,也多得是清苦而有回甘的味道。
枸杞頭、馬蘭頭、芥菜頭、苜蓿頭、菊花腦……那些翠綠的、在春天突然冒尖的野菜,就像把春風十裏裝入味蕾,鮮嫩得出汁,微苦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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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雲南,「苦」菜更是一個宇宙。 樹頭菜、苦青菜、刺五加 ,還有集多種苦味為大成的撒撇,普通人不敢嘗試,當地人愛到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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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西北, 苦苦菜和白果 則成了風味之源。
去地裏拔的苦苦菜,細長帶有鋸齒,用醋和辣子涼拌上,食欲一下子就開啟了。裹上面粉上鍋蒸,又變成了麥飯。
至於白果,用來和同樣帶有微苦的百合約炒,再加上蝦仁。誰會拒絕這一碟玲瓏珍味呢?微苦反而是風味的點睛之筆。
對於懂得品味微苦的人來說, 微苦是人生的常態 。先有微苦,後有回甘,就像跨過難關,便有風輕雲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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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曾這樣寫道——
「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旅客,與其懵懵懂懂的活一輩子,倒不如品嘗一點不平常的滋味,似苦而是甜」
苦味之所以獨特,就在於它是一種極有層次與厚度的味道。
初嘗讓人皺眉、吐舌,再品反而讓人清爽、酣然。能夠駕馭它的人,往往能在尋常食材中品味出不同滋味,在歷經打磨後學會返璞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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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作品裏,以家鄉為背景的小說就占了三分之一多,這其中還不包含他的散文。
在他歷經波折的一生中,其實多次想回家而不能回。從第一次離家到第一次歸家之間,相隔近10年,第二次則更久……
如此經歷,他的下筆卻是極其克制的。寫炒米與焦屑如敘家常,不會矯作煽情。寫鹹鴨蛋又是靈動有趣的,絕非寡淡生硬。
寫到帶有苦味的 茨菇 ,他直白地表述說,小時候「對它沒有好感」,認為它難吃。一到下雪天,家裏便會將鹹菜切了與茨菇片同煮做成湯,他也要強調說「沒有吃慣的人,是不容易引起食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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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克制的深情,才最動人。
在寫茨菇的文章後半段,他寫道——
「我十九歲離鄉,輾轉漂流,三四十年沒有吃到茨菇,並不想」
「前好幾年……因為久違,我對茨菇有了感情……菜市場春節前後有賣茨菇的,我見到,必要買一點回來加肉炒了」
……
「我很想喝一碗鹹菜茨菇湯」
「我想念家鄉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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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離家太久,反而會忘記自己有想念家鄉的權利。
可有家可想的苦澀,也是另一種程度的幸運。 而這些,不到年紀,沒有經歷,就不會懂得。
對於汪曾祺來說,彼時不屑的家鄉味是他與故鄉的遙遠牽絆。那種微苦的味道,在歲月的更叠中化為了他的從容,也在異鄉的餐桌上,透過熟悉的風味贈予一抹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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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微苦有了意義,它就不只是一種味道了。
【蔬菜史話】的作者史軍博士曾說——
「如果從司空見慣的蔬菜中都能感受到樂趣與雅趣,就能有更多能量面對平凡的生活」
年歲漸長,便知道生活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但體味過微苦的人,更懂得「常想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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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苦讓菜食的風味雋永,經霜後更甜。
當天然的苦味化合物在口腔中緩緩沈澱,自舌尖裊裊泛起的回甘,余韻綿長,這才是甜味體驗的另一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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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Eason在歌裏唱——
「真想不到當初我們也討厭吃苦瓜,當睇清世間所有定理又何用再怕。珍惜淡定的心境,苦過後更加清。
萬般過去亦無味,但有領會留下……到大悟大徹將一切都昇華。這一秒坐擁晚霞,我共你覺得苦也不太差」
走過人生四季,方知苦盡甘來。 冰雪消融後,自有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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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三聯美食【人到中年,終於愛上苦瓜的味道】
國家人文歷史【假期最後一天,來「吃點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