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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王伯已經70歲了,但他還是每隔三個月就會來我家住上十天左右。起初,我並不理解舅舅為什麽要頻頻來家裏湊這個熱鬧。
「叔叔,你怎麽又來了?不是前不久才在我們這住過嗎?」 我有些不悅地說。
「侄子啊,我這不是想你和阿姨了嗎。我一個人住也實在是太無聊了,就想來這住幾天。」 王伯笑呵呵地說。
我在心裏暗暗腹誹,舅舅又在耍什麽溫情牌。他分明就是無所事事才總往我們家跑,真是的,裏裏外外住了幾十年,現在還真把我們家當自家一樣。我扭過頭不再理會王伯,自顧自地做我的事去了。
其實王伯舅舅待我不薄,從小給過我許多關心,比如高考考試前給我送來補品,以及經常給我一些生活費。可我少不更事,從沒有特別把他當回事。再加上我性格有點內向,和他的交流總是很短少。
這一日我回到家中,就見王伯已經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一副等得不耐煩的樣子。我媽忙不叠地招呼舅舅吃飯,還一再對我投以「你該招呼招呼舅舅」的目光。
我心中暗嘆,到底還是去陪這個不速之客說說話吧。「舅舅,您吃過了沒有,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我盡量客氣地問道。
「不用不用,我中午在火車站就吃過了。這飯可以慢慢吃。」 王伯很快說。我也就沒了下一句話,直接回房說要學習了。
然而我的父親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所以我和母親相依為命。我時常覺得王伯其實挺有義務照應我們母女倆的,但可能是他老了,加上性格本就直爽簡單,和我這種青春期小孩也無法太好溝通吧。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已經擺好的幾盤家常小菜,舅舅似乎起了個大早,居然幫我媽準備好了早餐。
「我幫阿姨做了幾個家鄉菜式,嘗嘗吧。」王伯說道。
「謝謝舅舅。」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就這樣,在王伯的十天小住期間,我發現舅舅其實挺能幹的,不像我印象中那樣老邁無用。他會修理家裏的一些電器,會幫著我媽做家務,晚上還經常絮絮叨叨地跟我聊聊他小時候的事。可能就是因為太閑吧,我暗想。
十天很快就過去了,王伯又一次與我們告別。「阿姨,蓮子,我先回去了啊。記得註意安全,有事電話聯系!」 他拖著小箱子,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我和媽媽目送他遠去的身影,稍感空虛,又慶幸終於清凈了。這種復雜心情重復了兩三年之後,我也就見怪不怪王伯的到來。當聽見他的腳步聲在樓下時,我甚至會主動下樓與他打招呼,聊上幾句有的沒的。
人都是會變的,我想。包括那個頭發花白的王伯舅舅。
然而,我和媽媽與王伯平靜的生活在我高三那年被一件大事打破了。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周末,我正在為高考做最後的沖刺。突然,我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端是我媽媽的同事小楊。
「蓮子,你快來醫院!你媽突然在公司暈倒了,已經送來醫院搶救!」 小楊的聲音緊張而急迫。
我驚得手機都差點掉到地上,三兩步沖出家門,徑直打車趕往市中心醫院。一路上,我腦海裏全是媽媽的身影。她身體一直不太好,這次會不會出什麽岔子?!
我落魄地跑進病房,就看見媽媽已經醒過來,臉色卻十分蒼白。「媽!」我忍不住喊道。「蓮子,別擔心,我可能是貧血發作了。」媽媽強打精神對我說。
這時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舅舅王伯竟然也來了。「阿姨!你振作些,有什麽事身體要緊!」 王伯坐在床邊,握住媽媽的手。
我這才想起媽媽同事肯定也通知了舅舅。看著舅舅滿臉的擔憂,我心中五味雜陳。王伯對我們母女倆的關心,似乎遠比我想象中要深很多。
後來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媽得了急性白血病。這個結果讓我的世界都崩塌了,我幾乎昏倒在地。王伯緊緊攙扶住我,眼裏也含著淚水。
「蓮子,振作!記住你還有重要的高考要面對,我會照顧好阿姨的,你放心!」 王伯的手撫上我的頭,像慈父一樣安慰著我。
後面的日子裏,我努力在學業和照顧生病的媽媽間分身乏術;而王伯無微不至的照料,讓我看到了他內心的善良。
然而天不遂人願,就在我高考結束後不久,我的母親還是沒能撐過來,永遠離開了我們。在媽媽的葬禮上,我悲痛欲絕,王伯也滿臉悲慟。他失去了這一生最重要的妹妹,我也失去了親人。
母親離世的打擊對我和王伯都是巨大的。尤其是在之後的那段日子,我整個人都處在極度悲痛中,失去了學習和生活的動力,整日整日地 沒在寢室中哭泣。
有一天,舅舅王伯又一次來看我,臉上的憔悴不比我少。「蓮子,你必須振作起來,不能這麽消沈下去!」他勸導道,「你媽媽也希望看到你快樂地成長,不是嗎?」
我擡頭望向王伯,淚水又模糊了視線。他是這麽理解我、關心我,可我卻從未真正將他當成至親。這想法刺痛了我的心,我痛苦地抱住頭。
王伯安靜地聽著,然後拍了拍我的手。「沒關系的孩子,你還年輕。我明白這些天你有多難過。」
我這才意識到,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母親的為人。這麽多年來,他不遠千裏定期來看我母親,不也正是因為十分掛念著妹妹嗎?他其實是愛我們母女的。
「算了孩子,你別難過了。照顧好自己就是對阿姨最大的安慰。」王伯拍拍我的肩,轉身離去。
自那之後,我逐漸走出悲痛,重新振作起來。我更加珍惜舅舅王伯的到來,會細心問候他的身體。而每每提起母親,我們兩人也會落淚,然後互相安慰。
人生在世,大部份時間都是平淡如水的。而那些珍貴的感情,往往要到生離死別之時,我們才會真正懂得。我終於理解了舅舅的一片苦心,也明白了母親生前的期盼。
時光荏苒,我也度過了人生最艱難的階段,開始工作生活。王伯雖然年事已高,但為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真誠。
又一次,王伯提前打電話跟我說要來家裏住上十天。我欣然同意,甚至提前做了些家鄉口味的菜式,想給他一個驚喜。
「舅舅你來啦!快請坐!」 王伯一進門,我就迎上前去,殷勤地給他倒了杯茶。
「好孩子,你現在樣子多好。」王伯笑瞇瞇地看著我,滿是慈祥。
聽他誇獎,我不禁有些害羞,臉紅著低下了頭。我們寒暄了一會兒,隨後我把事先準備的家鄉菜端了出來。
「哎呀,這不是我老家的味道嘛!你居然還記得。」王伯高興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頤,不停稱贊我的手藝。
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也跟著開心起來。我們一起回憶起母親的種種,聊著聊著,不知不覺中竟然淚水盈眶。
我默默點點頭,用紙巾幫他拭去眼角的淚花。寬慰的話我也說不出口,只能輕輕拍他的手臂。
這十天裏我盡心盡力地照顧王伯的起居。臨別時,王伯格外不舍,還讓我常回老家看看他。
「舅舅,我一定會常回去看您的。路上小心!」 我送他到門口,目送他遠去。
看著老遠扶著小箱子緩步離去的王伯,我不禁想起他年輕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或許也和我一樣熱血充沛吧。而現在步履蹣跚的老人背後,承載的就是太多故事和時光。
人一生經歷的苦樂多半相似,記憶中最值得銘記的,就是那些愛著你的人。我終於懂得了這些。
時光飛逝,轉眼我已經工作多年,生活越過越規律。王伯雖然已過八旬,但身體還算硬朗,每隔三個月依舊會來我家住上十來天。
一天,我們像往常一樣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歇腳。王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著,聊著,話題又回到了我母親的身上。
「蓮子,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像你娘年輕時候的模樣。」 王伯瞇著眼說道,「愛笑,善良,又能幹。當年你娘在村裏可受歡迎了!」
看著他蒙上淚花的眼眸,我也忍不住落淚。舅舅一生未娶,這輩子就是以關心妹妹為命脈。現在妹妹早逝,他內心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更加沈重吧。
「舅舅,沒事的,您還有我呢。」我輕聲安慰道。王伯擦了擦眼淚,點點頭,又變回那副爽朗的樣子。我們又聊了會兒家常,然後我送他回家小屋。
臨走時,王伯叮囑我好好保重。我也再三囑咐他註意身體,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目送他離開的背影,我感慨良多。血緣關系就像一根牢固的紐帶,牽系著過往,現在和未來。
舅舅對我和母親的恩情,我銘記於心。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冬日。我接到鄉下親戚的電話,說王伯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我昏頭昏腦地請假回鄉,日夜守候在王伯床前。
「舅舅,您振作些!有什麽事都別扛著!」 我忍不住傷感,緊緊握住他枯槁的手。
王伯這時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艱難地擡眼看我,眼神中滿是慈愛。我心如刀割,淚水止不住地落下。
就這樣在昏迷中,王伯接連撐過了幾天。直到一個清晨,親戚跑來告訴我,王伯他走了。昨夜一陣劇烈咳嗽後,就咽了最後一口氣。
我忍不住痛哭出聲,放聲大哭。失去母親後我最親近的人,就這樣在我面前離世,我的心如同被生生撕裂開來。
多年以後,母親和舅舅的形象還常出現在我的夢裏。我夢見他們站在花田裏摘茶花,正如小時候一樣。每每這時,我都會在夢中痛哭,然後突然驚醒。
人生在世,最寶貴的就是身邊那些真心相待的人。我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縱然親人離世多年,可他們的愛卻永遠留在心裏。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莫過於手足之情和兄弟之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