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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散文|老奶奶的手

2024-02-01文化

文/武繼新

「立了秋,掛鋤鉤。」

夏日過後,秋天一步步就要到了。

每到這個季節內心有總莫名狀,總想起家鄉沂蒙山刨芋頭(方言即地瓜)的場景。那時到了秋收學校會早點放學,下午的課基本不上,可老師總是諄諄教導要到生產隊幫隊裏幹些農活;從小學到初中,學生們只要到了秋收季節,當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早已慌不擇路湧出校門興高采烈地歡呼雀躍奔出校門奔向田野……要知道背書的枯燥、教室老師嚴厲的斥責聲和那野外的勞動相比不知要好到哪裏去。

收地瓜的當茬無礙乎是把大人刨出的地瓜從不規則的地裏或不同的幾何圖形裏聚攏起一堆堆丘包似的地瓜堆,繼而大人們再用擦方子(方言把地瓜削成片的器具)將成堆的地瓜用這種器具擦成一片片,隨之就地取材把地瓜秧掀翻倒地邊,再用刨地瓜的撅頭把地瓜地稍作平整,一塊塊地瓜在擦方子的作用下變成一片片均勻地三五毫米左右的薄片,繼而用糞筐或簸箕朝地裏嘩啦一撒,孩子們一哄而上再把那撒到地裏的地瓜片整整齊齊地擺放成長方或正方的圖形接受陽光的照曬,三天後再用竹耙把涼曬好的地瓜片摟起一堆堆,成袋成袋的地瓜幹除少許留作食用外大多按公社下達的任務交了公糧。

這樣的場景伴隨著我整個童年生活。就在這樣的場景裏我總是想起老奶奶的那只手!這是一雙怎樣的手呢?

那時我也就十一二歲光景。

也是這樣的秋天,我仍然高高興興地蹦蹦跳跳地放學後到大人們刨地瓜的嶺上去,太陽毒辣毒辣的照在頭頂,我記得還在嶺下的小河掬了一捧涼水解渴。當我順著上嶺的羊腸小道爬到嶺中央,就看到一個高高大大瘦削的穿著青士林(用白布染成的青色)踩著三寸金蓮的平時喊作老奶奶的一個解放前先生曾教過私塾的老嫗慌裏慌張地和我打了個正面,老奶奶喊著我的乳名:「孩兒,身上有紙嗎?」我忙著找書包,一摸才知這天放學後書包正好放到了學校,往常放學後都是從學校直奔地裏,恰巧這天把書包拉在了學校。

我問老奶奶怎麽回事,老奶奶「擦方子擦的」邊說邊伸出胳膊——蜷曲的右手食指從中間一劈兩半,血肉模糊地呈現在我眼前,我一個激靈說:「老奶奶趕緊找憲合去包!」憲合是我們村的赤腳醫生。老奶奶說:「這忙秋的日子,在不在家呢?」老奶奶說話此刻已不太利索,豆大的汗珠打濕了老奶奶那張蒼白的臉,我翻遍了褲兜六神無主地怎麽也找不出半邊紙,急切地對老奶奶說,到了村裏就有辦法了——老奶奶。老奶奶匆匆忙忙顛著小腳捂著手指一路小跑下嶺而去。

這一幕每每想起,尤其到了秋天刨地瓜的日子,我總想起老奶奶,想起老奶奶滴血的手,想起老奶奶蠟黃的臉,想起老奶奶佝僂的背影……也抱恨那天怎麽沒背書包呢!褲兜裏怎巧沒裝點紙呢?

幾年後我參軍到了部隊,新兵訓練結束首長讓新兵們寫一下新兵下連的想法和喜歡從事的工作,我記憶猶新毫不猶豫地寫下當個白衣天使,當個衛生兵學點醫術回鄉為鄉親們解決患病的痛苦,要知道沂蒙山區的老鄉看病那年代翻山越嶺不足為奇。

我曾想待我當了衛生兵退伍後背上帶有白底紅十字的藥箱走村串嶺再遇有老奶奶的手和老奶奶同樣擦地瓜被擦方子弄得血肉模糊的手我會立即給他們包紮上藥止疼減輕他們的痛苦,不讓鄉親們遭罪,也能讓我的心靈得到一絲絲慰藉!

寫到這裏我有必要介紹一下魯西南‘擦方子’這種器具,我翻閱了康熙字典也找不到擦方子為何物,可它在魯西南沂蒙山區不知勞動人民使用它用了多少年;它是在一塊長方形的木板中間開一個槽,槽內建有一把鐮刀,鐮刀的刃朝上,把擦方子半攬入懷中用腿當支點,把刨好的地瓜一塊塊拿到手掌中輕握,再用小手臂帶動手掌把地瓜刷刷地朝刀刃撞擊,一片片地瓜幹厚薄均勻地在刀刃和地瓜的強力作用下順著槽和鐮刀的縫隙一片片落在地上,不一會就變成偌大的一堆堆地瓜片,按老百姓土語:地裏長多少地瓜都不會跑出我的手心。是的, 每一塊地瓜想變成瓜幹都得從老農的手中過一遍,其勞動量可想而知。

秋收的鄉親們也是在這個季節裏手上不知不覺又增加起厚厚的層層老繭,而且手指和手掌稍不留神同時也會被刀刃無情地劃傷,傷輕點的老農隨手抓一抔土朝受傷的部位一按,傷重點的像老奶奶的手迫不得已才找村裏的醫生去包紮一下,還有的順手用地瓜秧朝受傷的傷口一纏以防血液滲出耽誤了農活。誠然像老奶奶的手包紮完後還得繼續回到地裏幹活,要知道那年月生產隊還得靠工分和出勤才能分得糧食……

近日回鄉又到了刨地瓜的日子,向鄉親們探訪現在是否還用擦方子擦地瓜呀?鄉親們說,前些年還用,現在集市上早已找不到了。地瓜年年種,像我們丘陵地帶不能種別的作物,不過這幾年到了地瓜收獲的季節,全國各地的車輛蜂擁而至,都把刨好的地瓜裝袋運走搞深加工啦!鄉親們再也不用擦方子擦瓜幹了,說到這裏鄉親們臉上總是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我也打心裏跟著歡悅起來。可高興之余不免覺得有點惆悵,雖然鄉親們遠離了‘擦方子’這種笨拙的勞動方式,但它同樣給當地的百姓生活留下了難以泯滅的記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就像我的童年記憶總也揮之不去,每每想起心裏又添了些許酸楚。

酸楚中我又想起老奶奶。

想起老奶奶的背影,想起老奶奶蠟黃的臉,想起老奶奶臉上豆大的汗珠,和著那老奶奶的手。

作者簡歷:武繼新,男,曾在【春城晚報】【戰旗報】【西南軍事文學】【北京文學】【山東文學】【時代文學】等報紙期刊發表詩歌小說散文數十萬字,系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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