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坳背村,我便是個閑不住的人。那天見兒時玩伴阿財在草地上放了一堆圓柴筒,便喊他把斧頭拿出來,想一試劈柴身手。
斧柄是長約60厘米的光滑硬木,緊嵌在斧眼中。斧身帶點銹跡呈冷灰色,看上去不鋒利的斧刃閃著金屬亮光。阿財遞斧過來時,輕輕地問:「老哥,還行嗎?」我拎過握起來挺順手的斧頭,笑而不答。
先找來一根柴作枕木,再把待劈的柴架在其上。兩木相交處便是斧頭的切入點,因此要看清圓柴木上的紋路,找沒有樹枝結節且紋理順的位置作為下斧點。擺好柴後,雙手握著斧柄在前方高高舉起,快速而準確地揮斧向柴木劈去。方向的把握至關重要,斧刃落點太靠前與太靠後都容易被彈起的柴傷著自己;而偏左偏右便只能劈中樹皮。下斧的力度也要把握得當,太輕則無法利落劈開,過猛不但費勁還易損傷。把圓柴劈成兩半後,可把其中一片柴作為枕木,墊得比較穩實。
身與心在每個劈柴動作中都要作調整。看上去是手臂的動作,腳步的站位和相關的身體重心,影響著瞬間的手臂發力。對斧刃落點的判斷與力量大小的把握,必須協同。這些在少年時期已熟悉的竅門,四十多年後在舉斧發力和劈開柴木的瞬間,便覺這門「手藝」未曾荒疏。
每一次下斧,都使得圓木在眼前劈啪炸開。僅半小時,一堆柴筒變成了柴片。仍未幹透,不規則開裂的柴片,散發著木材特有的自然清香。這運動量不亞於酣暢淋漓地打一場劇烈角逐的乒乓球賽。
久違的畫面浮現在眼前。少年時期在坳背村的鄉村生活是異常艱苦的。上世紀70年代後期的粵東農村,燃料只有魯萁、松毛(松樹的針狀葉子)和各種樹木枝條。假日裏,我和弟弟常到山上砍柴。把柴用自己釘的木輪子獨輪「雞公車」推運或手拖肩扛回來後,先行晾曬,然後進行裁鋸。小樹枝曬幹後直接作柴燒,大一些的柴木需鋸短後劈開。那沾著樹皮碎屑的濡濕衣衫散發出來的「汗酸味」,與松樹柴片發出的松脂醇香混雜一塊,連同勞有所獲的愉悅,留在了過去的歲月,但也記憶猶新。
在當時,劈柴這一「技術」肯定是無師自通的,也成了同齡夥伴學業之余的「必修課」。讀初中時,還與同學一起帶柴火貢獻給提供煮飯服務的學校飯堂。到梅州師範讀書的三年,每年假期仍不間斷地操練。算起來,長達六七年的這一種勞動,成了肌肉的長久記憶。上世紀80年代中,我成為小學教師、縣機關幹部後,響應「綠化廣東」號召上山義務采過松果,南粵封山育林政策實施後,便失去了這樣的勞動機會。
劈柴是過去鄉村百姓家常便飯般的活,說不上有多難,卻把體力與技巧緊密結合。「破樵唔識路,累死大力牯」,客家人這句諺語告訴人們劈柴時要找準木柴紋路,否則,力量再大也枉然。也說明,即便是普通的勞作,也要遵循事物的內在規律,盲目蠻幹就會事倍功半。至於在劈柴中找準支撐點和著力點,把握力度輕重,就需在實踐中才能體會和掌握。
我慶幸少年時期曾從事這樣的勞動鍛煉。當時懵懂地覺得,要掌握一門手藝,才不至於挨餓,甚至悟出「一技在手、衣食何愁」的道理。我樸素地演繹著「金克木」的原理,柴在爐膛實作「木火通明」。簡單的勞動也給了我「心手協同」「知行合一」的啟蒙教育。
「劈柴」還告訴我,要像斧頭楔入木材那樣紮實,像找準木柴切入點那樣精確破解難題,不好高騖遠、專心專註地做好當下的事情。我更慶幸能夠保留勤勞的習慣。在居家生活中,習慣動手做些有點「技術」含量的家務;在職業狀態中,盡可能地貼近實際解決問題。堅持對實操事務的探索,保持對動手勞動的熱愛,這是我按捺不住「技癢」的理由。
阿財見有人為其代勞,當然笑瞇瞇的。把斧頭遞還給他時,我說:「老弟,我年底就退休了,以後要多留點這樣的技術活給我幹哈。」
一陣山風拂來,兩位老男人的笑聲,回響在梅潭河畔的空谷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