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春 素材/張美娟
聲明:文章來源於生活,部份情節虛構處理,請理性閱讀。
我叫張美娟,六十年代出生的。
我的老家在魯中平原的一個小村子裏。我有三個哥哥,我是家裏唯一的女兒。
我們這裏是平原地區,土地肥沃,每年種一季水稻。
當時我們是生產三隊,隊裏有一頭老水牛,這頭老水牛最聽父親的話,父親扶著犁耙,這頭老水牛在水田裏使勁拉犁,別的社員跟在後面插秧。
父親肩膀上背著一條鞭子,但是父親從來不舍得把鞭子甩到水牛身上,有時水牛累了,就耍牛脾氣,它倒在地裏不想幹活了,父親就把鞭子甩得震天響,嚇唬嚇唬它,它才慢騰騰地站起來,繼續拉犁幹活。
插秧的時候,特別熱鬧,田地裏裏放滿了水,大人們坐著板凳在那裏插秧,我們小孩子就在秧田裏捉泥鰍,甩泥巴。
我們玩夠了,當生產隊長的二大爺就哄著我們,讓我們給大人抱秧苗,大人插完了,我們趕緊把秧苗遞過去。
看到社員幹活實在太累了,為了獎勵社員,生產隊長就讓幾個會做飯的大嬸做上一大鍋菜,放了工以後,大家拿著盆、拿著碗去領菜。
要是年景好的時候,生產隊裏有余錢,燉大鍋菜的時候還會把菜裏放上肉片,每家能分到幾片肉,把菜端回來以後,母親囑咐把肉片給奶奶吃。
到了秋天,大家把黃澄澄的稻谷收割下來,風調雨順的年景,大家能分到幾百斤水稻。
大隊裏有一台機器用來磨稻子,可是大家不舍得花那幾毛錢的加工費,就去石碾上壓稻谷,把稻殼壓出來。
看著那白花花的大米,我們都心生歡喜,這是一年的吃食,一年的希望啊。
下來新大米以後,父親總是先給大姑家送去半袋子大米。
大姑家住在山區,離我們這裏有三四十裏路。
大姑比父親小3歲,大姑家有5個孩子,再加上大姑的公公婆婆 ,一家老老少少有9口人,當年山區的日子更艱難。
有一次我跟著父親去給大姑家送大米,走到半路,我就覺得腿肚子發軟,腳底痛,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因為是一路上坡,膝蓋都難受。
大姑家在山腳下,住著3間石頭房子,我們去大姑家的時候他們正吃午飯。
那天大姑煮了一鍋地瓜皮子,表弟、表妹每人捧著幾個地瓜皮子吃。
由於人口多,吃飯桌子上根本待不開,有人趴在磨台上吃飯,有人坐在大門口的石頭上吃飯。
父親把裝著大米的口袋放在了堂屋裏,開啟口袋以後,幾個孩子都湊過來。
表弟對大姑說:「娘,我舅給咱送來了大米,到下午的時候咱們蒸大米飯吃吧,咱好久吃不上大米飯了。」
大姑瞪了一眼表弟說:「你就知道吃,你舅給咱送來大米,到過年那幾天吃的。」
大姑知道我們還沒有吃午飯,她去雞窩裏摸出了一個雞蛋,去門口菜地裏拔了幾棵蔥,炒了一個煎雞蛋。
大姑拿著一個瓢子又要出去,父親文大姑幹嘛?
大姑不好意思地說:「哥,你領著我侄女好不容易來一趟,家裏沒有白面了,我打算去鄰居家借白面給你們烙張油餅吃。」
父親一把奪過瓢子說:「大妹,你別把我們當外人,你們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
說著父親自己動手撈出了一碗地瓜皮子,坐下就吃。
大姑把表弟和表妹趕到了院子裏,趕緊把那一盤香噴噴的煎雞蛋端上來給我們吃,我剛想要動筷子,父親啪地一下把我的筷子開啟,父親說:「我們在家裏經常吃煎雞蛋,你把煎雞蛋端起來吧,到下一頓飯的時候讓孩子們都嘗嘗。」
當時我年齡小,還不懂事,我生氣地對父親說:「爹,大姑給咱煎的雞蛋,咱一路走來非常勞累,為什麽不能吃煎雞蛋呀?」(那時候,小孩就盼著走親戚吃點好吃的,一個煎雞蛋的誘惑力不小,平時在家母親也從來不舍得煎雞蛋,攢著雞蛋賣錢的。)
父親默默地嘆了口氣,小聲說:「美娟,你大姑家的日子過得緊巴,你沒看到你那幾個表弟表妹饞得在門口轉悠嗎?你大姑把他們攆到了院子裏,就是不讓他們吃煎雞蛋,他們眼巴巴地看著 ,你說咱們能吃的進去嗎?」
臨走的時候,大姑很為難,在屋裏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東西給我們當回禮,父親說:「大妹,你不用找了,我給你送大米,就是想幫襯你一下,沒打算讓你給我回禮。」
雖然父親這樣說,可是大姑依然捧出一捧花生米,裝進了我的口袋裏,讓我在路上吃的。
大姑不好意思地說:「侄女啊,大姑實在拿不出像樣的東西給你們了,這是我家留的花生種子,等以後大姑日子過好了,你來我們家時大姑給你包水餃吃。」
在當時的農村,大家的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但是和大姑家比起來,我們家多多少少要寬裕一些,至少我們沒有餓過肚子,而且每月還能吃幾次細糧。
大姑很少來走娘家,偶爾來一趟,她不好意思空手,來看看奶奶的時候,她會掏出兩個煮雞蛋,有時還會烙上兩個糖火燒。
大姑帶來的雞蛋和糖火燒,奶奶不舍得吃,我們聽到大姑來了,都聚到奶奶家裏,一是看看大姑,再就是盼著大姑拿點好東西,奶奶把雞蛋剝了,每人分給我們一小塊。
大姑臨走的時候,奶奶會把糖火燒讓大姑帶回去。
奶奶說:「閨女啊,你日子過的什麽樣,我這個當娘的一清二楚,以後你常來看看我就行了,你空著手來娘一點也不生氣,你把糖火燒捎回家給孩子們吃吧。」
哪個閨女不想風風光光的回娘家呀?可是大姑家實在太難了。
那年奶奶過80大壽的時候,父親和那幾個叔叔操持著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大魚大肉,讓人垂涎欲滴,但是遲遲不見大姑來。
我們這些小孩都餓了,盼著開席,可是奶奶卻說:「再等一等,你大姑肯定會來的。」
果然,又過了一大會兒,大姑和大姑父匆匆地來了,他們滿臉汗珠,大姑手裏拿著一個布縫的包,塞給了奶奶,奶奶揣在了懷裏。
當時桌子上有一盆雞肉,奶奶把雞腿肉都撿到了大姑和大姑父的碗裏,一個勁兒地勸他們吃肉。
大姑和大姑父卻不好意思吃,我父親說:「大妹,妹夫,你們要是不吃的話,剩下的就不好了。」
他們這才開始吃起來,其實當時炒雞肉是很稀罕的,不逢年過節的,誰家舍得殺雞?哪能剩下來?
大姑和大姑父臨走的時候,奶奶把桌子上吃剩的菜折合在了一起,裝在了一個小盆裏,用一個小包袱把盆子包起來,讓大姑挎著包袱走了。
我們眼巴巴地看著剩菜都給了大姑,在那個年代裏,酒席上的剩菜折合在一起,到下一頓熱著吃的時候特別香,我們都喜歡拿煎餅蘸著剩菜湯吃,非常美味。
我們幾個小孩子就說奶奶偏向大姑家,為什麽不把剩菜每家分給我們一碗呢?
奶奶嘆了口氣說:「孩子們,我把剩菜讓你大姑捎回去,給他們家的孩子吃,他們家一個月甚至都見不到一次油腥味,比咱們苦多了。咱少吃一口,剩下點給他們,就是幫了大忙。」
「大家都是親人,親顧親顧,無親不顧,對我來說這些孩子都是我的心頭肉,十個手指頭咬咬哪一個都痛,哪一個兒女過不好,我心裏就難受啊。困難的時候就得幫襯一下,苦日子早晚都能過去。」
這時奶奶開啟了大姑送給她的布包,那是一件藍色本地布做成的大襟褂子(就是自己紡線織成的土布),奶奶一看就哭了,她說:「這塊本地布還是你大姑結婚時陪嫁的東西,是壓箱底的貨,這些年她一直沒有舍得做件衣服,知道我過80大壽給我做了褂子,這是個孝順閨女,她只是有心無力啊!」
1978年的時候,我大哥要結婚了,大嫂是鄰村的姑娘。
我清楚的記得大哥的婚期是陰歷九月十八,之所以把婚期定在九月份,父親和母親商量了很久。
因為到九月份的時候,天氣變涼了,買點肉和菜,放個一兩天也不會變味,那時候沒有冰箱,家家戶戶辦酒席都得首先考慮到這些問題。
結婚是個大事,在我們這裏有個風俗,結婚前三四天的時候,主家得把七大姑八大姨都請來。
請親戚的時候是有儀式的,主家得推著獨輪車,車上鋪上紅被子,把年齡大的親戚推來。
當然這些親戚不會空手來的,我們這裏叫做送禮,結婚前的送禮是很隆重的人情來往。
那時候我們這裏結婚送禮的時候,都是蒸上一箢子大白饅頭,箢子上面壓上一張紅紙,再割上幾斤豬肉。
親戚們來了可以幫忙,再就是顯得門戶大,和和睦睦的。
到了九月十五那天的時候,別的親戚都來了,我們家熱熱鬧鬧的,父親在我家大門裏面搭了一個棚子,請來了村裏的一個廚子。
親戚來了以後,廚子一天三頓都炒菜招待親戚,等結婚那天再吃正席。
我們特別興奮,終於頓頓吃上大白饅頭,有肉菜了。
雖然我們吃飽飯沒問題,可是也不能頓頓吃細糧,主食是黑面窩窩頭,更不用說吃肉了,有時幾個月也見不到一點肉味。
平時我埋怨家裏沒有肉吃的時候,母親就說:「咱不得好好攢著糧食、攢著錢給你哥娶媳婦嗎?你哥要是打了光棍,你樂意嗎?」
母親這樣一說,我就不敢吱聲了。
別的親戚都到齊了,可是讓我納悶的是,大姑一家卻沒有來。
由與大姑家離我們這裏比較遠,頭幾天父親就托人捎信讓大姑來。
捎信的人說,大姑答應了,說她還年輕,不用我們家推著獨輪車單獨去請她,到結婚頭兩天的時候她就會來的。
大姑不來父親很著急,他去村口看了好多次,我知道他是想讓大姑早來吃幾頓白饃饃和肉菜。
九月十六早晨,我們就盼著大姑能來,但是到了日上三竿也沒見大姑的影子。
當天父親要忙家裏的一些事,農村娶媳婦有很多風俗,比如準備結婚用的鞭炮,安排誰去迎親,客人吃飯的時候讓誰端盤子上菜,吃完飯誰送客人等等。
大姑還是沒來,父親著急了。
父親又讓我一個堂哥推著獨輪車去叫大姑,但是堂哥空著車子回來了,堂哥說,大姑家裏有點事,她處理完了就來。
到了九月十七早晨,大姑還沒有來。父親說:「哎,你大姑的日子難啊,她不來參加喜事,肯定是有難言之隱。」
父親急了,他對我說:「美娟,咱爺倆去請你大姑,你大姑不來,我心裏也放不下呀。」
父親推著獨輪車,我跟在他後面,我們就上路了,到了半路,我走累了,父親推了我一會。
我們去了大姑家,當時大姑正在門口的菜園裏,在那裏刨地準備種大蒜。
大姑一看到父親,她一楞馬上說:「哥,這麽遠的路,你怎麽親自來了呢?」
父親說:「大妹,我這不親自來請你去吃喜宴嗎?你侄子結婚當姑的不到場怎麽能行?到明天吃酒席的時候,你得坐在貴賓的位置呢。」
大姑把手裏的撅頭放下了,她紅著眼圈嘆了口氣說:「哥,侄子要結婚,我高興得好幾晚都睡不著覺,我當然想去啊!可是家裏沒有白面蒸饅頭,我也拿不出錢去買豬肉,我兩手空空的怎麽有臉去呀?」
大姑的眼淚呱嗒呱嗒掉下來,我們一下子明白了 ,大姑因為送不起禮才不去我們家。
父親一聽連忙安慰大姑說:大妹,你放心,這些我都替你想到了,你別為難了。」
父親從兜裏摸出來一個皺巴巴的布包,裏面有一卷錢,還有幾張糧票,塞給大姑說:「大妹,蒸饅頭來不及了,你去供銷社的飯店裏買幾斤饅頭吧,再買幾斤豬肉。」
大姑嗚嗚地哭了,她難為情地說:「哥,本來我得花錢去你們家送禮,我怎麽好意思花你的錢?」
父親拉著大姑的手說:「大妹,這算不了什麽,我小的時候有一回我磕破了腿,你天天背著我,我都比你高了呀,但是你心疼我腿受傷了,吭哧吭哧背著我累得渾身是汗,不舍得讓我走路。」
「你從地裏幹活回來 ,在路邊摘一把桑葚子,你也不舍得吃,總得拿回來給我吃。大妹,這些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現在你家的日子緊巴,我幫你這點忙算不了什麽。咱是親人,有難處你就和我說,我盡量幫你。」
大姑去買來了饅頭和豬肉 ,裝在了一個箢子裏,我們一起高高興興地往回走。
到了我家的時候,別的親戚都問大姑為什麽不早點來。
我二姑開玩笑說:「姐,咱哥不親自去請你,你還不來是吧?」
父親趕緊給大姑解圍說:「大妹家確實有件要緊事,今天正好忙完了,就跟我們來了。」
嫂子過門的時候,廚師做了豐盛的流水席,父親和母親把大姑安排在了最重要的那一桌,讓大姑陪女方來的客人,我們這裏叫陪伴大客(kei)。
哥哥娶完了媳婦,第二天大姑就要回去了,嫂子的娘家陪嫁了一箱子曲奇,母親給了大姑四條曲奇,又裝上了一些大白饅頭,當天沒吃完的一個肘子也給大姑帶上了,大姑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到了1980年,我們這裏分田到戶,大家的日子慢慢好起來了。
大姑家的大表弟學習很有出息,他考上了中專,畢業以後當了老師,二表弟考上了大學,大姑家的日子慢慢擡頭了。
1986年的時候,我考上了一所專科學校,畢業以後,我回到了縣直部門工作。
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就買上禮物,陪著父母一起去看望大姑。
大姑經常來我們家,奶奶已經去世了,但是大姑和我們家的來往依然密切。
有一年我父親住院做手術,母親身體又不好,當時我工作忙,三個哥哥都在外地打工,大姑知道以後,她和大姑父衣不解帶地照顧父親半個多月。
我感謝大姑的時候,大姑說:「那些年我家最困難的時候,多虧我哥幫襯我們家,苦日子才慢慢過去了,現在我哥生病,我們來照顧他是應該的。」
我那幾個表弟都來醫院看望父親,大表弟悄悄地塞給父親2000塊錢,他紅著眼圈說:「舅,那些年你也不寬裕,但是你省吃儉用也得幫我們家,你給我們做了榜樣,以後咱這些親戚得好好來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舅,這輩子我報答不完你的恩情。」
父親握著大表弟的手,也流淚了。
親情就像燦爛的陽光,照亮了艱難困苦的歲月,溫暖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