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是登山隊最有望成功挑戰極限的隊員。
可在一場雪崩之後,我被丈夫顧夜凡的初戀害死。
她搶走我的保溫器材,奪走我的物資,甚至無視我的哀求,將我踹下懸崖。
在救援隊趕來時,她卻說我為了求生搶走她賴以生存的物資。
顧夜凡聽信她的汙蔑,親手寫下將我從世界登山隊除名的報告。
我的父母也宣稱沒我這個貪生怕死的女兒。
就連從事救援工作的親哥哥都在咒罵我不得好死。
所有人都認定我是罪人。
直到兩年後,我哥在雪山下發現我被埋藏兩年之久的屍體。
......
我靜靜看著解剖台,一具被凍傷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裏。
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霜,皮膚呈現出青紫色,面部表情僵硬。
醜到連我都差點沒認出來這是我自己。
「夜凡,你來了?」
最先發現我屍體的哥哥挑眉看向從雲城風塵仆仆趕來的男人。
「我剛才做了初步檢查,面部被尖銳利器劃破,身上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很有可能是一場惡意謀殺案。」
顧夜凡聽著我哥的陳述,正在換衣服的手一楞,接著若無其事地戴好口罩。
我看著面色寡淡的男人,神思恍惚。
原來我已經去世兩年了。
兩年裏,我的靈魂日日夜夜遭受刺骨的寒風。
可我沒想到,替我解剖的會是我的丈夫。
顧夜凡朝解剖台靠近。
等目光真的落在我的屍體上時,經驗老到的他還是忍不住皺眉。
見顧夜凡遲遲不動手,我哥忍不住解釋道:「本來隊裏沒打算讓你來一趟,畢竟瑤瑤都要生了,又是頭胎,你應該陪在身邊,可是......」
「別說了,我既然來了,肯定要把這件事情做好,不過阿瑤那邊,你們替我瞞著點。」
「她嬌氣,還愛一個人生悶氣。」
提起謝瑤,顧夜凡眉眼間的冰霜頓時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溫柔繾綣。
我哥被他這副寵妻的模樣甜到,笑著讓他不要虐單身狗。
我的心臟好像被人緊緊攥著,沈悶的鈍痛感傳來。
原來他在這兩年裏,早就和殺害我的人結婚。
甚至即將迎來他們愛的結晶。
聊完閑話,顧夜凡手握解剖刀,開始有條不紊地對屍體進行檢查。
「面部被銳器所傷,共計四十二道劃痕。」
「脖頸處有擦傷、勒痕,疑似被人勒死後推下懸崖。」
話音剛落,我哥就忍不住怒罵:「什麽仇什麽怨啊?至於下這麽重的手嗎?」
顧夜凡面色凝重,瞳孔深處盡是憤怒。
「不止如此,根據手上的傷口推測,死者在遭受這些的時候,意識是清醒的。」
顧夜凡看向我的右手,「無名指上有戴戒指留下的痕跡,說明已婚。」
下一秒,他擡手撫上我手腕。
「紅繩上沒有任何標誌,這個目標太寬泛了。」
我苦笑聽著顧夜凡公事公辦的陳述,可是這紅繩是他親手為我戴上的。
等視線落在屍體的腹部,顧夜凡眼裏帶著不忍。
「腹部有疤,且小腹微微隆起,可以初步判斷懷孕三個月。」
三個月的胎兒,主要器官已經形成。
骨骼和肌肉開始發育,手指和腳趾已經清晰可見。
我還記得第一次拿到超聲波檢查的時候,看著圖片上那個模糊的小孩兒時,內心深處抑制不住的欣喜。
可是我還沒來得告訴顧夜凡這個好訊息,就被臨時派來的登山任務打了個措手不及。
2
那個時候我已經二十六歲了。
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可能以後再也無法挑戰極限了。
可我沒想到,這一次的登山,居然是永別。
屍體微微隆起的腹部,是我盼了三年的孩子。
若是我還活著,若是她能夠安全誕生在這個世界,這個時候會粘著我,奶聲奶氣地叫我一聲媽媽。
可是,我再也聽不到了。
鼻腔一酸,眼淚順勢砸在地上。
顧夜凡摘下口罩,對一旁正在收集血液的哥哥囑咐道:「死者身份不明,還是需要血液檢測對比DNA,可以多關註下兩年前來登山的遊客和登山者。」
「兩年前?」
正在記錄的哥哥猛地擡頭,剛準備說些什麽,卻又立馬住嘴。
這異樣的一幕讓顧夜凡無奈道:「想問什麽就問?」
「夜凡,雨菲她也是兩年前失蹤的,這具屍體會不會就是......」
「不可能是她!」
顧夜凡冷聲打斷。
就在我以為自己在他心中還有那麽幾分重量的時候,顧夜凡卻說出了更加傷人的話。
「當年她拿走了登山隊所有的物資叛逃,裏面還包括數百萬的儲備資金,若是真的死了,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夜凡,這都兩年了,你還在生雨菲的嗎?」
我哥苦笑,哪怕在得知我的罪孽他也在痛心疾首地咒罵我不得好死。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開始接受現實。
「她當年那事兒做得的確不厚道,但你都親手寫下將溫雨菲從世界登山隊除名的報告了,這都兩年了,也該放下了。」
我靜靜聽著我哥的話,卻楞住了。
顧夜凡他憑什麽撤銷我留在登山隊的資格?
他明明知道我把登山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就因為謝瑤毫無證據的幾句汙蔑,就將我視作驕傲的曾經盡數淪陷嗎?
「我早就放下了,只是為瑤瑤感到不值!她那麽相信雨菲,結果在危急時刻,溫雨菲居然搶走她所有的物資,把她一個人丟在冰天雪地裏面!」
面對顧夜凡的冷言冷語,我哥嘆了口氣,不再為我說話。
畢竟,在他們所有人眼中,我是個叛逃的罪犯。
顧夜凡辦完事後,摘下手套回到小木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謝瑤打電話。
「事情都解決了嗎?」
電話那天甜到發膩的聲音讓顧夜凡原本緊鎖的眉頭驟然放松。
「快了,等DNA檢測結果出來,我就能去陪你,剛好趕上兒子出生。」
提到即將誕生的孩子,顧夜凡漆黑的雙眸中星光點點,深如寒潭的眸底翻湧著無數情絲。
「沒我在身邊,你自己也要註意,腳腫腰疼別忍著,及時找醫生護士,還有......」
「好啦,知道你關心我,不就是手疼腳疼嗎?當年那麽痛苦我都忍下來了,這麽點痛又算什麽呢?」
謝瑤故作善解人意的話讓我作嘔,恨不得透過手機撕爛她那張偽善的臉!
「放心,溫雨菲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我總會親自把人帶到你面前贖罪的。」
顧夜凡說到最後,語氣越發冷淡,最後眸中更是彌漫著殺氣。
謝瑤不過寥寥幾句話,便輕易地挑起顧夜凡對我的恨。
這也讓我更加清晰地認清現實——
顧夜凡從未信過我。
戀愛前,我並不知道顧夜凡有一個藏在內心深處的初戀。
我只記得實習時被客戶借以合作之名吃豆腐的時候,只有他站出來,為我揍了那人一頓。
3
盡管事後顧夜凡被公司開除,他也並不後悔。
可我卻哭著說連累了他。
顧夜凡沒介意我的窩囊廢,遞給我一張紙。
「這事兒和你沒關系,我本來就沒打算在這裏幹多久,我以後可是要當法醫的人,你怕不怕?」
雖然不懂他為什麽突然提到了以後,卻讓我有些羨慕顧夜凡的勇氣。
後來,我們順理成章地談起了戀愛。
顧夜凡對我很好,好到身邊的所有人都勸我把握住不可多求的男人。
或許是英雄救美的開局太過浪漫,以至於讓我為這段愛情套上濾鏡,讓我自信地認為我和他可以走到最後。
可是在我們結婚的第三年,那個曾經以求學為理由和顧夜凡分手的前女友回國了。
從那以後,顧夜凡變了。
每晚下班,他依舊會給我買一束花。
可是不再將花藏在身後,讓我猜猜到底是什麽。
他也會因為一通電話,在半夜冒著大雨離開。
我甚至都快忘記了我和顧夜凡不受打擾地吃一頓飯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矛盾爆發的導火索,是他為了謝瑤的小心願,特意要求我登山的時候帶上她。
「沒有經驗的新手登山,第一次根本沒必要挑戰這麽高難度的。」
我好心的勸告在顧夜凡的耳中卻被當作故意的爭風吃醋和刁難。
「你能不能不要亂吃醋?我和謝瑤就是朋友。」
「再說了,謝瑤在國外留學的時候爬過山,你別太小瞧她了。」
「還有,我希望你以後說話的時候註意語氣,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手下的隊員!」
顧夜凡原來還知道到底誰才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卻為了所謂的朋友兇我,甚至陰陽怪氣地罵我。
我最後還是妥協了。
夫妻一場,我不想鬧得不歡而散。
在出發的前一晚,我卻在顧夜凡的手機上看到了他和謝瑤最新的聊天。
「如果那年我沒選擇分手,你會和我結婚嗎?」
顧夜凡的回答是:「我一定會娶你,但現在沒機會了。」
「和雨菲在一起這麽多年,不離婚是我作為丈夫對她的責任。」
看到這裏的時候,我手腳冷得發麻。
原來愛與不愛,如此明顯。
我不過是顧夜凡在婚姻下的無奈選擇,而謝瑤是他年少時求之不得的愛人。
我將懷孕的診斷報告撕碎後,義無反顧地選擇最後一次挑戰極限登山。
本來打算等回去後,就和顧夜凡離婚,放手成全他和謝瑤。
可沒想到,我再也回不去了。
顧夜凡口口聲聲說謝瑤甚至比我還懂得爬山。
可她負重少,人又嬌氣。
甚至因為謝瑤的失誤,整個小隊都被困在了半山腰。
登山隊的其他人也沒責怪新手,嘆著氣安排我們兩個守好物資,他們則去尋求救援。
可謝瑤早就後悔了登山,甚至為了保命等待未知的救援,企圖私吞所有物資逃跑。
被我發現後,謝瑤惱羞成怒,讓我快點滾。
在我身後,穿著橙色衣服的救援隊正在朝我們走來。
謝瑤沒有半點猶豫,將所有物資踹下懸崖後,手疾眼快地拿起搭帳篷的繩索,死死地勒住了我的脖頸。
在我喊著救命時,用刀活生生劃爛了我的嗓子。
甚至在救援隊尚未靠近的時候,再次用刀劃爛我的臉。
為了防止有人認出我,將我手上的鉆戒拽掉,拖著屍體扔下懸崖。
「誰讓你趁我不在搶走顧夜凡呢?他只能是我的,所以你只能去死!」
等救援隊匆匆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滿地的血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謝瑤。
「雨菲姐姐她......她卷走物資跑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沒能守住大家的物資。」
謝瑤對自己足夠的狠,以至於哪怕有人不相信她說的話,也在驗傷結果出來後不得不信。
4
顧夜凡最終還是沒能等來我的DNA檢測報告。
因為謝瑤早產了。
他匆匆收拾東西離開,將接下來的任務交給其他人後,和我哥一起匆匆回到了雲城醫院。
而我的靈魂,終於可以離開冰冷的雪山了。
手術室外,我的父母焦急地等待結果。
見顧夜凡來了,我媽一拳打在他身上。
「我早就說了那裏去不得,我那不孝女就是在雪山犯了錯,你還去做什麽?」
我媽哭著罵我不孝,眼淚簌簌落下。
「有的時候我真的希望她死在雪山,那樣我這輩子都不用為她的錯去贖罪了,我這是生了一個討債鬼啊!」
原來我不在的這兩年,我的爸媽早就成了顧夜凡的爸媽。
而謝瑤,也取代了我的位置。
「媽,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別再提了。」
我哥皺著眉,他是這裏唯一能夠為我說好話的人。
哪怕這話,是在讓所有人逐漸遺忘我。
「怎麽不能提?」
我爸板著臉,拳頭緊握。
「溫雨菲根本不配做溫家人!我真後悔沒在她剛出生的時候就掐死她!這怎麽可以為了獨活就帶著物資跑了呢?」
我爸是警察,此生最討厭貪生怕死之人。
雖然我沒能朝著他期許的方向走,但他很是支持我的登山夢。
「我這輩子就盼著你過得好,我溫家的女兒,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你一輩子平安喜樂。」
可是現在,我爸一口一個孽女,厭惡的語氣讓我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原來被至親之人誤會,靈魂也是會感覺到痛。
「好在瑤瑤心善沒計較,可我這心裏總是過意不去。」
我爸拍了拍顧夜凡的肩膀,「就算沒了我女兒,我們還是一家人,瑤瑤的孩子,也是我溫家的外孫!」
可是爸爸,你真正的親外孫早就被謝瑤害死了!
我聽著這群人批判我的話,卻再也流不出一滴血淚。
我曾是登山隊最有望成功挑戰極限的知名登山者,可現在,我成了所有人眼中除之後快的逃犯。
「我知道溫家欠瑤瑤的這輩子都還不清,這是我們的一點小小的歉意。」
我爸遞給顧夜凡一個資料夾,裏面是嶄新的房產證。
顧夜凡沒要,可我爸堅持要給。
「這可不是給你們夫妻的,給外孫的,必須給我收下!」
我看著證件上熟悉的地名,莫名感到嘲諷。
那是我爸曾經許諾過要給我孩子的。
他曾說過,顧夜凡是個孤兒,沒車沒房的。
要不是看在他是個法醫,對我又好,他才舍不得把我嫁出去。
可租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為了不傷男人的面子,我爸說等我懷孕了,就可以把房子順理成章地送給他。
兜兜轉轉,這房子終究是到了顧夜凡的手中。
只不過,房子的女主人不再是我。
「爸,這份禮物太貴重了,我......」
顧夜凡瞬間紅了眼。
我爸嘆了口氣,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記憶中那個威嚴的爸爸早就白了頭發。
「收下吧,本來就是一家人,再拒絕我就生氣了。」
「至於溫雨菲,以後我就當沒這個女兒!你和瑤瑤過得好就行,別的我也沒什麽要求了。」
手機鈴聲響起,顧夜凡顧不得和我爸推辭,連忙接通。
「謝哥,化驗結果出來了。」
接手任務的助手語氣格外沈重,我甚至聽出了一絲猶豫。
可此時的顧夜凡根本沒心思去想這些,他全部的心神都在一墻之隔、正在生產的謝瑤身上。
「死者是......」
與此同時,病床內響起嬰兒的啼哭聲。
「有事快說,我老婆還在醫院生孩子。」
顧夜凡更加不耐煩了。
助手的聲音顫抖:「死者是......消失兩年的溫雨菲。」
5
顧夜凡的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他嘴巴微微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手機摔在地上的那聲脆響,引起了周圍人的註意。
我媽不由得關心問道:「夜凡啊,誰打來的電話?都要當爸爸的人了,平時也要少忙點工作,多顧點家庭。」
顧夜凡收斂神色,彎腰將手機撿起的時候,被砸壞的手機居然外放起電話那頭的聲音。
「謝哥,你剛才聽到了嗎?那具屍體就是溫雨菲本人,兩年前她根本沒逃出雪山。」
「你再說一遍!?那具屍體怎麽可能是我妹的!她不是早就攜款叛逃了嗎?」
我哥奪去碎裂的手機,震驚地質問電話那頭的人,「她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死在那座雪山上!」
我哥嘴上說著不可能,可為什麽眼圈紅了一大片呢?
罵我早就該死的父母也聽到了哥哥的話。
我媽捂著胸口,顫顫巍巍地後退幾步,直到靠在墻角上,這才找回說話的力氣。
「若、雨菲怎麽可能死了?你們不是說她一直都是潛逃狀態嗎?」
「夜凡,你告訴阿姨,我女兒是不是還活著?那個人只是個同名同姓的受害者?」
我媽紅著眼質問顧夜凡,企圖在他這裏得知我還活著的訊息。
可是此時的顧夜凡早就亂了心神。
他不自在地舔了舔唇。
這是顧夜凡焦慮的表現,每當他遇到找不到線索的屍體時,就會不受控制地舔唇。
「媽,您先別著急,我......我這就去看看。」
顧夜凡拿回手機就準備趕往雪山,可卻被我爸拽住手臂。
「你去做什麽?瑤瑤剛生完孩子,你這個做爸爸的確定不去看一眼?」
我爸不滿地從牙關擠出幾個字。
哪怕去世的是親生女兒,他看上去似乎半點不在意。
「她做出那種醜事,死了也是活該,你急什麽?」
「爸,我沒急,我就是臨時有任務,瑤瑤和孩子就拜托你幫忙照顧下。」
話音剛落,顧夜凡甩開我爸的手,邁開步子就準備走。
偏偏這個時候手術室大門開啟,助產士抱著孩子走出來,而她的身後,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溫雨菲。
「產婦大出血,你們不管,現在孩子都生了,怎麽都沒人去看孩子?怎麽?提前知道是個女兒就不重視了嗎?」
助產士語氣冷漠,所有人都因為愧疚垂下頭,只有我覺得心裏痛快。
「瑤瑤,你先好好休息,隊裏那邊要出緊急任務,我辦完就回來,好嗎?」
顧夜凡細心地擦去謝瑤額頭上的汗,不停地說著抱歉。
謝瑤瞳孔微震,她似乎感覺到了不妙,啞著嗓子質問:「到底是我和孩子重要,還是你那破工作重要?」
「瑤瑤,兩年前你真的親眼看到溫雨菲帶著物資逃跑了嗎?」
顧夜凡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原本氣勢洶洶的謝瑤頓時沒了底氣。
6
可很快她就調整了狀態,哭著訴說當年我對她莫須有的傷害。
「你是在懷疑我撒謊嗎?當初我差點就死在了雪山上,你難道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麽絕望嗎?」
因為生產,此時歇斯底裏的謝瑤顯得格外面目可憎。
「對不起,瑤瑤,真的不能再拖了,等我回來再和你賠禮道歉。」
顧夜凡臉色蒼白,愧疚地不敢看她,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媽和我哥緊隨其後。
謝雲門看到這一幕,氣得咬牙切齒。
「幹爹,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怎麽都走了?」
謝瑤哽咽著嗓子。
明明今日是她生孩子的重要時刻,可之前對她格外好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謝瑤的心態徹底崩了。
怪不得我爸對她那麽好,原來她早就在這兩年裏獲得了爸爸的認可。
又是幹女兒又是兒媳婦的,難怪我爸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我突然有些好奇,若是我爸知道眼前這個看似可憐的女人就是害死自己親生女兒的兇手,他到底會怎麽選擇?
可出於我意料,我爸居然沒有選擇親自去照顧謝瑤。
他為謝瑤匆匆選了一個護士後,跟上即將走入電梯的三人,選擇一同去雪山。
我從未看到顧夜凡如此急切的樣子,素來遵守規則的他在趕往機場的時候闖了無數個紅燈。
等終於趕到雪山的臨時解剖室的時候,他眼下早就是青黑一片。
他再次站在我的屍體面前。
只是這一次,多了我的爸媽。
屍體依舊面目全非。
甚至因為多次解剖化驗變得更加難看。
那張被謝瑤劃爛的臉根本看不出我原來姣好的面容。
顧夜凡看著孤零零的紅繩,似乎想起來什麽,他連忙用剪刀將它剪短。
裏面不是頭發,而是另外一根黑繩。
當時我還特意強調手鏈的特殊,在外的紅繩用作祈福,而裏面的黑繩則可以用來辟邪的。
那個時候他還笑我整日胡思亂想,順手將平安繩戴在我的手上。
「雨菲就是我的保護神,所以我待在你身邊,就什麽都不怕了。」
可是,三跪九叩求來的平安繩最終沒能保住我的性命。
「不可能,怎麽可能是你呢?你不是早就逃走嗎?」
顧夜凡拿著繩子的手顫抖得厲害。
我爸湊上前想要聽清楚顧夜凡到底說了什麽,卻被屍體的慘象嚇得後退了幾步。
「這人......死前到底吃了多少苦?居然被兇手害成這副模樣?」
我爸惋惜地搖了搖頭,順勢攔住我媽企圖看清楚屍體的動作。
「放心,就算我和你死了,溫雨菲那個逆女都會好好活著,這具屍體腰腹有道陳年疤痕,怎麽可能是我們的女兒呢?」
我爸的話不僅沒能安撫我媽,反倒讓她找準機會沖上前去。
我腰間有疤的事情,只有我媽知道。
那是對顧夜凡曾經勘破連環殺人案的蓄意報復。
7
兇手的家人根本不相信平常連刀都不敢拿的兒子會做出這種事情,固執地認為是顧夜凡在往兒子身上潑臟水。
法院判決死刑後,那人的爸爸出於報復埋伏在出租屋附近。
可那段時間顧夜凡臨時出任務,我便成了唯一的報復物件。
被刀子紮進小腹的時候我沒哭。
只是在慶幸,還好顧夜凡不在。
要是那人將他的手給毀了,顧夜凡的後半輩子就真的徹底毀了。
住院那段時間,是我媽照顧我的。
她埋怨顧夜凡就是個災星,卻在我的一再強調下,將這件事情瞞了下來。
初見時他救我水火,而我也能保護他一次。
我自以為是的奉獻,在此時看來卻格外可笑。
我媽哭著撫摸著我的疤痕,撕心裂肺地喊著我的名字。
爸爸卻以為她瘋了,冷著臉想要把人拽走。
「你鬧什麽?禍害遺千年,溫雨菲她不會死的!」
我爸固執地認為我活得好好的。
可是,百無不勝刑警爸爸終究是敗給了他所謂的第六感。
我是真的死了。
死得透透的。
「謝哥你可算是來了。」
助手推門而入,看到一屋子的人,略顯尷尬。
「剛剛隊裏面說溫雨菲死亡事件需要好好查查,兩年前她極有可能是被害了,而不是簡單地將其認定逃逸的罪犯。」
顧夜凡垂眸看著被剪碎的平安繩,遲遲沒有回復助手的話。
「你說什麽?躺在這裏的屍體,真的是我的女兒?」
我爸猛地擡頭。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並未表現出意料中的歇斯底裏。
只是,臉上的肌肉在隱隱約約地抽動。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和她......多呆一會兒。」
我媽擦幹眼淚,拽著發楞的哥哥和不說話的爸爸。
把僅剩的時間讓給了顧夜凡。
他顫抖地撫上我的臉,「這些年我總是罵你怎麽還不去死,但是你真的死了,我心裏怎麽這麽難受呢?」
「溫雨菲,你疼不疼啊?」
怎麽可能會不疼呢?
被繩索勒到窒息,被人用刀子在臉上劃了數十道,摔下懸崖的時候數不清的枯枝插進我的身體裏,撞上無數堅硬的石頭。
可就算這般,我還是想活著。
摔下懸崖的時候,我還有一口氣。
可我卻沒能等到期盼的救援。
遲來的眼淚一滴滴地砸在我的屍體上。
顧夜凡不顧屍體的狼狽腐爛,緊緊地抱住我,一遍遍喊著我的名字。
但是,再也沒有人會回抱過去,充滿愛意地去回應他的每一句話。
等顧夜凡從解剖室出來後,他再次恢復慣有的冷靜。
安撫我爸媽的情緒後,拿著斷掉的平安繩,一路沖到了謝瑤休息的病房。
「你還知道回來?」
謝瑤沒好氣訓斥顧夜凡。
「你傷口還疼嗎?」
顧夜凡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籠著一層陰雲。
8
「怎麽可能不疼?剖腹產的時候,我的肚子上可是被劃了那麽大一道傷口。」
謝瑤以為顧夜凡是在關心她,紅著眼睛訴說她生產時候的疼痛。
「那溫雨菲呢?你在她的臉上整整劃了三十二道,她難道就不疼嗎?甚至因為你的汙蔑,平白無故地遭受了兩年的白眼辱罵!」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溫雨菲不是早就帶著物資逃跑了嗎?夜凡哥,你難道忘了這些年的晚上我因為她當年留下的傷,根本睡不好覺嗎?」
謝瑤梨花帶淚地哭訴她的不容易,企圖再次用眼淚得到眼前人的原諒。
可是這一次,她的感情牌不管用了。
「你當初說溫雨菲逃跑了,確定是親眼看到的嗎?」
「我、我也記不清楚了,兩年前的事情你現在又翻出來問我,我難道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嗎?」
謝瑤嚇得額頭冷汗直冒,說話也開始結結巴巴。
顧夜凡猛地靠近,雙眼猩紅地質問:「你究竟是不記得了,還是根本不敢提起當年害死溫雨菲的事情?」
嬰兒的啼哭聲打斷冷凝的氣氛。
謝瑤下意識想要站起身去照看孩子,卻被攔住。
「這件事情必須給我說清楚。」
「當初只有你們兩個人在原地等待救援,那段時間,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我根本就沒動手殺人!」
「萬一是溫雨菲在逃跑的時候意外失足跌落懸崖呢?她死了最大嫌疑人就是我,我不可能做這種自投羅網的事情!」
謝瑤就差跪在地上自證清白了。
可是她太心虛了,心虛到我這個不懂刑偵學的人都發現她言語中的漏洞。
更別提辦案多年的顧夜凡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她是因為摔下懸崖致死的?」
謝瑤的臉色頓時慘白。
她驚恐地左顧右盼,「夜凡哥,求你別查了!」
「我們的孩子都已經出生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顧夜凡滿眼失望,自嘲地笑了笑。
「可你知道嗎?我在兩年前就應該成為父親的,溫雨菲死的時候,肚子裏面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
「那我呢?你本來就應該是我的,我不就是出國幾年了嗎?她溫雨菲憑什麽占據謝夫人的位置?我們才是真心相愛的!」
謝瑤見顧夜凡已經猜到了真相,不再為罪責開脫,歇斯底裏地罵我是個小偷。
「可是,不是你先因為錢不要我的嗎?」
顧夜凡額上青筋暴起,,最後竟然嘔出一口鮮血。
而這場爭執,被緊隨其後的爸媽全部聽了進去。
「你這個賤人!你怎麽可以害死我女兒還汙蔑她呢?我這是認賊作女啊!」
我媽重重地扇了謝瑤一巴掌,咬牙切齒地瞪著她。
「這兩年來,我們謝家人把你當做親生女兒對待,你晚上就不怕雨菲的靈魂來找你報仇嗎?」
「你為什麽要禍害我們一家人?」
我媽捂著胸口,哭得泣不成聲,「我們明明什麽都沒做錯。」
「因為你們蠢啊,我說什麽都信,親生女兒消失兩年居然還單純地認為她真的是畏罪潛逃。」
謝瑤猙獰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這些年你們都把屬於溫雨菲的東西送給我了,現在又在鬧什麽?我們一家人幸福在一起不好嗎?」
我媽沒想到事到臨頭謝瑤還能說出如此恬不知恥的話。
可她此時更恨自己當初沒能堅持去找我。
若是沒有聽從我爸的安排,說不定我的冤屈早就能在兩年前得到澄清。
我爸更是震驚謝瑤的兩面三刀。
他沒哭,而是利索地撥打了報警電話。
9
顧夜凡沒管被警察逮捕而鬼哭狼嚎的女人,一路回到我和他曾經居住過的出租屋。
這裏已經被他和謝瑤的生活痕跡取代,沒有半點我留下的東西。
顧夜凡剛進地下室,揚起的灰塵讓他不住咳嗽。
他從角落裏拿出一個儲物盒,裏面是我曾經落筆為他寫下的一切。
有初遇時的心動感激,相戀時的幸福忐忑,也有被求婚時的猶豫神思。
可一字一句中,可以看出我對顧夜凡的情意深重。
可到後來,筆記只剩下無窮的委屈和對婚姻的迷茫。
「因為不小心說了句抱怨謝瑤老是半夜找他,我和顧夜凡好像又冷戰了。」
「我懷孕了,可是沒找到好時機告訴顧夜凡。」
「......」
「我不想告訴他了,等回來後,我想和他離婚了。」
筆記中的稱呼從親愛的老公到顧夜凡,最後只剩下一個簡單的他,代表了我的逐漸心死。
顧夜凡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看著我曾經寫下的日記。
「雨菲,我錯了,我不應該那麽輕易的就相信謝瑤的話。」
「我就是個蠢貨!」
我聽著顧夜凡遲來的悔恨,內心卻沒有半點波動。
謝瑤是他硬塞到我隊伍的。
兩年前,在我和謝瑤中,顧夜凡毫不猶豫地選擇滿足初戀的要求。
如果當時他能夠堅定地選擇我,事情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步。
他被所謂的初戀徹底蒙蔽了雙眼,一心只想要追求曾經年少不可得之人。
這一切的悲劇,不都是因為他什麽都想攥在手裏嗎?
我陪著顧夜凡在這個昏暗的地下室不知度過了多少日夜。
他不吃不喝,攥著斷掉的平安繩,眼神空洞地看著我的信紙,不知道在想什麽。
有的時候會突然落淚,有的時候又開始自言自語,說要帶我去看最美的海。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我想要和他一起去看海。
可相識相愛四年,顧夜凡總是說他忙,說他沒時間。
但謝瑤回國後,他這個大忙人突然就變成閑人了。
女人日日更新的朋友圈,總是有他的身影。
一堆共同好友也在下面起哄顧夜凡怎麽還不離婚?
現在說想要帶我去看海,我活著的時候,顧夜凡為什麽不多分點愛給我呢?
顧夜凡再次走出家門,是為了出席謝瑤的庭審。
故意殺人罪、誹謗罪等數罪並罰,被判處死刑。
得知判決結果的謝瑤根本不相信。
「我剛生完孩子,還在哺乳期,那麽小的嬰兒根本離不開媽媽,你們不能讓我的孩子剛出生就沒有媽媽!」
法官駁回她的訴求,語氣沈重地問了她一句話。
「那被你害死的一屍兩命呢?那個孩子甚至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
事已至此,法槌落下的那一刻,所有的糾葛都將走向結局。
我的屍體被火化,骨灰裝在了小小的盒子裏。
葬禮舉辦得很是風光。
來賓比我結婚那天都要多。
只是,這些人幾乎都是那些曾經罵過我的登山隊友們、裏面甚至還有素未謀面的網友。
他們在謝瑤曾經編制的謊言中義憤填膺地痛罵我。
可隨著真相的浮出水面,愧疚催促著他們朝我的墳前送上一束代表歉意的花。
我哥端著我的遺像,一步步走向我的墓碑。
等所有儀式結束後,我哥淋著雨,站在墓前遲遲不肯離去。
他撫摸著遺像,臉上充滿後悔。
10
「雨菲,如果哥哥早點找到你,你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要是我阻止你去登山,你是不是還活碰亂跳地陪在我們身邊?」
我媽聽到我哥這番自責的話,本來平復的悲傷心情再次上湧,她又一次為我的死亡而哭了。
「都怪你,女兒失蹤了都不去找!」
我媽發泄似地捶打在我爸的胸口上,哭著讓他把我還回來。
而顧夜凡根本不敢正式出現在我的葬禮上。
他只敢躲在樹後面,遠遠地看著我的骨灰入土為安,看著我的家人因為我的死亡鬧得分崩離析。
顧夜凡又一次失魂落魄地回到地下室。
他像個瘋子一樣想要找到我的照片,可是這些東西早就被小肚雞腸的謝瑤丟得一幹二凈。
最後顧夜凡徹底崩潰。
他靠在墻邊,蜷縮成一團。
淚水決堤,像個犯錯的孩子,反反復復只會呢喃那麽幾句話:「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不是所有的知錯就改都能被原諒。
我看向不遠處沖我招手的小孩。
直覺告訴我,那是我素未謀面的孩子。
是個女孩兒,長得和我很像,一點都不像顧夜凡。
至於身後崩潰喊著我名字的男人,
我早就不要他了。
初見溫雨菲的時候,我剛和謝瑤分手。
心情不好,偏偏還遇上她這個窩囊廢被人揩油的一幕。
不過是隨手幫的小忙,卻被溫雨菲記在心裏。
她和謝瑤完全不同。
謝瑤和我一樣,因為原生家庭,有野心,只想往上爬。
她卻像是城堡裏面的小公主,過度的善良只會讓她吃虧。
比如,遇到我這個沒良心的男人。
溫雨菲向我告白的那天,我還在像若是得知我戀愛的訊息,謝瑤會不會拋棄她富太太的夢,回國來找我?
僅一人可見的朋友圈始終沒等來謝瑤的質問。
那個時候,我突然就不想繼續等她了。
熬了一整晚夜,我最後答應了溫雨菲的告白。
和她談戀愛很舒心。
她會安靜地聽我講述工作中的事情,有的時候被嚇到,會像個受驚的小貓黏在我懷裏。
戀愛的第三年,我們結婚了。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和溫雨菲過一輩子的時候,謝瑤在我婚後一年回國了。
不甘在我胸口翻湧,最後化作曖昧的沖動。
謝瑤的狼狽回國讓我對她產生憐惜。
尤其是當她哭著說後悔的時候,我的心中更是多了一次扭曲的快感。
可我忘記了,家裏面還有妻子等我。
我是有婦之夫,卻做出了越界的事情。
得知溫雨菲為了求生逃跑的那天,我居然還是慶幸。
慶幸她終於沒做傻子,知道護住自己。
可接踵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失望。
原來她和我一樣的自私自利。
聽著謝瑤哭著說要去告溫雨菲謀殺未遂,我問她:「你到底想要什麽?」
她說想要和我結婚。
我問謝瑤,給錢不行嗎?
她說不行。
我妥協了。
我以婚姻為代價,換來了溫雨菲逃跑後的太平路。
可直到我再婚那天,溫雨菲也沒有出現。
其實我是盼著她來搶婚的。
可她不要自己的爸媽,也不要我了。
那股盼望突然就轉變為了恨。
恨她不給我挽回的機會。
而那段交易的婚姻,在時間的沖刷下,居然真的生出了幾分真情。
得知溫雨菲早就去世的訊息時,我終於意識到這兩年自己到底在對什麽感到不安。
可我沒勇氣去查,倒不如懦弱地認為她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活得自在。
謝瑤最後為她的罪行付出了代價。
而她的孩子,被我送去了孤兒院。
至於我,以死謝罪是我能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