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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的事兒。
在天津古玩集市上的劉四撤了攤兒,回家直奔後院賈爺的屋裏,把兩百塊錢往桌上一拍,喘著粗氣說,老爺子、為了您這點事,我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您那狗屎綠的鐲子,楞靠我這兩張嘴皮子給吹出去了,我容易嗎?老爺子高興地說中午咱爺倆喝兩盅。劉四說酒就甭喝了,我問您個事兒,您以前說的家裏那倆珠子,人家說是什麽串上的零碎,有四顆才能給個二百,您再找找,是不是在鋪底下還壓著兩顆?老爺子說,甭費事了,我這兒就兩顆,是我太奶奶念佛用的掛珠,聽說是宮裏賞出來的。後來我家鬧分家,我和我大爺家孩子夜裏偷著摸進去,拿剪子鉸了,一個人拿了兩顆大的。
劉四忙問,您大爺家的孩子在哪兒?老爺子說,我那兄弟命苦,以前在學校教書,現在農村回種地去了,聽說落戶到河北廊坊那塊兒了。我腿腳不利索,一直沒去過。唉、就是找著他,那珠子也不知早丟哪兒了。劉四說,沒事、有棗沒棗打兩竿子,不就費點事兒嘛,您把地址給我。
要說劉四這人真有點拗勁兒,靠著一張信皮在廊坊縣城西郊打聽了三天,楞在一個叫草山莊的村裏找到了賈爺的兄弟。這老爺子幹了幾十年農活兒,身體倍兒棒,說話粗聲大嗓,現在就是當地的普通農民。
劉四沒說自個是特意來找珠子的,只說來廊坊辦事兒,賈爺托他順路打聽一下自家兄弟,沒想到還就找著了。瞅著這家裏的破鍋薄炕的,劉四心裏哇涼,看來沒指望了。想張嘴問,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他是下午來的,說了會兒話,賈爺的兄弟非要留他吃晚飯,吃就吃吧。炕桌上擺了倆菜一壺酒,天黑了,主人回身去炕頭拉燈,劉四瞟了一眼,模模糊糊看見燈繩上掛著倆圓球,心裏咯噔了一下子,心想天下會有這樣的巧事兒?
喝著酒他斜眼偷著瞅,嗯、樣子差不多,是這倆珠子,咦、咋是黑的?不會是倆塑膠球吧。於是他就問了一句。主人喝的正高興,隨口說是老輩子留下的玩意兒、倆石頭球。原來是黃色的,當燈墜用了幾十年,變色了。
劉四心裏狂喜臉上沒露出來。他說賈爺念叨道過這事,老爺子的那倆珠子沒了,說要是他兄弟的還在,給他揉手使,說不定能好治這自個的半身不遂呢。到底是親情在哪兒放著,大爺趁著酒勁,二話沒說,一剪子鉸下來,轉手就塞進劉四兜裏,說拿上、給我哥使去。劉四回來的路上念了一路阿彌陀佛。
隔了兩天,劉四又到古玩集市,把四顆黃燦燦的珠子托在行內王老板眼前,這王老板著實吃了一驚。那天他說讓劉四再去找珠子,純粹是為了討價還價虛晃一招。要是劉四拿的還是兩顆,他就能以不成套的借口,趁勢把價壓下來。沒想到劉四還真能把珠子找著了,硬邦邦賣價六千,他設套兒把自個擱裏頭去了。
他沒這麽多錢又不能撒手不要珠子,急得抓耳撓腮,不知道咋接茬兒。就在這當口兒,套兒讓劉四自個兒給破了。他瞅見王老板拇指上套著個翡翠板指,綠瑩瑩的,上面還有塊紅翡金斑,非要摘下來看看。這一看不要緊,看到眼裏拔不出來了。
劉四有次在廣東老客那兒賣翡翠,知道廣東人肯出錢。他認準了這扳指是好玩意兒、好賣,開始動心思咋能弄到手。
王老板從劉四眼裏瞧出了門道。慢悠悠地說,爺們兒、喜歡嗎?這可是個好玩意兒,清水玻璃地兒高綠,最稀罕人的是這塊紅翡金斑,色彩地道不說,還有講究呢,這叫一手托忠義。
劉四問啥叫一手托忠義?王老板說想聽啊,那你可聽好了,扳指是武行的玩意兒,武行供的祖師爺是關公,推崇義薄雲天,關老爺什麽樣?綠袍紅臉膛,瞅見沒有,這扳指是大綠托紅,戴在手上就叫一手托忠義。
劉四大開眼界。心裏嘀咕這玩意兒得多少錢啊?王老板好像號準了他的脈,自個念叨著說多少人眼饞著呢,稀松平常得給五六千塊吧。這話聽著是自言自語,其實弦外有音是他瞅出劉四看上了扳指,想讓劉四拿珠子換扳指,往道上引呢。
劉四果然沈不住氣了。試探著說,我這四顆珠子您也喜歡,咱不說錢,就換您這扳指咋樣?王老板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撮著牙花子說,拿我這麽有名堂的玩意兒換你那零碎珠子,有點虧啊。
劉四連忙說,不虧、不虧,貨換貨兩頭樂,您出手一件拿回去四個,這點賬還算不過來啊?王老板掂著四顆珠子走了。這扳指是他花三百塊錢從一山東老農手裏淘來的。
換了扳指,劉四歡天喜地的一會兒套手上,一會兒擺攤上,高興的都不知擱哪兒好了。不少逛攤的拿起來看,都說這玩意兒地道,可別便宜了出手。劉四說那當然了,這麽有名堂的東西,我不賣出點名堂來,祖宗都不答應。
話音未落,上次買他鐲子的河南攤主從西邊溜達過來,美滋滋地跟劉四打招呼,說,兄弟、有新來的好玩意兒嗎?劉四伸出手,晃著大拇指對他說,見過這麽俏的貨嗎?
那攤主瞅著扳指,眼睛一亮。抓住劉四的拇指繞著看了一圈,然後往下擼著說,喲、有長進,比上次狗屎綠的鐲子強點兒。劉四說,強的不是一星半點,瞅見沒?上面還有紅翡呢。河南攤主拿在手裏看了一會兒眨巴著眼說,壞就壞在這紅翡上,老話怎麽說來著,紅配綠賽狗屁,要是沒有這雜色礙眼,興許我能出個好價錢。
劉四懟了他一句,說那你出多少錢?報出來咱聽聽。那攤主假模假式有點豁出去的勁頭說,五百。劉四一把攥過來扳指,說省省吧、五百連個零頭都不夠,您甭費勁兒了,趕緊到別處轉去吧。
河南攤主有點慌了,一邊往回抓扳指,一邊掛著笑臉說,兄弟、兄弟,急啥啊,不擡不壓那叫買賣嗎?這樣吧,您說個實在價,我看看您的心氣。劉四懶得跟他多嘴,說一口價、三千六,少一分不賣。
河南攤主見靠說嘴撿漏兒沒戲了,立馬換了一副嘴臉,有點氣粗地說,我當多大個價呀,不就三千六嗎?哥哥我給你大方一回,點錢給兄弟。說著蘸著睡沫點了三十六張百元大鈔遞過來。劉四沒接,他把扳指套在拇指上,眼皮都沒眨,說我要的是美金。
快中午的時候,劉四等的那位廣東老客來了。大概是飛機晚點了,一到市場就急急忙忙挨著攤逛,專揀翡翠看。劉四等他來到攤前,托著毛巾把扳指遞了過去,廣東老客「哇」了一聲,站那兒不動了。
要說這扳指是真不錯。早晨一個樣兒,這會兒陽光下又是一個樣,綠如—汪水,光線折射下有種流動的感覺,紅翡金斑如落日熔金,美艷奪目。廣東老客看得有點呆了。劉四見他不說話,弄不清是啥意思,便說這扳指有名堂哩,紅的和綠的配在扳指上,武行叫一手托忠義,說的是關老爺的綠袍紅臉膛,萬裏挑一。
廣東老客沒聽明白。說什麽叫武行?劉四連比畫帶講,說武行就是練武的,反正就是打打殺殺的,他們都信奉關老爺「忠義"。廣東老客聽到這兒,又是「哇」的一嗓子,把劉四嚇了一跳,心說這人沒病吧?
他不知道南方武行裏都供關公。廣東老客有個買主是香港道上的大哥,托他找這樣的扳指有好幾年了,價錢百萬以上隨他開。過了一會兒,廣東老客緩過勁兒來了,小心翼翼地問價錢。劉四猶豫了—下,他剛才跟河南攤主說要美金,純粹是耍人家玩。真給美金他也不認識。
他想賣一萬,因為王老板說稀松平常五六千,沒準兒這廣東老客能給一萬。於是他豎起一個手指頭沖廣東老客晃了幾下,說少了這個數不賣。廣東那邊做這個生意,一個指頭晃幾下是十萬的意思。
廣東老客沒打磕絆,拉開包說真是巧得很啦,我剛好就帶了十萬呀,連包包都送你嘍。劉四聽完這話,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被這錢數嚇暈了。有句後話,那四顆黃玉珠子後來拍了六百八十萬,有人還說不貴。那玩意可是以前乾隆手裏的東西呢…